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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是一个很特别的日子吧？ 哦，不，是一个最庸常的日子！
这个日子来到的时候，天上轻轻飘着雪花，雪花落到地上 ，地面濡湿了。
在这样一个雨雪霏霏的日子，我们一行乘坐去到邯郸的列车。上车后，我们找到座位坐定。车上人很多，细心的霞说，我去看看邸师兄，他一个人坐在车尾。不一会儿，霞回来，很释然地说，哦，不用担心了，邸师兄在诵经。在行进的列车上，在小小的方寸之地，有修行的人处处都能安住自己的心，没有张望、烦躁、不谙和顾盼，这样想着，突然觉得车厢好安静，拥挤的感觉和封闭在狭小空间的人群的气味渐然沉了下去。静静望着窗外，广袤的麦田透着秋冬沉郁的气象。
一个多小时的车程，从邯郸旧火车站出来，回望过去，看到两个黑黑的大字“邯郸”，这两个字古旧厚重，就象这片古老土地上的文化承载。之于邯郸，心心念念神往很久了，今天才得以双脚踩在这儿的土地上。
前来接站的邯郸友人是一位资深媒体人，一上车，这位师兄就向我们介绍起了邯郸的文化，从传说中的女娲神到万年前就开始在这片土地上躬耕劳作的原始社会的磁山先民；从邯郸二字作为地名三千年沿用不改的地名文化特例，到3000多条跟邯郸历史和地域有关的成语典故，从邯郸市区将相和的回车巷，到中国佛教雕刻艺术的宝藏北齐石窟文化......浩瀚的古文化拾遗在邯郸俯拾皆是，如沧海携珠，令人顿然感到脚下的每一寸土地上都泛着远古气息，内心对这片占据历史人文高地的“赵地”更加萌生了敬意。悠久的历史造就了这里厚重的人文积淀，今天要去的禅宗祖庭二祖寺，就坐落在邯郸成安县的二祖村。
走进二祖村，家家户户是粉墙朱瓦，街道干净整齐，象是走进了江南小镇。二祖寺就在二祖村北，走进二祖寺，才发现空旷的院落，一望无际。因为是雨雪天气，脚下的黄泥沾满靴子。佛祖的三身像，仅有凉亭遮挡，烈烈北风，吹动佛陀衣袂。在广院的尽头，一座汉唐风格的大殿已巍巍矗立。右手，一栋简易两层楼房，天然去雕饰——水泥地面、木柱开裂，这就是客堂、光明殿、和寺院师父常住的居所了。
古树，广庭，瑟瑟荻花，寥落的普光明殿，这些意象进入眼界，心中浮起的不是南屏晚钟的悠然怀古之情，而是自幽深岁月里流出的现代感很强的迷思和困惑。 
二
这是我第一次走进在建的寺院。寺院的常驻董居士带领我们参观了寺院的展厅。 展厅里有雕工精美的断碑，有安放二祖舍利的石椁，有历代重修时的花砖，有昂首兀兀如有所待的石龟......透过石碑上已然随着岁月黯淡的刻字，和被风化失去了棱角的圆润的柱础，才依稀看到历史的印痕，些许的断壁残垣依然担负着千年的记忆，眼前沉默的残碑佛柱，雕刻精美，或隽永秀雅，或大气磅礴，傲然昭示着这里千年之前的盛世气象，令后来人知道，早在贞观年间建造的亭阁殿堂，恢弘禅刹，规模宏巨，色相庄严，已传千年法相。这座始建于唐代，历经宋重建和各朝代修复的皇家大寺，安放二祖舍利的巍峨灵塔，在历史的风云中，日蚀月侵，水浸火烧，风雨雷震，再加之人为的破坏，这些曾经的辉煌景象如梦幻泡影，倏忽就消失了。
地面上的建筑消失的那么干净。在1969年，在拆除倾颓的二祖寺塔时，地宫内惊现二祖石椁，石椁内有银棺，银棺内安奉二祖舍利，中国禅宗之祖法身舍利呈现于世。已故中国佛教协会会长赵朴初说，二祖是中国禅宗的初祖，达摩是印度人，慧可大师才是中国禅宗第一人，没有他就没有今天禅宗的发展。有史料记载，二祖慧可大师，俗姓姬，虎牢（又作武牢，今河南成皋县西北）人。慧可自幼志气不凡，为人旷达，博闻强记，广涉儒书，尤精《诗》、《易》。后来接触了佛典，深感“孔老之教，礼术风规，庄易之书，未尽妙理”，于是便栖心佛理，超然物外，怡然自得，并产生了出家的念头。慧可大师出家后，精研三藏内典。年约四十岁时，遇天竺沙门菩提达摩在嵩洛(今河南嵩山—洛阳)游化，即礼他为师。慧可从达摩学了六年，精究一乘的宗旨。其后继承达摩祖师衣钵，成为中土禅宗二祖。禅宗史籍记载，二祖慧可禅师付法给二祖僧璨大师后，前往邺都传法。传说慧可禅师为贪官迫害而死，死后身体不腐，散发异香，贪官害怕，又将其尸体投入漳河，二祖尸体溯流而上，行至芦村，不再前行，信众遂择地将其安葬，后芦村更名二祖村。灯录记载，慧可禅师世寿一〇七岁，隋文帝开皇十三年圆寂，谥号大祖禅师。慧可禅师，立雪断臂求法，死后尸体不腐溯流漳河的传说已远，但法脉传承，渊源长流。达摩祖师道：“诸佛无上妙道，旷劫精勤，难行能行，非忍而忍。岂以小德小智，轻心慢心，欲冀真乘，徒劳勤苦。“二祖深得三昧，达摩祖师云，不以身为身，以法为法。慧可禅师立雪断臂，亲身体证。慧可禅师的禅学思想传自达摩，特别是达摩祖师传授给他的四卷“楞伽”重视念慧，而不在语言。它的根本主旨是以“忘言忘念、无得正观”为宗。这个思想经过慧可禅师的整理提倡，给学禅的人以较大的影响。慧可禅师曾用诗句来表达他的禅学见解：“本迷摩尼是瓦砾，豁然自觉是真珠，无明智慧等无异，当知万法即皆如！……观身与佛不差别，何须更觅彼无余（涅槃）？”这是用简明理路表达出来的禅意。达摩“理入”的根本意义在于深信一切众生具有同一真性，如能舍妄归真，就是凡圣等一的境界。慧可禅师继承这个思想，指出生佛无差别的义理，直显达摩祖师正传的心法。
 三
祖师身影已远，但法脉流传如高山流水，成千古绝响。
2012中国佛教协会会长传印长老和中国佛协副会长净慧长老，来到二祖寺，参观了二祖舍利塔遗址，二祖石椁，唐达摩碑，感慨万千，传音长老不顾八十年迈劳顿之躯，欣然为成安挥毫写下遒劲的大字，中国禅都。
二祖寺的现任住持戒毓法师，高大威仪，庄严里又透着几分率真和欢喜，很容易令人亲近。戒毓师福建福鼎人，俗姓李，1993年出家，童真入道。1998从苏州寒山寺来到净慧长老筹建的河北佛学院。追思净慧长老，戒毓师满含深情，戒毓师说，师父对我们这些小和尚非常亲切，非常慈悲，不管有文化还是没文化，没有分别心。我记得第一次见师父，师父拉着我的手说，要以佛的标准要求自己。师父当时就是中国佛教的副会长和全国政协委员，我觉得师父没有高高在上的感觉，那么亲切，那么朴实，那么包容，我当时就决定在柏林寺待下去。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我都觉得柏林寺是我心目中最大的寺院，这不是因为它占地多寡，而是师父的慈悲和智慧，如柏林寺光明殿的长廊绵绵无尽。师父亲自给我们讲宗教政策法规，讲童蒙止观，有时我觉得师父更象是我的爷爷，每年在打禅七的时候，师父给我们讲故事，了生死，教我们怎样喝茶，怎样拿茶杯，还买北京功德林的包子给我们吃。戒毓师每每拿出师父当年给他的传法偈子 示人：
毕竟僧家事若何？ 纷纭万境熄心波。 金麟透水凭飞跃， 不负嵩山老达摩。 戒毓师说，师父一生筚路蓝缕，荷担如来家业，建寺安僧，为了实现传统佛教和现代社会的对接，创立生活禅，接引学子，教化大众。我们肩上担着师父的嘱托，菩提路上，亦步亦趋，如履薄冰，怎敢不精进前行。
2006年，戒毓师考入中国佛学院，在上研究生的时候戒毓师就开始讲课了，戒毓师是那一届唯一留校任教的。
戒毓师住持二祖寺后，秉承净慧长老家风，开设二祖讲堂，弘扬生活禅。戒毓师说，邯郸历史文化悠久，亦是禅宗的发源地，禅宗在社会的需要下复活。未来民族文化复兴，世界大融合，中国能提供什么，我们每一个人都应该具有悲悯的家国情怀，我们不是简单的弘扬佛教，而是更多的思考佛教在世界融合中能起到什么作用，怎样才能让世界更和平，更和谐。我们不是立足教届，而是立足生命，令生命获得光明。
夜宿二祖寺。风雪交加，狂风撼城，是北方独有的粗犷凛冽的寒冬天气。二祖寺这时还没有暖气供应。晚上在客堂，戒毓师煮水煎茶。这位来自福鼎茶乡的法师，似乎之于禅茶有着更深一重的领悟，从取茶到注水，从端起茶杯到分茶，眼神笃定，神色端凝，整个客堂里没有一丝声息，外面的狂风摇撼着大树，铁板，旗子，门帘，院子里的所有能被风吹起的什物，都发出了巨大的声响，只有课堂是安静的，袅袅茶香，温暖怡人，仿佛在荒郊野外安住了另一个安详自在的净土世界。
风吹了一夜。窗外一块没有放平的铁板，在风中咣咣当当跑了一夜。早四点，听到风中的打板声。每次听到寺院师父的打板声，内心感到好安定，那种声音，温厚安静，声音很轻，象是来自内心深处的和鸣，唯有静下心来才能听到，又象是在时间的荒涯里，突然被惊醒了——哦，原来自己在这里。去上早课，早有二祖村的居士，冒了严寒，顶着逆风，来到观音殿等候了。戒毓师领颂，这是我上过的最虔敬的一次早课了，当诵到《净土文》，“净光照我，慈誓摄我，我今正念“，面颊濡湿，悲心自起，这一天正好是我的生日，有生之日，能一心清净，得闻佛法，善根增长，心不贪恋，意不颠倒，才是真正的福祉和醒觉。感恩师父的慈悲，在在处处，精勤布道，于空无处，开启弟子内心的道场。
原定的二祖讲堂讲法是上午九点开始，由于风雪天气，地面湿滑，二祖寺又地处偏僻，听众只来了一个老妈妈，戒毓师果断地拿起电脑说，二祖讲堂不能中断，有一个人也要讲。戒毓师亲自搬了桌椅到观音殿，布置好讲堂。这时陆陆续续来了又几个人，脚上沾满黄泥，裤管上还有湿迹。戒毓师讲的是佛陀的名号之正遍知和明行足。这是怎样的一场盛会，虽然人数不多，但每一次说法都不会空过，尤其是在这样的一个严寒天气里更加弥足珍贵。
我看到戒毓师在房顶上搬瓦片，因为那里漏雨了，那里的风是刀子似的，能割伤皮肤的；我看到戒毓师到厨房里检查垃圾篓，看是否有丢掉的萝卜头，师父告诉每一个人，要惜福，惜福才能培养福报；我看戒毓师出现在布匹市场，师父要为每一个参加禅修的人定制舒适的禅修服。主持一个偌大的寺院是不容易的，尤其是一个在建寺院。从一个瓦片，到一个禅垫，从厨房的师傅扔掉的萝卜头，到洗碗的节水和环保酵素的使用，从生活的细末到法务的建设，每一件事，师父都亲力亲为。二祖寺寺院殿堂何时能建成，尚待时日，信众内心的道场在戒毓师随宜说法中，点滴累积，终得圆满。明海大和尚对戒毓师的评价是“有修行人的气质，如再来人；博大心胸做如来事”。如果不是亲见，真的不能体味师父的精勤。
要离开二祖寺了，内心真的有许多不舍，这里的条件那么艰苦，可这里的道风严谨高妙，每一位常住法喜充满，很令人感动。这里也许不是旅游胜地，这里不适于走马观花，这里值得一来再来，在禅宗祖庭，静下心来，寻祖师足迹，听海潮梵音，找到自己的安心法门。今天我们看到的也许是禅宗祖庭复兴的小流滥觞，过不了多久，就会感受到二祖法流的泱泱盛世气象，也许这个距离，只在每一个信众的心念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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