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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记】才有梅花便不同——终南山记行

 禅艺会 2020-09-22


一个地方的风水固然是由自然景观决定的,但一个地方的气质却是由人文荟萃的结果。


位于秦岭中段的终南山,万壑清风,清幽宜人。自古以来就是著名的修道胜地,“天下修道,终南为冠”。它既是佛教的策源地也是道教的发祥地。相传老子曾在此讲经,姜子牙、陶渊明、王维等历史名人都曾隐居于此,西域僧人鸠摩罗什和近代虚云老和尚也曾在此闭关。终南山宗教祖庭密集,名人足迹遍布山野,历代高增大德,历史名人不可尽数。

我只是在朋友的微信里看到一组禅意无限的终南草堂的生活的图片,就决意放下手边的一切细碎的工作,只身寻访终南山了。


在火车上颠簸了一夜,早五点半到达西安。出站时,西安城的上空正飘着雨丝,一堵灰色的城墙横亘眼前。历史上的西安原是长安,长安城几为帝都 ,而今年华老去,却仍然透着王者气派,端庄凝重。我无意看尽长安之花,在雨中乘车直奔终南山,乘公交车一个小时候就到了秦岭大峪口。从大峪口再往上去,15公里才能到翠华山下。

在大峪口,转乘出租车,30分钟后,到了一个桥上,司机师傅说,前面是上山的土路,我的车上不去了,剩下的路程你需步行上山,到达终南草堂。此时雨越来越大。我望着窗外箭矢一样密集的雨,又望了望泥泞的山路,略略踌躇了一下,还是勇敢地下车了,第一次只身在雨中行一段山路,走了一程,雨开始小了下来,回望山峰,云雾缭绕,甚是美丽。山路上碎石裸露,这里的雨水应该很大,一到雨季,所有的山路变成溪流的天下。


终南草堂的石师兄在我上山时就说,你的移动电话一进山就会没信号,我会在一处农舍等你。我撑着一把小伞,一路走走停停,雨天的山景变化是最梦幻的,云来雾去,如果不是雨日,很难看到如此浩瀚的云海 。也不知走了多久,看到一处农舍,屋门大开着,屋内矮床木凳,生活用具宛然,只是没有人影。我又往前走,是一处养蜂的人家。又走了许久,又到一处农舍,一个老人捧着一个大碗在吃饭,一个中年女子在门里站着。老人热情地说,到屋里歇歇脚吧。我被山里人的热情所感染。这一路走来,这几户农家无一例外都不筑围墙,不扎篱笆,他们的内心亦是不设藩篱的,善意招呼。以前我一个人走山路是会害怕的,在这里不,在这人迹稀少的大山深处,人心一下子变得那么近。我对老人你说,你们真好,秦岭人家,民风古朴。老人说,来者都是客。


越往山上走,云层越来越厚,也越来越近,四周山峰隐然不见,真可谓荡胸生层云,所寻访之地已然云深不知处。正当我迟疑不觉,辨不清山路方向时,一位年轻男子大步迎过来。这就是我的救星了,在照片里见过。石师兄帮我提了行李,带我转向一条羊肠小路,窄可容身,四周是高草茂林,师兄在前面走,脚步敏捷,还不断告诉我要小心脚下。涉水涉溪,踏石绕藤,我步步紧跟,还是一脚踏空,掉进溪水里。爬起来时,我看到一株树,开满白色的花,忽忽有感,这不是鲜活的桃花源吗?花溪云路,糜不如是!

行至一处,豁然开朗,过木质栅栏,踏竹筏小桥,一路向上就到了草堂会客室。我顾不得向师兄行礼,赶忙把脚上灌了水的鞋子换下来,幸亏带了备用的鞋子。此时石师兄已把茶汤备好,酽酽的一碗红茶,一杯下肚,寒气稍退。

一边喝茶,一边和师兄聊天。石师兄是湖北天门市人,武术世家,父亲19岁就开武馆,后因社会风云变幻,感觉习武无用,回家种田。石师兄曾在南方城市打工,摸爬滚打,混到一个副厂长的职位,后来工作上遇到瓶颈,思想困顿,辞职云游,来到终南山就在此落脚了,一住就是3年,这里虽然四季美景如画,但毕竟山居不易,冬天可遭遇大雪封山,夏则暴雨肆虐。当我问到师兄住山最大的收获时,师兄说,就是好像把心置换了一样,以前的自己是脾气暴躁,血气很盛的一个人。前一段时间,草堂的其它一处茅棚被一个外来的人长期占据,因为我们有活动临时要用,他不肯迁出,还火气很大说要捏死我,我竟然笑笑地看着他说,你可以把这条命拿走,他又不值一文钱。我也不知道自己临事竟然可以如此心怀淡然。


终南草堂有数栋草棚,大堂,茶寮,斋堂,大寮,一应而足。泥墙草顶,无任何粉饰,却和这里的天然环境十分相应,有一种简素之美。终南草堂是西安作家张剑锋和台湾张德芬等人发起筹建的,专供修行人居住。百丈山规书于木牌“一日不作,一日不食”。这里的常住生活极简,布衣蔬食。天明即起,练功毕,汲泉烹茶,劈柴煮饭,一日二餐。草堂坐落在一个山谷里,三面环山。庭内大树参天,溪流回旋。从任何一个角度望去,都是一处绝美的风景。依碧岩而居,卧听溪流轰鸣,后窗遥望悬崖绝壁挂一帘瀑布,门对青山万重。雨天满庭云雾,晴天光被万物。山中无甲子,寒暑不知年。山深不通网络的世界,水清浸染鸟鸣的翠色。望峰息心,禅心品茗,晴雨相宜。


最喜欢孟郊《游终南山 》的诗:

南山塞天地,日月石上生。

高峰夜留景,深谷昼未明。

山中人自正,路险心亦平。

长风驱松柏,声拂万壑清。


到此悔读书,朝朝近浮名。在这里,生命最贴近自然,千年前原生态的悠慢生活在此怡然复活。

因为这两天一直有雨,来到草堂的人滞留在山上,还接纳了几位只身进山,在天黑前没寻到住处的游客,所以,草堂一下子变得热闹起来,大家或在茶亭里品茗,或在禅堂里静静读书,或凭栏听雨,或于廊中檐下,品位“林中一夜雨,树梢百杪泉”的情味,或跟着德国的托比老师学中国功夫......此间,大家自己动手烧柴做饭,饭香米熟,男女老少坐着矮凳,围在一张长木桌上吃饭,亲如一家,那种融洽和自在,宛如在此相聚了几百年。

天晴后,大家自行出游。河南的瑜伽老师小白约我上山,一起寻访她师父。从草堂出来,一路山行,这里的山路多是阡陌小道,冷不丁溪水横出,挡住了去路,只好搬石铺路。山岭林荫茂密,遮天蔽日,就是本地人也不辨南北,极易迷路。我们一路走走停停,一会儿捡拾山路上凋谢的五味子的宝石般的花朵,一会儿静观簌簌而落的花瓣雨,一路秀色难名,苍翠满眼。走了大半天也没遇到一个人。两个多小时后,我们终于到达了山顶的朝阳洞。小白的师父并没有在此,朝阳洞有一位道人驻锡,因为这里正在盖草棚,有山民在此做工。我们正赶上他们开饭,几色素菜,清鲜碧绿,甚是清爽。道师说,你们也在这吃饭吧。我俩推辞了一下,师父说,没关系,够吃的。我们也就坐下来吃饭。看似很平常的一顿饭,我特别感动。山高路远,食物和水供给困难,师父的平常心如此。不问来处,不询皈依,不问名性,恰好赶上了,坐下来就吃饭,宛如归家般平实殷勤。朝阳洞如此,终南草堂如此,我想在终南山,还有很多修行人居住的茅棚山洞,都是如此吧,来者都是客,有缘赶上了坐下来就吃饭,完全抛开了商业模式,一片人性的温暖。


吃过饭,小白又向朝阳洞师父打听了自己师父的下落,没有任何消息,我们决定下山了。就在我们下山的路上,一块巨石之上,有两个人散淡而坐。走在前面的小白怔了怔,回头望了望落在后面的我,我看不清她的表情,这个练瑜伽的娴静如水的女子,此时变得很迟钝似的,喃喃地说,那好像我师父!我以为小白在说笑。走近了才知道,真的是小白的师父。世界上有千百种邂逅,寻隐者不遇,峰回路转,忽然现前。小白的师父,卢道人是90后,和他同路的张医生是85后,两人行脚经年,足迹遍布大半个中国,行至终南山,心海无波,准备寻一茅棚或山洞,久岩居下。


我们一行沿着山路慢慢下山去。林密不透阳光,水响不见泉溪。一路逶迤而行,由于我脚力稍弱,渐渐落在后面,看着他们林间的身影,一首《诗经》歌谣在我内心响起:


十亩之间兮,桑者闲闲兮,行与子还兮。
十亩之外兮,桑者泄泄兮,行欲子逝兮。


大概每个人的内心里都有一个隐士梦,深藏于山,餐霞吸露,汲泉劈柴,梅妻鹤子,清风明月,独坐雄峰。


不知绵延数百里的秦岭山脉,还有多少修行人和隐士,青山碧岩,泉源花果,一个山洞,一处草棚,半亩菜畦,就是他们的全部。斯是陋室,唯吾德馨。终南山的现代隐士,随处可遇,此次参访终南山,还偶遇通达《道德经》,一身“中国功夫”,行游四方的德国友人。这些大山深处的修行人,内心追寻着生命中最本真的东西,把生活需求降至最低,焕发出最至诚的品性,超然物外。


“寻常一样窗前月,才有梅花便不同。”终南山的迷人之处,不仅仅是松风溪谷,苍黛远山,历代大德和修行人以身办道的精神,已成终南山千年风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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