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 | 车厘子   西方文化里，英国文化是无论如何绕不开的重镇，而我们又惯称英国为“英伦”，足见首都伦敦之于英国的权重。从古至今英伦三岛出过那么多大文豪大作家，留下那么多文学名著，可是鸿篇巨制总难免让人望而生畏不忍卒读，即令社科类著作，如柯瑞思的《剑桥：大学与小镇800年》和阿克罗伊德的《伦敦传》我也没能坚持读完，个人口味还是偏爱读短小明快的文化随笔。启蒙的第一本书是高中时在图书馆偶然借阅的《英伦采风》，许多年后才知道作者林行止先生人称“香江第一健笔”，后来又陆续在董桥的文章中采撷英伦文化一些老派的吉光片羽，最近盎有兴致读完的，是恺蒂的文化随笔集《小英国，大伦敦》，人民文学出版社2016年出版，封面上附的英文书名“Tiny Britain，Huge London”，细一咀嚼字面，似乎比中文书名更有滋味。 ▲《小英国，大伦敦》 不知“恺蒂”者，一看名字洋气扑鼻，会想当然以为是老外，没想到却是从安徽农村走出来的学霸，“恺蒂”当然是笔名，她本名郑海瑶，从复旦外文系硕士毕业后赴英留学，因撰写“英伦文事”系列书话而成名。恺蒂与毛尖都曾是《万象》杂志的王牌作者，两人也因此结缘，成了闺蜜，还互为各自的书写序，《小英国，大伦敦》一书序文，正是毛尖老师写的《小笼包与鲥鱼：读恺蒂》。 恺蒂久居伦敦，最近十几年来零星发表在报刊上有关英国的文章多达上百篇，特地从中挑选27篇集成本书，分为“论政”、“说事”、“评书”三辑。按照本书的介绍，“论政”关于英伦政事，“说事”关于英国文化，“评书”关于英国书籍，但通读下来，其实“说事”和“评书”实可同属一个大类，谈英国文化能离得开英国书吗，英国书里不都是英国文化吗？作者把“论政”摆在首位，有她的道理，但我读来，觉得终不如“说事”和“评书”有意思。毕竟恺蒂不是正儿八经的政治评论员，而她在图书馆博物馆工作过，谈书论文才是看家本领。 当然恺蒂点评的书不全是我所能欣赏的，例如《家居日月长》一文里提到美国作家比尔·布莱森的代表作《小岛札记》，陆谷孙老先生也撰文力荐过，我买过一版，到底读不下去。我读《小英国，大伦敦》最津津有味处在于恺蒂重点挖掘了不少重量级英国作家的“毛病”，准确地说是性格缺陷，使读者耳目一新，领略到那些彪炳史册的文学巨匠光辉形象以外身上自带的要害缺点。 譬如《两面狄更斯》，作为英国最负盛名的伟大作家，狄更斯简直可以搬上神坛，但恺蒂通过品读克莱尔·托马琳的《狄更斯传》，认为“还原了他有血有肉有悲有喜有激情有怒火有慈悲有恶毒的普通个人的形象，将他的双重性格表现得非常充分”，“一方面，狄更斯精力充沛，充满自信，魅力无穷，慷慨无私，很会为别人着想；另一方面，他脾气暴躁，独断专横，耿耿于怀，控制欲强，具有强迫症性格”，狄更斯最为人诟病的是对外人慷慨而对家人苛刻乃至冷酷——这，诚然是“两面狄更斯”了；《现代女子奥斯丁》，简·奥斯丁应该也是中国读者最钟爱的英国女作家之一，但真实的奥斯丁究竟是怎样一个人物，历来史料阙如，难下结论，不过恺蒂还是有本事从细枝末节中找到线索，“从她的小说中，我们知道她肯定最爱聊天八卦闲言碎语嚼舌头，从现存的一百六十封书信中，我们能读到她刻薄损人的话语及跃出常规的评判。想象一下卡桑德拉所销毁的其他书信，会有多么让人怵目惊心的地方”。 人无完人，可以理解，而恺蒂写的，至少也说明一点，人性阴暗面的表现，中西大同。我们中国人常说“文人相轻，自古而然”，读了本书才发现西方作家也不是省油的灯，恺蒂揭露了一个西方“文人相轻”的鲜活案例，事见《想象<尤利西斯>》，爱尔兰作家乔伊斯的长篇小说《尤利西斯》被誉为20世纪最伟大的（当然也是最难懂的）小说之一，小说甫一出版，“乔伊斯的同代作家们对此书的意见也颇有分歧，艾略特和海明威都认为它是天才之作，而乔伊斯的门邻们——英国作家则对此部作品不以为然”，说不以为然还是好听的，同属意识流作家的伍尔夫直接批其为“让人作呕的大学低年级学生抓挠脸上的青春痘”，而本身以禁书《查泰来夫人的情人》一书闻名的D·H·劳伦斯抛出的评价则更近于人身攻击，读来又好气又好笑。 ▲《尤利西斯》 后记中提及，和恺蒂一起为此书选文的复旦学妹曾建议书名为《英伦艺文志》，可恺蒂觉得“这个书名太高大上，我既非学者，也谈不上是作家，更倾向于定义自己为‘自由撰稿人’，所以，还是觉得《小英国，大伦敦》更合适”——作者的“自知之明”，反而成就了这本书。此书不是什么严谨艰深的学术著作，更像是英国人日常爱喝的下午茶搭配的点心，香甜可口，轻松陪伴午后的愉快时光，一说一乐的事，不必深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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