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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宽厚,岁月从容——读朱天衣《我的山居动物同伴们》有所思

 稻读公社 2020-09-22

▲从左至右依次为朱天衣、朱天心、朱天文,图片来自朱天衣博客

朱天衣,台湾知名小说家朱西宁和翻译家刘慕沙的女儿。在文坛,与两位姐姐朱天文、朱天心素有“朱家三姐妹”之称。

文 | 黄蓉


01

对桃源式山水田园生活的向往,自古以来蔚然成风。就奔逐于钢筋水泥铸就的城市丛林的现代人而言,乡居野趣不失为一剂抚慰心灵的良方。而倘若真要和都市生活做一次长远的告别,以山林为乐,无疑会惹出无数牵绊,终也多是不了了之。但,到底,还是有人做到了——

十五年前,为了成群的猫儿狗女,朱天衣和先生离开龙潭,僻居关西锦山。二零一三年,这册散文集《我的山居动物同伴们》出版,谱写了一曲令人神往的山居牧歌。

▲《我的山居动物同伴们》

书中,她以轻松的笔调记录了山居生活的日常,以和各色动物们的相处为主打,辅以居处自然环境、邻里相处及对动物保护的思考等等。其间有雀跃、有欢欣,也有低回与怅惘,但从未予人以沉重之感。

成就这一段从容山居岁月的功臣良将,私以为非宽容莫属——山与人,一并如是。

朱天衣他们携一众猫狗鸡鹅小儿入住前,这一片溪声潺湲、藤蔓丛生的野山地荒芜已久,却是原住“民”得天独厚的风水宝地。蓝鹊、大冠鹫、猕猴、青竹丝、白鼻心、精灵似的小长喙天蛾……林林总总,他处难得一见的动物伙伴在山中兀自繁衍生息。在日后的居住中,渐次听得它们的歌吟,或是与之打了照面,作者又“惊讶”又“感动”。

山中沃土,更宜稼穑。无心插柳也似的,种着的柠檬、莲雾、咖啡、蜜柚等均是硕果累累,“每年都按时结满亮红色的果子”,这番景致光想想便觉得醉人。随手撒上青蔬花草的种子,没怎么打理也葱茏长成一片郁郁,任君采撷,如何不教人喜上眉梢?

这些,自然都得益于大山的雅量与馈赠。

02

据统计,在这山中约四百坪(不包括周边河川,1坪≈3.3平方米)的家园里,单单猫、狗就各有十九只,猫猫狗狗的追逐打闹轻易可以搅动一园平静。好在,动物们多少会碍于主人的情面克制自己追捕的野性。但动物家族的成员远非仅是如此,另又饲有鸡、鹅、鸽子、八哥、斗鱼及池子里无法量化估算的螃蟹与草虾族群……每天,鸡飞狗跳、你追我赶的桥段信手拈来,难以落幕。日日晨昏的喂食更是挑战连连,想“让它们吃自己该吃的食物”像一组繁复的多元方程,欲解而不可得。因为狗爱吃猫粮鸡饭、猫觊觎鹅食鱼饲料、鸡抢狗食、鹅偷吃播下的荠菜……争食中意外迭出,场面趋于混乱。平心而论,此时的主人断然不缺“风中凌乱,内心崩溃”的戏码。不过,对此,她怨言全无,待之如友人、似子女,悉心照料如昔;同时,收容新的成员(如流徙无援的猫、狗)仍旧义不容辞。

当初,之所以选择在山中离群索居,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即是为了给麾下的动物们找一个宽敞宜居的新家园。对身边普通动物的生命珍重、博爱如斯,与自幼耳濡目染的家庭氛围息息相关。她的父母长年做着收养流浪猫狗的义事。作者也自幼爱养小动物,鱼、虾、螃蟹、蝌蚪、蝙蝠、小老鼠、小松鼠、龟、鳖、鸟……品类之盛,令人咋舌。当时家中地窄,养鱼虾的坛坛罐罐多,猫咪不经意伸个懒腰可能就惹来一场灾难——“鱼要救、漫了水的电器也要救、还有一地碎玻璃要收拾”,却从没见母亲抱怨,只听父亲感慨,“以后搬家有院子,一定要帮这个小女儿挖个水池,好养鱼养个过瘾”。父母的淡然宽和于儿女是莫大的福分与滋养。书中所收《四季桂》一篇,冲淡行文,父亲清简、冲和、对世间万物深情款款的儒人形象雅然跃现,作者对父亲温柔而绵长的怀念亦朗朗在目。有长辈身教若此,儿辈的谦和有容宛然有迹可循。

如蒙善缘,山居邻里也淳朴可亲,和预想的“隐匿冷僻”相去甚远。邻居慷慨,经常分享自家种的各式蔬果,“有时人不在,便隔着围篱掷过来”,在地上捡到“鲜甜的萝卜、芥兰、玉米、丝瓜”竟也渐不至于意外。此图此景,蓊然有古风。明人张岱在《陶庵梦忆》中有记载与此酷似:每岁春老,有轻舟载破塘笋经天镜园兰荡,舟上人选最大一株掷水面上,大喊“捞笋!”轻舟转瞬飞逝,园人划小舟拾笋,“嫩如花藕,甜如蔗霜”。如许情景,在今日山中复又上演,戚戚有感,心驰而神往。

甚而,还有相隔三里远的邻人吕老先生,不辞辛苦送来朵朵又大又厚的菇;也有邻人深谙作者不擅烹饪,索性煮好了整锅端来,烧酒鸡、桂竹笋烧肉、梅干菜绞肉……佳肴历历如见,引人垂涎。

▲通往甯苑的大门

03

山上的岁月,触目绿水青山,晨间鸟啼盈耳,夏夜萤火明灭,狗儿猫女欢畅,邻人热情不扰人,一片其乐融融,但也有其中艰难——身边蛇虫鼠蚁屡现,山风利寒,劳作到大汗淋漓满身泥垢的辰光时时有。利弊之下,抉择了了,这点困难阻碍并未让作者退避三舍,反之,童心未泯如她居住在此仿佛如鱼得水,她的幽默豁然一再博人莞尔。这从动物们古灵精怪、雅俗共赏的名字中即可管窥。初来乍到三只鸡,雄鸡名“红冠”,因其鸡冠着实红艳欲滴,令人啧啧称叹;母鸡黄的名“娥皇”,花的名“女英”,文雅以外又有双关之妙。还有来自大甲溪生性凶猛的鹅,诨名为“猛甲”,名中个性和旧居俱在,还恰好应了当时上映的电影之名《艋胛》;生来似有皇族霸气的八哥叫“阿哥”;通身橘色的猫喊“橘子”……如此等等,不胜枚举。不仅如此,对不请自来的动物们,她也不吝啬自己的善意,似乎和它们素有亲缘。规劝猕猴改了吃一串丢一串的狼藉奢靡吃相,教育龟壳花(一种毒蛇)别来猫狗众多的危险地带,对费劲攀爬到二楼玻璃窗吃小虫的大肚树蛙慢慢滑下去时惊呼:“哦!哦!肚皮、肚皮!小心!小心!

山居所赐,作者甚或另有一段因所养哈士奇coco惹来的遭牛攻击追赶、性命堪虞的经历。当时惊魂,叙述中却无怨无尤,反倒让人忍俊不禁。她写,“……原始的本能加绝地求生的意志,让我跑出了有生以来最快的百米记录,若当时身旁有棵树,我也一定会以最快的速度攀上树梢……最后拯救我的不是树,也不是我的双腿,而是拴在牛鼻子上的那根绳子。

字里行间,自在轻灵而外,也偶有意味深长的感喟,余味悠然。小瑰龟在迁居后溘然辞世,为它归途的孤独久不能释怀;放飞养了六个月的八哥,目送它消逝林间,仿同故人久别的惆怅萦绕不散;鸡养了一年又一年,远长于别家经年就宰杀的同类,悄然忧心囿它们的灵魂于鸡的身躯不能转世是否是一种限制;对毛虫似有与生俱来的畏惧,却深觉它们和世上所有生命同舟,不相爱,至少也不至于相杀;想控制园子里鸡的数量,小黄母鸡逃过各种眼线在隐蔽处执意孵蛋,感慨“生命真的能够自己找到出口”,便不再横加干涉……她内心的悲悯和柔软,在薄薄的纸页上徐徐舒展,纸短情长,大抵如是。

在《罗马公路》一文中,她说:“我特别喜欢好花生在寻常人家的姿态,那予人一种现世安稳的美好,风景区的千株花海,也比不上屋畔院角一棵恣意的桃或樱。”深以为然。白云浮游,山川静默,世间所有生命都值得从容生长于天地之间,来去的命数不被刻意改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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