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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清照《一剪梅》:大气的女子,连相思都隐匿着刚强

 林樰熳 2020-09-22


(林樰熳,不爱集注,喜欢用自己的方式读诗。欢迎一起走进词人的性灵世界。)

 鱼说:看不到我的泪,因为我在水里!水说:我能感觉你的泪,因为你在我心中!

思念如果是两个人之间的一条小河,那么,它的每一条毂纹都会泛着略带甜蜜的哀愁。
所以,狄金森说,等待一万年不远,如果有爱作为补偿。


1
一剪梅·红藕香残玉簟秋
宋代:李清照
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
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
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已经是初秋的黄昏了,竹席生了凉意,红莲淡了芬芳。
一个人解去罗裙,换上便装,独自登上小舟,摇起了木兰桨。
云端之上,人字的大雁飞来一行行,可谁会捎来他的书信?
回首看时,天宇一片空旷,西边的楼阁洒满月光。
残花慢慢地飘啊,湖水慢慢地流。
同样的一种思念,却让两个人都生起浓浓的闲愁。
要如何才能排解这无谓的情愫啊,
刚刚把它赶出了眉头,却又悄悄地住进心头。
2
这首词虽是名篇,却有一个梗,让读书人争论不休,就是“兰舟”二字。
很多人把它解释成“床”,因为前句又是玉簟,又是罗裳,后句还有西楼的月光。于是他们认为这是将要入眠的节奏。
但是很多人不同意,一是将“兰舟”附会为“床”,解意太牵强;二是如果上阙理解为睡眠,那么下阙“花自飘零水自流”的感慨就缺少顺理成章的铺垫。
基于这两点,我还是选择采纳它的本意的解释——木兰船,一种供休闲娱乐的小船。
南朝梁刘孝威 《采莲曲》中说:“金桨木兰船,戏采江南莲”,描写的就是这种工具。
那么,词人又为何要选择这么一个“红藕香残”、秋风生凉的夜晚独自去泛舟呢?综合上下文,我想大概有这样的一些理由:
她一直在等那个可以泛舟的人,以至于等得花儿都谢了,他还不能来。所以现在她只好一个人去享受最后的残香了。
哪怕是等不到她要的人,她也不想错过这荷塘的满月。而她也知道她等的那个人,也在她的视线以外孤独的赏着这一轮圆月。
今夕复何夕,共此明月光!当距离遇见爱情,美丽的忧伤便会如影随形。

3
生活总是在波折中迂回前进,最甜美的爱河也会时时腾起波浪, 泛起浮沫。
1102年,是赵李成婚后的第二年。著名的“元祐之争”进入白日化的高潮。
一向只读圣贤书的李格非就莫名其妙地被卷进了新旧党派的党羽之争:先是锒铛入狱,后来被赶回原籍。
李清照听到消息后,万分焦急,只好哀求公公赵挺之。
此时赵挺之正与蔡京打得火热,官运亨通,蒸蒸日上,并不想拉一把可怜的老亲家。
遭拒后的李清照十分悲愤,但除了将怨怒洒进文字,终也无能为力。
据说她写给老公公的哀求诗和抱怨诗,而今都已经丢失了。唯遗两个逸句可见其当时的心境。
何况人间父子情。(《逸句》)
炙手可热心可寒。(《逸句》)
但即使那样,事情也并未结束。公元1103年,朝廷又发出通告:
“九月壬午。诏宗室不得与元祐奸党子孙及有父亲为婚姻。内已定,未过礼者,并改正。”《资治通鉴》
作为同是老赵家的人,赵挺之十分担心李清照影响自己的光明前途。于是,李清照只好收拾行李回了娘家。
就像王母娘娘那一根可恨的簪子,李清照和赵明诚相依相偎的爱情也被这一纸诏书无情地割裂了。
“天上月圆,人间月半,月月月圆逢月半。”此景此情,咫尺天涯的他们只能像两块被掰碎了的月亮,在不同的地方发着同样的光芒。
4
独特的禁锢制度造就了中国古代女子独特的生活阅历,她们从降生的那一天起,就被一双无形的手画了一个圈。
从此,她们的一生大多只能有三个圈的空间可以活动——父亲的家,丈夫的家,儿子的家。
古代的贵妇,最日常的事就是等待,最常见的情就是思念。所以思妇词历来是古典诗词一道别样的风景。
翻阅了大量的思妇诗,发现这些象牙塔里的女子竟有令人惊诧的相似,概括起来大约就三个字:懒、泪、睡。
类似的诗句如散珠碎玉,俯拾即来:
晨起懒梳妆,日晚倦倚床。不觉冬又至,无意理新窗。《思君》
懒梳头。怕凝眸。明月光中上小楼。思君枫叶秋。杨秀《寄外》
愁聚眉峰尽日颦,千点啼痕,万点啼痕。唐寅《一剪梅》
枝上流莺和泪闻,新啼痕间旧啼痕。无名氏《鹧鸪天》
绣帏睡起。残妆浅,无绪匀红补翠。藻井凝尘,金梯铺藓。柳永《望远行》
兰帐玉人睡觉,怪春衣、雪沾琼缀。章质夫《水龙吟》
正是这些词句,造就了中国古代女子病态的雅静委婉、孤寂病态的群体形象。
而在这首词里,我们却看到一个独特的思妇形象:
她也陷入了深深的思念,可是她却并不想一味在昏睡和慵懒中虚度年华,“轻解罗裳,独上兰舟”,哪怕是残香,月色,她也可以独自享受。
她也陷入了深深的思念,可是她更相信爱情的粘度。在同一片月光之下,对方也在深深地思念着她,这样的自信让彼此的感情产生了一种心照不宣的力量。
她也陷入了深深的思念,可是她在努力地驱赶着它。尽管“才下眉头,却上心头”,但是她依然统称它们为“闲愁”,因为生活不需要无度的沉溺,更需要坚守的勇气。
“离情欲泪”,“香弱脆溜”,“在在难消”,古往今来的评论家们醉心于对她愁情的点评,我却觉得这首词更值得称许的是第一次遭受逆境中的她背后顽强的人格魅力。


5
在文章的最后,我想到了舒婷的《致橡树》:
我如果爱你——
绝不像攀援的凌霄花,
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
我如果爱你——
绝不学痴情的鸟儿,
为绿荫重复单调的歌曲;
也不止像泉源,
常年送来清凉的慰藉②;
也不止像险峰,
增加你的高度,衬托你的威仪。
甚至日光,甚至春雨。
不,这些都还不够!
我必须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
作为树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
根,紧握在地下;
叶,相触在云里。
每一阵风过,
我们都互相致意,
但没有人,
听懂我们的言语。
你有你的铜枝铁干,
像刀,像剑,也像戟;
我有我红硕的花朵,
像沉重的叹息,
又像英勇的火炬。
我们分担寒潮、风雷、霹雳;
我们共享雾霭③、流岚⑤、虹霓④。
仿佛永远分离,
却又终身相依。
这才是伟大的爱情,
坚贞就在这里:
爱——
不仅爱你伟岸的身躯,
也爱你坚持的位置,
足下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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