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三味诗选】李定新：这个春天，我带你去乐冲（组诗）

李定新  笔名乐冲。男，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毛泽东文学院中青年作家研讨班第11期学员。安化县文联副主席。1990年代开始写诗，作品散见于《湖南文学》《星星诗刊》《西部》《诗林》《散文诗》《文学风》《湖南日报》等报刊，多次获诗歌项奖励。诗作收入《新时期三十年湖南文学精品典藏》及各类诗歌年选等专集。著有诗集《灵魂的村庄》。

 

三味诗选·李定新

……………………………………………

刺客工作室出品

 

这个春天 我带你去乐冲（组诗）   在乐冲   我们清早上山   垦土  砍柴 给新出土的笋量量腰围   比比身高 挖点草药   如果幸运 你的怀里还可抱只受伤的小野兔   春日绵长   你可将冷落多年的枳木把子架好 搓根麻绳捆着细腰    跟母亲学着打打草鞋 不误春耕   我要和年逾古稀的大伯 学会培秧   喂牛  犁田 把水碾从城里购回 学着榨油   从江湖逃出  凡事皆可重来   我要将急速流淌的董木溪 拧成套子   拽回汗水冲走的春光    痛痛快快糟蹋一回   在乐冲   我们可以辜负 帝王   将相  光阴 但绝不负了星光和米酒 我们要向豁牙的玉婆婆学会酿酒 将一轮春月灌醉后抛至西山 然后翻出一些芝麻蒜皮 或为一酝陈年老醋 大吵一场   和衣而睡   栗树凸上   天刚亮  我就带你到栗树凸上 像张挂满水珠的小脸 一夜春雨后的村庄 从晨曦中渐渐显露出来   我告诉你  这里曾是我的生命高地 尘世的一切一览无余 那时的村子在春风里打颤 关山外风起云涌   一栋栋依山傍溪的小木房 在夜色中亮着昏黄的灯 如星闪烁  风一吹 偶尔会有一颗向村口滑去   左边山坡上那栋破木房里住着一位疯女人 那年她像一枚枯叶被吹回村子 一到农历的五月  门前会有一大块向日蔡 金黄一片  仿佛要燃烧整个村庄   就这样过去了多少年  多少年来 村庄一天一个模样  春花依然灿然开放 栗子熟了自枝头落下  只有一张张熟悉的脸 离开后再也没有回来   串  门   闲来无事  我带你到乐冲转转 城市的水泥根须伸到了各家门口 市井的冷漠尚未发芽  狗一吠 就有一张苍桑的脸漾着笑迎出来   稍有能力攒钱的亲人都已外出 我们成为老人最亲的亲人 在没完没了的寒喧中 我们嗑瓜子  剥花生  嚼酸萝卜条 新茶的清香洗涤肺腑 感觉张开双臂就能拥抱整个村庄   如果你愿意  临近中午或黄昏 无论从哪家门口走进 我们都能享受一顿口舌生津的便餐 盛情难却  酒瘾适时发作 只要老人没醉  请不要冲我瞪眼 当夜色吞下最后一口夕阳 将我搀进全村仅存 也只有一位老人守着的那栋老木房   接父亲回家   亲人在忌日里都会回家   一大早  母亲便将床沿的烟斗 移到了火塘柴角  用第一缕霞光 擦了又擦  点燃屋顶炊烟 摘回一把新茶  再到屋后土园 采来各类鲜绿的时令小菜   母亲执拗地拒绝了我们的参与 自已佝着腰洒扫堂屋  阶基  禾场 炖肉  切菜  戳冥钱 一天忙这忙那  身子如弓 越绷越紧  恍惚随时都会喀嚓一声   临近黄昏  母亲才交给我们一个差使 到村口烧沓冥钱   接父亲回家   除了这栋老木房  村子面目全非 当父亲以一只蝙蝠或蚂蚁的形式回家 或以一只灰蝶的形式跟随 我们要告诉他沙路已成了城市的水泥根须 两旁的钢筋厂房代替了知青房  大队屋 熟悉的人都走了   他们每年的除夕或清明回来一次 但吃顿饭就会一一离去   当我们回家  晚霞 已映红了母亲的脸庞   后山的红杜鹃   绵延的春雨是一场无意的伤害 过于沉寂   田野躺在农谚中 有点心灰意冷   午后   抓住云隙中漏下的一缕暖阳 我带你到儿时的后山 去看大片的红杜鹃   山腰处向阳的山坡上 挂着一个个规格不一的小山包 像放学时顺手挂在屋柱上的绿书袋   花时已过   杜鹃凋残 点点红色花骨 徒留丝丝余香   让风怀想   你一直没有说话   眼含隐隐的忧伤 我想说起儿时插秧归家的欢乐情景 你扯扯我的衣袖终于开口   下山   山下灯火依稀   淡淡炊烟 与暮云联手   越拉越紧 仿佛要将整个村庄从夜幕上轻轻抹去   张霸冲堰塘   在湘中山区   冲就像一个魔盒 一个大盒套着无数小盒 每个盒里游动着一条蛇一样的小溪   张霸冲只是乐冲的一个小盒 独自霸占小盒的张家大院 只剩一坪凄凄荒草 据说迁进城里的后代 大多躺进了一个黑色的小盒里   沿溪攀行   不远处 就能见到蛇头状的堰塘 那时   它是全村的命根 蛇嘴吐出的水 浇灌一片扇状的梯田   于今   梯田大多变形 荒草葳蕤   堰塘成了老支书的心病 涨水季节   他那因咳嗽而微颤的身影 在堤坝上踱过来   踱过去   如果你愿意   明日天晴 我们一起到长满水草的堰底 捉小鱼   螃蟹  泥鳅 然后在张家大院的废墟 慢慢烧烤   白云庵   屋后   一朵白云飘走 又一朵白云飘移过来 其间   刚好隔着一段 生死轮回的距离   一条宽阔的水泥公路直通山顶 神灵不再高不可攀 它与欢乐的人群打成一片 享受人间烟火   一阵清亮的木鱼声 自白云深处隐隐传出 你说春光明媚   来世安好 我们去问问今生   及至庵前   一只橙黄而崭新的甲壳虫 吐出母子俩人   他们熟练地烧香  下跪   磕头  付款  接过一条红绸 旋即虔诚地系在虫的耳跟   独资捐建人刻在堂前的名字 阳刚而醒目   像一尊 灵肉分离的神佛 活灵活现   燃起一柱香   刚要俯首贴地 一阵风轻轻吹过   我们相顾无语 竟忘了出发时相互想好的愿言   如果时间能够向前推移   如果时间能够向前推移 你眼前的一梯荒草 就是一片越冬后泥质松软的水田 健壮的水牯在栏里嚼着青草 秧苗翠绿   裤管高卷的农人 站在田埂上跃跃欲试   如果时间能够向前推移 躺在小溪的垃圾和泥沙会原路返回城市 村口的铁匠铺叮当作响 一年之计在于春 一日之计在于晨 古训在村子四周的木屋顶炊烟袅袅   如果时间能够向前推移 堰塘边那棵苦楝树 一定还和岁月一起站着 夕阳温暖   母亲擦着农具 父亲在忽明忽暗的旱烟里 期盼着一年的收成   如果时间能够向前推移 城里抛了光的大米 不会随着休闲的人流涌进村子 一场雪还在清明前的路上 你不会急着站在夏至的门口向外张望 目光中流露一丝淡淡的哀伤   这个春天，我带你去乐冲   人生无限   这个春天我带你去乐冲 春光像件花衬衫   为你量身定做 就藏在这个不被外人知晓的小村庄   我们化作董木溪的小河鱼 向上洄游   当一粒鸟鸣击中耳膜 便到了柳烟如梦的村口   一条更清更纯的小溪汩汩而流 溪畔的水辗不知去向 尚存半截的知青屋 沉浸在1960年代的时光里 琴声依稀如泣如诉   窄窄的田埂小径已被马路取代 车辆如梭   残缺的关山 关不住随风而逝的乡愁   村姑都已外出   一畦畦金黄的油菜花 漫山火红的杜鹃花   全是你的 雨后正在破土的春笋   也是你的   半山腰   那栋竹林掩映的小木房 就是我多次向你描述的第一声嘀哭 母亲早已煨起炊烟 这个春天   我逃出世俗江湖 带你回到乐冲   回到幸存的故乡

组稿编辑：刺 客

版式编辑：桐 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