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擅长在丧文化上养花的导演,这次丧的更彻底了

 四味毒叔 2020-09-23


我国的观众向来有以看不懂电影为自豪的习惯,即便故事已展示得明明白白,也还是要说:

“你看懂了每一层梦境吗?我只看懂了第六层,你全部看懂了吗?”

“你说你懂了,可重要的不是理解,而是感受。”

似乎强调了自己看不懂,便拔高了电影的理解难度,顺便将说自己看懂了的人比了下去。

“我说没看懂,是因为导演的思想深邃,我只是在表达自己的谦虚,说自己看懂了的人,才是完全的理解错误,比起我的看不懂,更是差远了。”

如此,便达成了一种精神上的胜利,也生造并流行开了“烧脑”这个莫名其妙的词汇。 

引入一个物理学概念,便说烧脑;叙述方法略微有些独特,也说烧脑;情景时间变化稍多,还说烧脑。

这也烧那也烧,就不怕把脑子烧坏了?

因此当我看到有些无良影评号把查理·考夫曼的《我想结束这一切》称作“今年最烧脑电影”的时候,我感受到了某种被轻蔑的不愉快。

查理考夫曼是编剧出身,在做导演之前,曾经参与编剧了《暧暧内含光》《成为约翰·马尔科维奇》《改编剧本》等作品,无一不是叙事手法精巧之作,因此经常被人贴上以烧脑、脑洞大的标签。

但其实,没有所谓的看不看得懂,只有你想不想得通,愿不愿意去理解片中的角色,以及角色背后这个丧丧的导演。

《我想结束着一切》前期讲述了容貌平凡的杰克带着女友回家拜访父母的短暂旅途。

在车上,女友不断在心中重复着“我想结束这一切”,可杰克却像是能看透她的心思一般,每次都在她对这段关系的意义感到疑惑时,就打断她的思绪。

到了杰克的老家,情景变得愈发诡异起来。

下车时男友母亲在二楼窗户边朝她招着手,进到家中却不见人影;男友说起家中的狗叫吉米,话音刚落狗就突然出现在屋内,不停地甩着湿漉漉的毛;杰克母亲一说去吃饭,空荡荡的餐厅里突然亮起了烛火,摆满了食物;他的父母一会儿变老,一会儿又年轻,时光在此似乎乱了脚步,她不停地下同一个楼梯,却不住地回到原点,甚至自己的名字也在不断变化,一会儿叫露西,一会儿叫路易斯,杰克还叫她艾米丝;有时是医学生,有时是画家,有时又在研究量子物理和社会伦理学……一切都纠缠在一起,让人难以分辨什么才是真实。

后来杰克载着她来到了自己的高中,女友在那里遇到了一个老年清洁工,谜题才彻底解开。

原来一切都只不过是老年杰克----也就是这个清洁工的幻想,女友----也就是本片切入视角的主人公,实际上并不存在。

他们本就是同一人。

因此她才会有不同的名字,不同的身份;她以为是自己的画,实则是杰克临摹的作品;她会整篇背诵杰克看过的诗《骨狗》,会与杰克进行旗鼓相当的形而上争论,谁也无法说服谁,因为他们本就是同一人。

影片用无比残酷的方式,叙述了杰克平庸失意的一生。

从小就算不上聪明,只能拿学校的勤奋奖;爱好绘画却得不到父亲的认同和支持;内向没有朋友,唯一一次去搭讪还被当做怪人;年轻时花了大量时间在家照顾父母,可没有任何人看到,没有得到任何人认可;有过成为物理学家的梦想,最终得到的,只不过是在故乡的高中里打扫卫生的工作。

落魄的人生里,唯一的安慰就是在寒风暴雪中,不断给自己脑中的女友添置新的羽毛,让她承载自己渴望拥有却从未得到过的东西,让一个旁观者来与自己拥抱亲吻,来观测自己的家庭,自己的牺牲,和自己的一事无成。

这一幕是何其的眼熟,看似是杰克的失败,却更像是我们每个人都或多或少会遇到的困境。

每天醒来都不想上班,工作繁杂,处理人际关系又要耗费太多的精力;恋人又总是不能让自己不开心,想逃回老家;家中的氛围更是让人窒息,无处喘息,只得被高速发展的浪潮裹挟着向前,没人问过这是否真的是自己想要的生活。

这胆怯懦弱中,丢失了梦想,爱,和所有的关心,剩下的只有为了生活而竭尽全力的自我,只有在自我建构起的幻境中,才能得到些许廉价而易碎的宽慰。

这是查理·考夫曼的丧,也是我们每个人在生活中避无可避,藏无可藏的丧。

但在这个看似百转千回,结构复杂的故事里,饱含的,实则是导演查理·考夫曼丧而暖的独特气质。

他的电影总是带有强烈的文学性,絮絮叨叨,对白绵长又带有诗一般的精美。

情节似乎颠来倒去,内在的逻辑实则紧密相连,情节如同意识般流淌开去,好似飘在云端,转瞬却又坠入不可琢磨的梦境。

在他2004年编剧的电影《暧暧内含光》里,更是展现了他对记忆和梦境的独特理解。

在片中,主角约尔因为被女友抛弃而痛苦不已,决定去“忘情诊所”消除掉关于女友所有的记忆,可在手术进行过程中,他的意识却独立了出来,不再是按照剧本演出的演员,反倒成了知晓外界变化和未来的高维度的导演。

可回忆重看的越多,他便越不舍得,在失去了之后,才明白她和跟她有关的记忆对自己有多重要。

于是在梦境中牵着女友一路逃亡,一路闪回到相遇的时刻,、争吵的时刻、和自己童年时被霸凌的时刻。

过程中看似是他在拯救女友,实际却是女友在治愈他,让他看清自己,让他成长,给他一次又一次的机会。

在甜蜜回忆与紧迫现实的落差中,不断传递着绝望后悔的气息,却又给出一个美好的结局。

这正是查理考夫曼心里那无时无刻的丧,和洞悉人性后依然对世界抱有期待的温暖。

就像是乔伊斯那本著名的《追忆似水年华》,用呓语般的手法,奇妙的描绘出一个人内心里,每一刻意识的流动。

《我想结束着一切》先是从女友的视角来展示了杰克奇特的家庭,母亲会神经质的夸张大笑,父亲絮絮叨叨,头脑也不是很清楚的样子。

在饭桌上不断的互相争吵,让人不禁对杰克抱有强烈的同情----生活在这种家庭,性格古怪才是正常吧。

可随即,导演又让女友说出“一个人成年以后就应该为自己的性格负责”这样的话。

这才是全片中最残酷的时刻。

老年杰克的脑海中的两个人格在互相争辩中道出了他一直不愿面对的事实----他的一切苦难似乎都可以归咎于糟糕的家庭。

长久以来,他也正是用这个借口来安慰自己的失败。他借用女友之口来朗诵《骨狗》:

“回家孤独得可怕

以至于在你回想起你刚刚离开的

那个充满沉重气压的地方时

也带着一些喜欢

因为一旦回家后 一切会更糟。”

他与女友在旅途上曾经讨论,并不是所有的生物都有着繁衍的本能,对于一些昆虫来说,死亡才是它们的追求,活着反而是折磨。

这也正是片名的意思,“我想结束这一切”,导演巧妙的误导了观众,让人以为这是女友对这段关系表示厌倦,想要结束。

最后才发现,是年迈的杰克,想要结束这一生。

虽然有工作有房子,但是从来没得到过爱,从来没有关注,毫无波澜,毫无回忆,只有自己默默编织出的幻想女友。

一切似乎都可以忍耐,却又显得毫无价值,因此只是微小但无穷无尽的“丧”,而不是多大的悲伤苦难,就连结束的勇气,都要酝酿许久许久。

在两人刚到家门口时,杰克提出先带她去看看羊舍,他在那里说了一个可怕的故事:因为他父亲的疏忽,家中养的几头猪因为缺乏食物而自相残杀,一头猪因此被同类啃食了身体,时间一长,伤口处长满了蛆虫。

结尾时,年迈的杰克在车中脱光了衣物,跟随这头一路流血的猪,缓缓走上了自己脑海中诺贝尔奖的领奖台,在众人的凝视和关注中,伴随着自己最后的梦境永远的睡去。

这是近年流行的“丧”文化最好的诠释,那些不大不小的烦恼,说不出口,又咽不下去,想要的得不到,想逃的却逃不开,零零碎碎,扰人心智。

在查理·考夫曼的笔下和镜头里,人总会得到一点点治愈,或许是与前任的破镜重圆,或许是让幻梦彻底冲上云霄,释怀胸中几十年的郁结。

小小的丧的背后,是他小小的温暖。

这已经足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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