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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选 美猴王 赤尻马猴的儿子拜猕猴王为义父之后，特别乖巧，一口一个义父地叫个不住，猕猴王自然十分欢喜。他被编在左骨都将军浑庚麾下，每天与同袍操练武艺，闲时便食草木，饮涧泉，采山花，觅树果。所谓“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不知不觉间，小猴子长大了，走起路来雄赳赳气昂昂的，猕猴王越发欢喜，准备将无离无知心法传授给他。 猕猴王走出山洞，踱步到瀑布跟前，一群猴子正在玩耍嬉戏，有的跳树攀枝，采花觅果；有的跑沙窝，砌宝塔；有的赶蜻蜓，捉虱子；有的扯葛藤，编草帓……挨的挨，擦的擦，推的推，压的压，扯的扯，拉的拉。只见他的义子牵着一根枯藤从空中荡开去，身体掠过瀑布，半空中他抛掉枯藤，身子就像一片树叶一样缓缓坠落，稳稳地站在地上。猴子们一阵欢呼：“好，好样的！” 小猴子笑嘻嘻拱手：“见笑了，见笑了。” 猕猴王正准备上前招呼义子，突然之间，瀑布后面隐隐约约发出金色的光芒，众猴子都惊呆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变故。 只听一个猴子说道：“听说这瀑布下面直通东洋大海，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另一个猴子说道：“水已经流走了，怎么可能通到东洋大海呢？” 先前那猴子说道：“瀑布下面潭水这么深，你能保证就不通到东洋大海？” 第三个猴子说道：“瀑布后面的金光跟瀑布下面能不能通到大海有什么关系？” 第一个猴子说道：“没关系啊。” 第三个猴子说道：“没关系，你说什么？” 又有猴子说道：“别吵了，谁能去那瀑布后面看看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呀？” 众猴子面面相觑，瀑布水势凶猛，稍有不慎就会被水冲到岩石上摔得脑浆迸裂。猕猴王倒是跃跃欲试，但是自恃身份不便出手。 只听又有一个猴子说道：“哪个有本事的，钻进去看看怎么回事，又没伤身体，我们就拜他为王。” 猕猴王站在远处，微微一笑，心想：“这帮孩子，从小就想当王了。” 只听那猴子又说了两遍，“哪个有本事的，钻进去看看怎么回事，又没伤身体，我们就拜他为王。” 众猴一起鼓噪：“对对，拜他为王。” 猕猴王的义子跳将出来，问道：“此话当真？” 猴子们一起喊道：“当真，当真！” “那我就去看看！”小猴子朗声说完，走到瀑布旁边的一块巨石上，扯起一根枯藤，瞑目蹲身，将身一纵，跳了下去，枯藤带着他冲向瀑布，他感到脸上一阵冰凉，身后一片惊呼，随后睁开眼来，却是无水无波，眼前架着一座桥梁，他心生疑惑，定了神，仔细再看，原来是座铁板桥。小猴子心想：“难道此地有人住？”他小声问了声：“有人吗？”过得片刻，远处传来回声：“有人吗？人吗？吗？……” 他走上铁板桥，向里走去，眼前出现一个巨大的山洞，分隔开数十间房屋，有门有窗有锅灶，有石座、石床、石盆、石碗，显然是有过人烟，但又的确许久无人居住了。 但是，哪里在放金光吗？小猴子十分疑惑。 看完山洞，他又折返铁板桥，回头望去，突然看到了金光的来源，原来山洞旁边有一石碣，被藤蔓覆盖，碣上可着字，但是看不分明，金光就从藤蔓间散发出来。小猴子上前将藤蔓撕扯开，终于露出了十个大字：花果山福地，水帘洞洞天。每个字都在放着金光。 小猴子喜不自胜，急抽身往外便走，再次瞑目蹲身，跳出水外。见义子安然无恙，猕猴王的一颗心才落了地。猴子们也是欢欣鼓舞，纷纷围了上来。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看到了吗？” “里面有什么？” “什么在放光。” “诶？为什么现在不放光了？” 众猴循声望去，果然瀑布还是那个瀑布，毫无神奇之处。一个猴子说道：“这个瀑布的法术被破了吧。” 小猴子打了两个呵呵，说道：“大造化，大造化呀。” 猴子们问道：“到底怎么回事啊？” 小猴子说道：“里面没水，却有一座铁板桥，桥那边是一座天造地设的家当。” 众猴道：“怎见得是个家当？” 小猴子笑道：“你们随我进去看看便知道了。” 一个猴子说道：“你先走，带我们进去。” 小猴子微微一笑，站在巨石上往下一跳，叫道：“都随我进来！” 那些猴有胆大的，都跳进去了；胆小的，一个个伸头缩颈，抓耳挠腮，大声叫喊，缠一会，也都进去了。等猴子们走干净了，猕猴王这才站上了巨石，使出无离无知心法，神不知鬼不觉地进了水帘洞，义子今天做了一件彪炳千秋的大事，他要看看他会如何对待一众猴兄猴弟。他不知道的是，在他进了水帘洞之后，又有一个身影悄没生息地跟了进来。 众猴进了水帘洞之后都觉得豁然开朗，一个猴子说道：“真没想到，在咱们这瀑布后面还有这么好的去处。” 小猴子说道：“我们很多兄弟还没有山洞居住，我看这个山洞住个几百人肯定没问题。” 猴子们欢呼雀跃，一个个抢盆夺碗，占灶争床，搬过来，移过去，正是猴性顽劣，再无一个宁时。小猴子在一个高台上坐下，嘿嘿笑道：“列位呵，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你们刚才说有本事进得来出得去，不伤身体者，就拜他为王。我如今进来又出去，出去又进来，何不拜我为王？” 一个猴子哈哈大笑，说道：“拜你为王，拜你为王。”率先俯伏在地，纳头便拜，其他猴子一见也都有样学样，纷纷跪了下去，喊道：“千岁大王。” 这些猴子都跟小猴子一般大小，常以游戏为乐，互相称个大王本是常有之事。但是躲在暗处的猕猴王见此一幕，心中却翻腾起一股怒火来。一座猴山上，何曾有过两个猴王，难道是要谋反作乱吗？可是自己平时对这个义子并不薄啊？ 只听义子朗声笑道：“什么千岁大王，难听死了，以后你们就叫我美猴王！” 猴子们轰然叫好：“美猴王，好名字，好名字啊！” 猕猴王恨恨地看了一眼义子，转身离开了水帘洞。一直躲在他身后的影子沉重地叹了口气，眼神中满是忧虑。他从黑影中走出来，小猴子看到了他，立即蹦蹦跳跳地来到他跟前，说道：“父亲，你什么时候来的？” 原来，此人正是赤尻马猴。 “孩子啊，你闯祸了！” “父亲，怎么了？” “跟我回家！” 小猴子就像做错了事的孩子，神情萎靡，没精打采地跟随赤尻马猴离开了水帘洞，临走之前不忘转过身跟众猴做了个鬼脸。 路上，小猴子说道：“父亲，我找到那么大一个山洞，可以住下很多人，我要把这个消息告诉义父，他一定会很开心。” 赤尻马猴乜斜了一眼，问道：“你为什么让人家拜你为王？” “那都是做游戏，当不得真。” “哼哼，你以为是游戏，别人却可能当了真。” “哈哈，谁会那么傻，竟把这种事当真？” 赤尻马猴的眼神突然冷峻起来，利箭一般射向儿子，问道：“你就没想过做真正的猴王？” “啊？”小猴子摸着脑袋说道，“没有。” “你可知道花果山上曾经有过一个传说？” “就是天产石猴的传说？” “是。” “这个故事我听了很多遍啦，后来那个石猴摔下悬崖摔死了，”小猴子笑道，“猿族崛起靠他？只有我义父大人，才能领袖猿族。” “孩子，其实……”赤尻马猴话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打断他的是鬲坤，他带着十几个士兵持枪执戟地围了上来，嗓门粗豪地说道：“中骨都将军，大王有请。” 赤尻马猴嘿嘿一笑：“大王有请，还用这么兴师动众吗？我随你去就是了。” “不仅是你，还有你儿子。” “我儿子就算了，他刚才去瀑布游玩，得了风寒。” 小猴子却叫道：“不，我去，我正有事要禀报义父呢。” 赤尻马猴叹口气，只好跟着鬲坤去了。一进山洞，猕猴王便笑呵呵迎了出来，说道：“中骨都将军，我们老哥几个好久没聊聊了，所以特地把你请来叙叙旧。” 赤尻马猴笑道：“大王今天好有雅兴。” 小猴子说道：“义父，今天我发现了一处山洞……” 猕猴王挥挥手打断了他，说道：“知道，你说的是水帘洞吧？我已经安排浑庚去给战士们分配住处了。” “原来义父早就知道了？” “花果山上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吗？”猕猴王嘿嘿一笑。 小猴子有点失望，说道：“孩儿本来还以为是一件大宝藏呢。” 猕猴王不再理他，转向赤尻马猴说道：“中骨都将军，通臂猿猴去世多久了？” 赤尻马猴一怔，说道：“山中无日月，我已经记不清了。” “我可记得清楚，”猕猴王说道，“已经三百年啦。午夜梦回，我经常会想起他，想起他摔下悬崖的那一幕。有时候，我还会想当年跟他一起摔死的真是那只石猴吗？” 赤尻马猴说道：“众目睽睽，大家都看得分明啊，通臂猿猴和那只石猴都摔成了肉泥。” 猕猴王微微一笑，说道：“三百年前，我收你儿子为义子时，也曾特地打探过，你儿子几乎跟那只石猴是同时出生的，有时候我会想，那天摔死的猴子，会不会是你儿子呢？” 赤尻马猴一愣，冷汗都冒出来了。小猴子却禁不住笑了，说道：“义父，你说什么糊涂话呢，我不是活得好好的吗？” 猕猴王打个哈哈说道：“我也只是一说，我儿不必当真。” 赤尻马猴说道：“孩子，义父跟你开玩笑呢。” 猕猴王却突然长叹一口气，说道：“通臂猿猴当年是何等荣光，偶一失足就命丧黄泉，可叹，可叹！”说着说着，猕猴王的眼睛里竟流出了两行清泪。 赤尻马猴微微蹙眉，不知道猕猴王为什么如此动情，却听小猴子问道：“义父，你为什么如此烦恼？” 猕猴王说道：“我即使欢喜的时候，也会生出一些远虑来。” 小猴子嘻嘻笑道：“义父，我们在这花果山上日日欢会，自由自在，乃是无量之福啊，还有什么远虑呢？” 猕猴王哭泣道：“今天虽然不归人王法律，也不惧禽兽威服，但是将来年老血衰，暗中有阎王老子管着，就像当年的通臂猿猴，一旦身亡，也就一切皆空了。” 此言一出，身旁的鬲坤也跟着啜泣起来，说道：“到头来，都是一场空，天地既然要亡我，又何必要生我？” 服侍在猕猴王周围的猴子们都跟着痛哭流涕起来。 小猴子问道：“义父也会死吗？” 猕猴王沉重地叹口气，说道：“会。” 小猴子又问：“父亲，你也会死吗？” 赤尻马猴说道：“世间万物皆有一死，何惧道哉？” 小猴子继续问：“我也会死？” 鬲坤将军说道：“当然会。” “死了之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吗？” “死了之后，你就失去了所有的东西，包括你的记忆。” 小猴子说道：“我不想死。” 猕猴王说道：“不想死，也没办法呀。如今五虫之内，惟有三等名色，不伏阎王老子所管。” “义父，五虫是什么？” “五虫就是羽虫、毛虫、甲虫、鳞虫、蠃虫五种。我们猿族、禺狨族、狮驼族、牛族都是毛虫，大鹏族是羽虫，蛟龙族的成份比较杂糅，有身披甲壳的甲虫，也有身上长鳞的鳞虫，还有五毛覆盖的蠃虫，比如他们的长蛇兵。东胜神洲北面的傲来国，人族也是蠃虫，而且是蠃虫之长。” 小猴子又问：“五虫都会死吗？” “会的。” “不会死的三等名色又是谁？” 猕猴王说道：“乃是佛、仙、神圣三者，躲过轮回，不生不灭，与天地山川齐寿。” “他们住在哪里？” “阎浮世界之中，古洞仙山之内。” “义父何不派人前去央求佛、仙、神圣传授我等长生不老之术？” 猕猴王说道：“没有人知道他们究竟住在何方啊。” 小猴子说道：“慢慢访查，总能寻得一个音讯。” 猕猴王说道：“我儿，你可愿意代义父寻觅长生不老之术？” 小猴子说道：“愿意。” 赤尻马猴这才知道猕猴王绕这么一大圈，意欲何在，忙训斥道：“不要逞能，万水千山，你到何处去寻？” 猕猴王摆摆手，说道：“世界是年轻人的，马猴不要绊了年轻人的脚步。” 小猴子说道：“我明日就离开花果山，云游海角，远涉天涯，务必访此三者，学一个不老长生，躲过阎君之难，报与义父、父亲大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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