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那些事儿丨安之：你看那斜阳

长河副刊的书架 2020-09-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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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

——《诗经·秦风》

昨夜忽从梦中惊醒，耳边疏风骤雨扑打着窗棂。雨水落在窗上又簌簌流下，在路灯惨白的光里仿佛千百行泪水。回首四顾，满屋都是你的笑容，温婉的、调皮的、端庄的，永远是二十三岁的青春年华，美得不似凡人。

刹那间，蚀骨的孤寂从四面八方涌来，芳芳，我只要你，只要牵着你的手，感受着你的体温，不用美貌如花，不必韶华永驻，哪怕鸡皮鹤发，步履蹒跚，只要是你，只要有你。

忽然想起那天去书店挑书，听几个小姑娘热烈谈论那部轰动一时的穿越剧《步步惊心》，还有个男孩在手机上看《寻秦记》看得津津有味。我不明白穿越那么荒唐的东西，竟然能够大火，忍不住问了那个男孩。他说，很多人在现实中求而不得，欲在幻想中得到满足，就和网游一个道理。

芳芳，我真羡慕那些年轻人。可惜，我们这代人活得太现实、太清醒，对苦、对疼感受得明明白白，想麻醉自己都做不到。

芳芳，你没有生气吧，我竟然把咱俩的故事告诉了别人，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酒后失言，请你原谅一个醉酒的男人。

那是我去巴音布鲁克草原的时候。你不知道那景色有多美，阳光无遮无拦直射下来，大朵大朵雪白的云镶嵌在澄澈的蓝天上，远处的天鹅湖像明珠一样熠熠生辉，我一时迷失在那雪山环抱的世外桃源里，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我躺在草地上大喊大叫，又回身去牵你的手，我的手摸空了，我站起来茫然四顾，哪里都找不到你的身影，全世界只剩下我自己，我像个被遗弃的孩子一样匍匐在草地上放声大哭。

那天晚上，我在一个烧烤摊上喝得酩酊大醉，一个旅行者把我送回了旅店。他是国内一家著名杂志社的摄影师，你知道他们那些人很善于挖掘故事。归根到底是我的错，我憋了有一生那么久，我自己想说了，想要告诉别人你有多美，有多好。

芳芳，那天又有一个女孩来找我了，她说她也是一个伤心人，她理解我，想和我在一起。我问她有没有听过三毛和王洛宾的故事，我说两个伤心的人在一起会更伤心，我说我是一座爱情的废墟，我的心里除了芳芳再放不下任何人。

她听完拉着行李箱走了。

芳芳，和你在一起的三年太美太好，不管外面是狂风暴雨，还是刀剑风霜，我们的世界里永远温暖如春。白天我去部队训练，你去学校教课，只要时间合适我就开车接你下班，然后我俩去正大剧场听音乐会，去泉城广场看喷泉。周末我俩去锦绣川看红叶，去大明湖划船，大多时候我们哪儿都不去，就窝在家里喁喁细语，你尝试着做我喜欢的点心，从荒废的花圃采来野花装点我们的蜗居。芳芳，你内心一直是惶恐的吧，你是那么珍惜，把每一个平常的日子都活成了节日，我那时候不太懂，还诧异你腼腆的外表下，竟然有一颗浪漫而诗意的灵魂。

美好的日子戛然而止。

那天，我得知你怀孕的消息，吓得魂飞魄散，我还要强装镇定，更不敢埋怨你，因为你是那样小心翼翼看着我的脸色，似乎我是掌管生杀予夺的天神。芳芳，那一刻我多么希望我是。

我偷偷跑医院，找熟人，每天都活得战战兢兢，回到家还要装作什么事儿都没有的样子，我知道你比我的惶恐更甚，你那份装出来的坚强让我肝肠寸断。

那天我对你说要去医院拿掉孩子，你满脸失望，像看仇人一样看着我，说谁都不能动你的孩子，谁动你的孩子你和谁拼命。我从不知道你柔顺的外表下藏着那样的执拗，你的眼神让我觉得自己是个十恶不赦的人。

那些日子我们都不知道如何相处了，所有的笑脸都是掩饰。你对我充满了防备，我又何尝不知道你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为太爱我。我能说什么，我又忍心说什么。我只能祈祷：一切都会好的。你看，咱俩这么相爱，你又这么善良，上苍一定会保佑我们。

然而，上苍终于没有保佑我们，它从我身边带走了你。

芳芳，我后悔了，我不该娶你。咱俩就做好朋友，或者只是相爱，一起去大漠看夕阳，去高山看日出，就那样过一辈子岂不是很好。

芳芳，我后悔了，果然人不能太贪心。

芳芳，我想过，可能是我们的爱太深，情太浓，终究难容于人世，不是有句话叫“情深不寿”吗。

芳芳，这些年，我带着你的照片，带着咱俩学古人结发的荷包，走遍了千山万水，只为实现我对你的承诺。好好活着，替你去最好的地方，看最好的风景。

那天在日喀则，藏族小姑娘卓玛对我说，你心里有多少悲伤哟，都要从眼睛里流出来了。她不知道，我多么羡慕她们这些藏族姑娘，羡慕她们粗壮的腰身，健康的脸庞，甚至羡慕她们脸上的高原红。如果我的芳芳有那样健康的身体，像草原上的格桑花一样在严酷的环境里肆意开放，那该多好。

芳芳，今天是你的生日，我带你来爬橛子山了。这些年，我去了新疆，去了西藏，去了白素贞修炼的青城山，去了“朝辞白帝彩云间”的三峡，跑遍了大半个中国，最让我魂牵梦萦的，一直是这座名不见经传的橛子山，只因为它是咱俩一起牵手爬过的唯一一座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