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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岸风文学】程毅飞 | 风把村庄吹歪了

 左岸风文学 2020-09-23



风把村庄吹歪了


文/程毅飞


山风一起,父亲的眼窝就被风眯住了。


我站在田埂上,两腿岔着,两脚死死抠住地面。我怕我的腿一并拢,整个人就会被风吹走。我被风吹走,也许会落到岩石上,也许会掉进山谷里。岩石和山谷我都不害怕。岩石和山谷的脾性简练的很,掌握起来易如反掌,对我来说,就像一加一等于二那么简单。


我从小皮实,耐摔打,不要说风了,就是狼来了,对着我张开血盆大嘴,我也依然能平心静气地在山坡上给牛割草。狼看我镇定的样子,知道我不好惹,就向后退一步,再退一步,然后趁我不注意,一个翻身就跑了。


狼跑过的地方,留下深深的脚窝。



我是怕啊。怕我被风吹走了,父母心里难过。


父母生我养我了一回,本指望老了我能给他们养老送终,如果我被风吹走了,他们不得要找我寻我?母亲缠过小脚,父亲前几年上山打猎摔断过一根肋骨,风大路陡,那不是硬生生让他们遭罪吗?话又说回来,受苦受累不说,心里的那个熬煎,让他们如何承受得了!


风大起来。我把身子缩了又缩,以减轻张力。我看到父亲一手柱着锄头,一手握着䦆把,两只脚深深陷在泥土里,生怕一丢手,那些农具就会被风吹没了。 


在父亲心里,农具比我这个亲生儿子都要金贵。没了农具,地咋挖,草咋锄。没法耕作,一大家子好几张嘴不就吊起来了。


风仍在吹,越来越大,越来越稠。父亲的头发向上飘着,扬着,像冬秋山坡上毛糙稀落的蒿草。父亲抬头看天,天是灰蒙蒙的一片。父亲叹了口气,我看见他的眼眶里有两滴泪滚下来,泪里带着土,揉着沙,灰黄灰黄的。


我向父亲走去。我想替父亲擦擦眼泪,梳理梳理头发。我刚一抬腿,就被风从背后掀了个趔趄,差点栽下塄坎。父亲见状,对我喊,趴下,快趴下!父亲的喊声很大,嘴一张一张的,脖子上的青筋暴得老高。但我只能听到微弱的声音,像蚊子在我耳边嗡嗡叫。父亲的喊话差不多都被风吃进了肚里。


父亲边喊边向我这边挪动。父亲每挪一步,都把手中的锄把死死插进土里,再挪动下一步。父亲走过的土地上,留下歪歪斜斜的脚印。风把父亲的脚印也吹歪了。


父亲挪到我跟前,身子往前一倾,老鹰抓小鸡样一把把我撸进怀里。我立即嗅到父亲身上呛人的土腥味,止不住咳嗽起来。父亲一边捶打我的背,一边挟持着我向村庄走去。



我看见田里的庄稼、路两旁的树、树下的花花草草,都弯起了腰,大口大口喘气。河对岸电线杆上的电线在上下左右摇摆,站在电线上的一对麻雀,一磕一磕地点头,像一对举行婚礼的新郎新娘正在拜天地,风给它们喊着口令。


我和父亲刚走到村口,就看见风拧着身子往前跑。房顶上带着柴草味的紫烟也跟着往前跑。风先是折断了虎哥家两棵山萸树、襁子嫂家一棵柿子树,推倒了拾命家的草棚子,刮走了瑞英姐家两只老母鸡,还把李民家出门玩耍没来得及回屋的小妞妞隔在了山墙边,李民急的直跺脚,生怕瓦片落下来咂了妞妞的头。


风吹着吹着,天就“呼呼地”暗了下来。天上的云被撵得无影无踪,天地被风撕扯着,绞绕着,好像连在了一起。树上的叶子、房顶上的瓦片、场院边的草垛、挂在铁丝上还没来得及收回屋的被单、褂子……都被裹进风里,有的被吹进猪圈里,有的被吹到河对岸,有的还在空中飞,不知该落到哪里好?


然子伯正背了一背篓牛草,从巷子出来,就被风吹的两腿翩蒜,翩着翩着,就连人带草跌倒在场院边,幸亏有电线杆抵挡,不然就掉进一丈多深的猪圈里了。他从草背篓里挣脱出来,脸吓得惨白,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咒骂:该死的风啊!


是哪年的风,不记得了。只记得    那场山风,来得有点突然,有点任性,有点武断,有点蛮横。不但改变了村庄里一些事物的命运,也改变了村庄里一些人的命运。大风过后,整个村庄都被风吹歪了。


风真是个淘气的孩子啊!现在回想起来,这也不能全怪风。倘若没有一些东西在背后推波助澜,风能这样气焰嚣张,肆无忌惮吗?


 


作者简介

程毅飞,男,陕西省丹凤县人。中国西部散文学会会员,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商洛市作家协会理事。在《散文选刊》《华夏散文》《文苑·经典美文》《西部散文选刊》《人民政协报》《陕西日报》《甘肃日报》《西安日报》等刊物发表文学作品300余万字,获各类文学奖10余次。出版散文集《行走的光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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