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槐树街小说|巴依老爷| 葬礼进行曲

 槐树街183号 2020-09-24

葬礼

进行曲

作者:巴依老爷

编辑:老板娘  排版:兮兮

NO.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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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冬的某个下午,我回到老家,参加了一个葬礼。

恍惚间,一连串间隔不均匀的鞭炮声响起。熟悉的、陌生的脸庞在某些有害气体和各种金属氧化物粉尘撮合成的灰白色的烟雾消散后,终是清晰地呈现出来。

我心头猛地一震:那是……那是一张张堆满笑容的面孔!

坐在旁边的奶奶倏地撞了下我的臂膀,一连串喘着粗气的吆喝声从我的耳际升起:“梅婆子哩!梅婆子哩!”

我顺着奶奶的视线望去,那是一位年老的妇人。她的脸蛋宽广,呈椭圆形,上面刻满皱纹,还有点浮肿,干涩的眼睛里充斥着血丝,但嘴角上扬的弧度依稀可见:她,是笑着的。

老人踩着大理石雕砌的地板,向大堂缓缓走来。奶奶拉着我,起身,迎面笑道:“来,小明,这是你梅奶奶,你表二叔家的。”

我接着奶奶的话,呆愣道:“梅奶奶……好!”

她笑得更大声了点,伴着咳嗽声,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四周的客人都如她一般,笑着,大叫着。

“好后生,好后生!”她朝着我吞吐道,带着打量的眼光,眼帘后是一片阴霾。

“哪好!哪好!不经夸,不经夸!”奶奶咧嘴笑道。

“念家嘛,念家就好!”她努了努嘴吧。

奶奶咯咯地笑了起来,眼角的纹路像是要陷了下去。

许是站得累了,她拽着奶奶的手,撩开双腿,身子微微前倾地敞坐下来,接着和奶奶叨唠着。

大堂外,道路旁残留的积雪和冰溜子正在鞭炮声下蚀化,石子路上到处都漫流着肮脏的污水。偶而有一两只乌鸦呜咽着低掠过不远处的石子塘,荡起一层又一层青绿色的晕圈。那晕圈由内向外圆滑地扩散开去,一圈又一圈,终究,又归于平静。就像是这葬礼,不论是怎样的开始:或平淡,或热烈,终将平静的结束,淡得像碗白开水。

又一轮的鞭炮声响起,乌鸦惊跃,晕圈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接替,一圈,两圈,三圈……接着又来了五个人朝我们这桌走来,其中有两个熟悉的面孔。他们都有个共同的特征:在笑着。或抿嘴,或咧嘴。

“七十岁舅姆,矮子舅舅!”低沉的声音从我的喉头里窜出。

他们双双将堆满笑容的脸庞朝向了我。

“哎呀呀!小明吧!咋……咋长这么大了哩!还叫七十岁舅姆哇!都七十好几了哩!”她抿嘴笑着咕哝道,凸出的颧骨显得愈加突出。

我愕然了。

诚然这称谓是小时候的戏言。矮子舅舅并不矮,在村里算是高个子了。“七十岁舅姆”这个称谓,我倒是忘记了它的由来。

“婶子,梅婆子!你们知道你们这个表姊妹怎么去的么?”她转移了话题,一只手撑着桌子,一只手放到嘴角的一侧,半起着身子,眼睛溜溜地乱转着,诡异地朝向奶奶。

没等奶奶回答,便又开始道:“我那可怜的表婶子喽!儿女不在家啊,身边没人照顾,自己上厕所,扑通一下子,摔到地上,晕过去,冻死的啊!”说完便用手指动作式地擦了擦眼睛。她还想再说些什么,便被上菜的打断了话语,急忙抓起筷子,开吃起来。

菜色十分的好,足足十七个菜!

我低着头,闷闷地吃着。突然,一道红色掠进了我的视线范围。那是……是红包!

“红包……红,”我喃喃道。急忙抬头看向四周,他们手里都拿着红包,笑着。

思绪飞转,记忆的风帆开始反复驶进往昔的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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葬礼进行曲

十年前的季冬,一位老人的葬礼上:

“老头子啊,你怎么能就这么去了啊!明天就是你寿辰了,明天你就七十了,明天……呜呜,”一位蓝衫老妇人半倚着身子,跪倒在棺椁前。

“老婶子唉!一大把年纪了,也要注意自己的身体呀!快别哭了!”一位梅姓的老妇人扶了扶蓝衫老人,眼里满蓄着热泪,脸上布满着怜惜。

“是啊,是啊!你就听梅婆子一句劝吧!”梅姓老妇人左边站着的高个子壮年拉着蓝衫老妇人的手,试图把她从冰凉的土地面上拉起来。

大堂里的众人也纷纷附和着,劝说着蓝衫老妇人。

“还照顾什么身体!左右不过是个病秧子”蓝衫老妇人微微欠了欠身子,挣脱了高个子的手。

“外舅姆一定可以活到七十岁!不,比七十还多”稍显稚嫩的声音从蓝衫老妇人的右后方响起,略带着颤音。

“小明?”蓝衫老妇人缓缓地扭头回顾,哭泣的余音随着胸脯抖动着。

“七十岁舅姆,七十岁舅姆,不哭,不哭!外舅公在天堂里看着你哭也会伤心的。”小孩跑到蓝衫老妇人的跟前,踮着脚尖,一只手圈着老人的手臂,一只手轻轻地拍打着老人的后背。

“七十岁舅姆?七十岁舅姆……”蓝衫老妇人嘴唇不住地哆嗦着,眼神迷离,神情恍惚。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只见她抬起一条胳膊,用厚重的手掌轻轻地平放在小孩的发尖上,只稍一碰上便又立马收回了手掌,如此反复了好几次,终于下定了决心,揉了揉小孩细碎的发丝,开口道:

“对,对!七十岁舅姆不能哭,不能让你外舅公在天堂里伤心。我答应过他要好好照顾自已的,答应过他的。”

“噗噗”大堂内静得只余下了微弱的抽泣声,每个人的面孔,不论熟悉,亦或陌生,都挂满了愁容,就像是一场独幕剧,演绎的都是些生死别离,只是这剧终究是带了真情实感,只恐伤心不到极尽处罢了。

鞭炮声齐鸣,广播里略带嘶哑的声音响起:

“请各位准备到桌子上就餐,马上就要开餐了。”嘶哑的声音重复播出了三次,唯恐有人听不到,错过了就餐时间。

“大家都入座吧,咳咳,菜不好,见谅啊!”蓝衫老妇人欠起身来,拍了拍衣摆的灰渍,用手擦拭了泪角的残痕,神态不似之前的孩子气,只眼眸深处里的悲痛依旧不见减少。

“哪里,哪里!你要放宽心才好!”之前的那个高个子摆了摆手,不在意地回应着。

“是啊,是啊!你自己要放宽心才好!你膝下无子女,你有什么事就跟我们说,我们能帮衬的就帮衬下!”梅姓婆子握着蓝衫老妇人的手怜惜道。

微弱的阳光透过大堂老旧的玻璃窗,丝丝缕缕,接连而进,跌落在两双紧紧相握的手掌上,仿佛听见梅落的声音,看见木叶萋萋枕古道秋景,触到早春第一朵花绽放的柔软轻盈,以及潇潇落幕染霜雪的静谧,那么的温暖平静又惜惜相依。

广播的声音再次响起,蓝衫老妇人那死寂的眸子也终是恢复了几分颜色,众人也纷纷落座,开始就餐了。

“给,你们这桌的脸巾。”工作人员抱着一箱脸巾,给每个桌子上都发送着。

花花绿绿的脸巾横列在桌面上,像是一首串烧歌曲,虽不伦不类,却融洽至极。

“唉!现在老了人都发送脸巾,不知以后会改成发送什么呢?”一位面孔比较陌生的青壮年小声嘀咕着。

“管它是什么,总归跟红喜事不一样!可能就是会多几块脸巾吧,毕竟经济在发展,大家以后都会富裕点的!”之前的高个子感慨着。

“红喜事!红!”角落里坐着一个少年,嘴角上扬,邪魅地笑着,嘲笑着,那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空旷深远,像是要将面前的空间撕得粉碎……

回首处,所有的人都在笑着。

葬礼进行曲

往事梦醒,十年已过。大堂内的面孔依旧,只再不似往昔模样。粗糙的土地换装成光滑的地板。桌面上的脸巾不复,有的只是红得刺眼的红包。

七十岁舅姆在笑着,梅奶奶在笑着,矮子舅舅也在笑着,所有人的脸上都挂满了笑,却是忘却了是这红包滋生了笑,还是笑赚取了红包……

视线骤然扫到了大堂灵柩前的那张黑白照片上:她,也在笑着。眼前渐渐模糊了,那张照片上的脸变成了梅奶奶的脸,倏地,又像是七十岁舅姆的脸。

“哐当!”筷子掉落在地,清脆的声音将我唤回了神。

我似乎是明白了她们的笑。那是一种知乎所以的笑。她们知道,她们最终也会无人问津地死去,死在不知名的角落。也许一天,也许两天,也许更多天会有人发现,发现她们的尸体。

她们明白她们死去后,会有一沓沓的红包,买着客人,赔着“笑”!

鸽灰色的苍穹下,一亩亩荒芜的田地。风儿在寒冷地尖细地呼啸着,来回疾驰,上下奔腾,卷起一团团的雪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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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巴依老爷,戊寅年间一女子。湖南邵阳人,大学在读,喜欢文学,平生钟爱钱钟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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