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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槐树街文学奖】15号作品展示

 槐树街183号 2020-09-24

-槐树街文学奖-

编辑|排版|老板娘

 Make A  Decision 

 

的背影

母亲

空白

     悲悯、关注母亲的背影,是做儿女的一辈的事。看着母亲的背影,令我最酸楚、最疼痛的是农村耕地承包给农户的第一年,那还是个贫困饥饿的年月。

     那时,我在一所中学教书,刚结婚,恋着妻子,“娶了媳妇忘了娘”,很内疚。星期天,与妻子说:秋收了,农村忙,回去看看母亲。妻子说:劝妈妈放下农村的活,到城里来过日子吧。我解释:说不动母亲的。她说:带点钱回去,看能不能买点良种、化肥。我很感激妻子,揣上刚发的六十来元工资回家了。

     回到家,侄儿说,婆婆在挖红苕,我赶到地里看望。

     走近那块熟悉的承包地,看到母亲的背影,我赶紧背转身,生怕眼泪掉下来。

     高大的母亲弓成一张弓,像只虾子,晃动在黄泥地上。她挥着五斤半重的锄头,倒立在地里挖土。母亲弯下将锄头狠狠挖进泥土时,她从头部到颈部,从腰部到双腿,组成圆弧型的一半,另一半则由那把沉重的锄把连接起来,与地衔接地一起,便是一个完整的圆弧。她站的脚到锄头间距离的直线,就是弓上的弦了。母亲挖起泥巴,右手握着锄把前方,左手握住后面,身体微微下下蹲,再扭动已不灵活的腰,身子猛地往上一扬,双手协调配合,将锄头上的泥巴往身后一甩,又形成了另一条弧线,随着弧线的完成,那泥巴便被甩到上方。已是霜降节令,雾气飘在山腰,漫下沟谷,缠裹着母亲的背影,像给她单薄的背影披上婚纱。母亲穿着用土白布缝制的衬衫。衬衫洗得发白,很光滑,很细腻,飘荡的衣衫与薄雾绾结在一起,朦朦胧胧;雾纱与斑白的头发纠缠在一起,时聚时散。母亲的肩膀,随两只手臂的甩动,不停地移动,似乎能听见骨节间嘎嘎地挤动的声音。年岁大了,母亲腰不如早年灵活,像一部机器上的中心轴,左旋右转,骨节也似乎在嘎嘎地脆响。母亲挽起衣袖的小手臂上,浸满一颗颗泪珠,汗珠与雾凝结成的水珠,混合在一起,有时是一串亮晶的珠子,滴在地上,有时成线注入泥土。

     如果她不是我已经年过六十岁的母亲,如果我是个画家,我一定会赞美母亲的背影,说她的背影是健美的,高尚的……如果我是诗人,我会说:泥土是母亲的肉体,土地的肥力是母亲的汗水,土地上的庄稼,是母亲的灵魂……但是,我没有言语,连叫“妈”的话都喊不出来。母亲讲过我的小舅舅给地主插秧的故事。那年,小舅舅在一块有十多亩的大田里插秧,地主说,你们谁插得最多,我就将女儿许配给他。小舅舅很兴奋,勾腰驼背在大田里插,一上午没有伸一下腰,到吃午饭时,地主说,结束了!小舅舅马上伸直腰,说:我插得最多,你家么妹是我的堂客了……因为腰弯得太久,突然伸直,便叭地一声,折断了!地主当然不会把女儿嫁给小舅舅。他留下一生养老疾,到死也没有给我们找到舅娘。我相信,我突然叫“妈妈”,母亲的腰也一定会折断。我不敢喊,只有用目光追随着母亲的背影,不停地移动,她的背影,像一通通重锤,击打在我健壮的身上,她那弓样的身躯,似乎射着一支支利箭,洞穿着儿子的心。我在心里说:妈妈,你是何苦呢?

     母亲的背影,扎根在我心里,印象最深的有两次。第一次是在“四清运动”中。

     上世纪六十年代中期,“四清”运动开始了。运动之初,有个大规模的忆苦思甜教育,教育社员不忘阶级苦,牢记血泪仇。工作队调查到母亲解放前受过苦,动员她忆苦思甜,字字血声声泪地控诉地主老财的罪行。母亲很难为情,说撮了人家谷子,人家没打没骂,人家死了十年了,斗死鬼有啥用? 硬是不上台讲那过去的事。工作队长说,这是政治任务。母亲还是不愿意。那时我刚上初中,在学校受到“又红又专”教育,工作队张队长将我叫去,说你是贫下中农后代,也叫有文化的青年人了,给你妈妈做做工作吧。我对母亲说:妈,我正在学校申请入团呢,你好好表现,也是帮助我。我给你写个稿子,你背下来,在会上念念就行了。母亲说:真的吗?见我点了头,母亲同意在会上讲她过去的故事。

都由

所有事

决定展开

空白

     记得那是个月光溶溶、星斗满天的晚上,真有点“我们坐在高高的谷堆上,听妈妈讲那过去的故事”的场景。只是母亲讲那晚,生产队保管室院坝没有谷堆,只有一棵老而又老,树枝上有几个洞的黄桷树。

     忆苦思甜前,工作队小余,照例要组织社员们唱《不忘阶级苦,牢记血泪仇》。歌曲唱完后,不知是谁吼了句:队长,叫张素枝唱曲山歌吧。张素枝,就是我母亲的大名。我母亲山歌唱得特别好听。这源于我们大岭乡唱山歌的传统。我们大岭乡的山歌,具有纯朴自然、开阔奔放、直率表现的性格。大岭乡的山歌,艺术形式非常丰富,包括高腔禾籁,平声禾籁,矮腔禾籁,花禾籁和连八句等。各种样式又包括若干子样式。大岭乡山歌,主要有咏唱男欢女爱的情歌,有把生活中的正常事像颠倒唱逗乐取笑的神歌,有用对歌形式演唱的盘歌,有在民间礼俗和祀典仪式中演唱的风俗歌,还有各种小调及伴随玩龙灯、舞狮子、打连箫、划龙船、赛龙舟等边舞边唱的舞歌。解放那年,分了田土,在自己的地里干活,母亲心情好,学会了山歌。有人提议,大家就起哄,要求我母亲唱山歌。母亲推托不了,便唱起来:

     南山松柏青又青,人人爱党莫变心。莫学杨柳半年绿,要学松柏四季青;莫学灯笼千只眼,要学蜡烛一条心……

     母亲的歌声,在静静的夜晚,在朗朗的月光下,像那渐渐升腾起来的暮霭,袅袅娜娜,飘飘洒洒,时而在村外小溪上轻轻掠过,和溪水一起流淌,时而沿山麓飘升,和皎洁的月光一道,荡漾在青山翠谷之间。

     母亲的山歌也打动了我,我很细致地端详着母亲的背影。母亲那时四十二岁了,但刚刚过了困难时期,虽然仍然吃的以红苕汤、麦羹羹为主,但有时也能喝上菜稀饭,母亲的身体健壮了一些,也精神了一些。我看到她的背影,短发梳得很光鲜,脖子在月光下发亮,背伸得很直,还突出了不太细,但很受看的腰姿。母亲穿着补有几块疤的阴丹布对襟子衣服,同样补了几块疤的青布裤子,补疤补得很周正,很熨贴,衣裤很合身。母亲转过身,望了望我,微笑着。那微笑,像沙漠里骆驼翘首上空飘动的云翳,像萌动的细草呼唤丽日,像老牛舔犊时眼里草的繁茂。我从她的微笑中,看到月光下母亲的安详、平和、慈爱。

     唱完山歌,该母亲忆苦思甜了。母亲有些慌乱地走到临时安放的一张木桌边,理了理头发,细声细气地讲起来:解放前一年,乡里闹荒,冬娃(我大哥乳名)他爸病重。邻居对我说,不行了,煮顿新米饭给他吃,死了才不在阴间睁眼瞪着你们娘儿俩。我们家只佃了地主李柏年家五斗高粱地,哪来新米?我天天愁,顿顿忧,泪珠儿成串,缝补两件寿衣,替冬娃人爸安排后事。一天,东家李柏年晒谷子,无人照料,便叫我去帮忙晒谷。我晒着谷子,想到冬娃他爸病在床上等死,泪水一串串直掉。给东家收谷子时,我悄悄撮了半箩新谷,端回去舂点米给他爸吃,跌撞慌乱中,碰着在翠竹间品茶的李柏年和管家。管家要捆绑我,李柏年说,要不得。看她衣烂面黄,还叫什么素姿?叫她窃娘吧,朗朗上口,有诗意。又吩咐我说,新谷拿去,算买个名儿添雅兴。从此,村里人不叫我张素枝,而叫我窃娘。开始,我不知道窃娘是啥意思,后来知道了也不计较。有了米吃,冬娃他爸竟下床了。

     母亲讲着讲着,就说漏了嘴:亏了那半箩谷子,不然冬娃他老汉死了尸都化成灰了。这态度令人泄气。工作队员小余拍着桌子说:“真是个窃娘,死不改悔。” 我母亲一听,反而说:“不是想捡老汉那条命,我啷个去拿别人的东西!我不知道窃娘是啥意思,就应承了……现在你们也作践我,解放十多年,队里的,社员的柴柴梗梗都没摸一根,你们硬是记住我的红疤黑迹,叫我为不起人。”小余说:“你是这是诉苦吗?你是在替地主老财说好话!” 我母亲直着腰,仰着脸活了十多年,奖状什么的一大堆,还没这么遭人待过。她抖颤中竟说工作队员的不是:“你们也不干净,队里杀一条过年猪,你们提了几大块!队里的广柑,大人细娃没尝一口,你们大挑细挑拿回去香堂客娃儿的嘴!”工作队长指责小余:“张素枝么,一个农村妇女,有这样的觉悟,很不错了,你别拈过拿错!”队长让母亲下来了……

     母亲伸了伸腰,捶捶背,继续挖着浸透着她一辈子心血的黄泥巴土。看着母亲的背影,我自然又想起第二次看到母亲背影的情景。

对决定

重点

不会后悔

空白

     “四清运动”结束后,进步很快的母亲当上了贫协主席,入了党后,不久又担任了大队支部书记。那时的母亲,已经懂得许多道理了,她一心想把生产搞好,学大寨,跨农纲,处处走在全公社前面。母亲不顾我们大队的土质地质条件,硬要在乱石丛中修出一块块能产八百斤以上粮食的“海棉”样高产地。修“海棉”高产地的地方,堆满大大小小的石灰石,需要人拉肩抬,将石灰石运走,是很累的活,不像在生产队常规上班,干多干少一个样,母亲专门成立了学大寨突击队,规定每天每人要挖一定量的土和运一定量的石灰石,许多社员不愿意。母亲起好带头作用,将患有严重哮喘病的父亲派到工地干活。一天,工地放炮,病壳壳父亲行动迟缓,躲避不及,被炸飞起来的石块击中头部,当场丢了命。

     安葬了父亲后,我看到母亲走到父亲的坟前,默默地站立了一会,慢慢地捧上一捧捧土培上。她的肩膀不停地抖动着,瘦削的肩膀,或许再难承担起大队支书的担子,再难承担起哺育我们还没有长大成人的弟妹们。母亲慢慢地跪下去,轻轻哼起了一段山歌:

     我郎长睡不知醒,伤伤心心哭一场。大哭三声惊天地,小哭三声动四方。郎丢事情由我办,郎走我活要坚强……

     母亲唱的山歌是忧伤激愤的吊山调,歌声娓婉回旋,唱得站在身后的我直掉泪。我知道,父亲一辈子虽然活得很窝囊,但性格却暴躁,稍不顺心,就拿母亲出气。在家里却经常打骂母亲,没有给母亲多少好日子过。但我母亲唱的山歌里,看到了母亲的另一面:尽管父亲在世时,没有做出过什么爱母亲的大事,也没有给他幸福,但是,在母亲的心中,父亲仍然是一个堂堂正正的男人!

     母亲没有停止“海棉”高产地的改造。地没有修出几块,公社领导认为母亲只抓生产,不搞革命,文革一开始,他们就揪斗母亲。押解母亲时,她觉得很丢人现眼,她死死地扭转脖子,不让我们弟妹看到她的脸,只能看到她的背影。造反派用绳子捆绑母亲,端着墨汁碗,在母亲浆洗得干干净净的背上写上“死不悔改”,母亲不依不饶,用脚踢他们,用嘴咬他们,母亲的背上,便留下一道道血迹,血迹浸染下的母亲的背影,显得特别刺目。母亲顽强抵抗着,一会躬下,躬得我们心痛,一会挺起,挺得我们痛哭。母亲背着我们大喊:你们回屋去!母亲被押上了批判台。母亲一辈子承受的生活压力太大,腰杆有些佝偻了,背有些驼了,但她尽量挺得直一些,脚步走得稳当些。造反派抓住母亲的头发往后仰,我们看到了母亲没有血色的脸,看到了她嘴唇上咬出来的血丝。母亲的抵抗是徒劳无益的。她终于低头了。她说:我错了,我认罪……当年母亲的背影已经模糊了,只有紧紧勒进她手臂、肩膀肉里的那根粗麻绳,至今仍然深深炒烙印在心里,只有那血痕还依旧刺目,只有糊在她背上流着墨汁的标语,至今还在呐喊着。

     母亲挖的那块红苕地,夹在三面都是石灰石中间,估摸着有一分地吧,它斜斜地躺在石头间,就是当年她修好后又垮了的“海棉”高产地中的一块。屎黄色的泥巴,久晴之后,既黏稠又干硬,挖起来吃力费劲。母亲和村民们一样,千方百计向土地要饭吃,一年中,一块地里,要种一季小麦、一季包谷,套种红苕,经管好,风调雨顺年辰,小麦、包谷、红苕,一亩地能打五六百斤,折合人民币,也就两百多元收入,刨出种子、化肥、农药等费用,几乎是分文收入也没有。但手中有粮,心里不慌呀。农民是不会按价值规律来计劳动报酬的。他们盯着家中大堆细包的粮食,眼角都笑弯了。母亲挖的这块指甲壳大小的地,收获的粮食,充其量一年能卖三十块钱,除去费用,可能还倒贴三五块钱。母亲却十分珍惜。泥土金贵,一团黄屎泥,就是一捧粮食,她对土地特别不惜力不惜汗,她背着斜坡往上挖土,付出的汗水多一倍。母亲挥着五斤重的大锄头,高高地举起,嗨地一声挖下去,土地只挖开一条缝隙儿,再撬,再扳,才能将一块干硬的土块翻转过来,移到身后,保证脊薄的泥土不滚下坡,确保土地面积不减少。如果挖得好,土地还会沿着身后的坡,一寸一寸地长呢。尽管寒风飕飕,母亲干得仍然大汗淋淋,不要命。翻转过来的土块里,包裹着大大小小的红苕。母亲便用手一个一个地抠出来。红苕是农民的半年口粮,珍贵得很,哪怕是指拇大小的红苕根,都要拣起来……

此刻

你决心了

几个决定

     母亲的背影,随着她挥动的锄头,晃动着,叠映在那块贫脊的土地上,与近处开始泛黄的肥大桑叶结合在一起,与远处山峦、溪水融合在一起,它承受着几十年的风风雨雨,承受着儿女成长的欢欣与苦涩,承受着对生活的眷顾……

     母亲终于挖完了那块土,我哽咽着叫了声:“妈……”母亲放下锄头,说:“春生回来啦?干啥呢,流泪抹脸的?”我说:“妈,太苦了,承包地不种了,到城里享清福吧。”母亲说:“你这孩子,不懂事。有地种,有粮吃,日子过得实在,流点汗水,筋骨活动点,苦啥呢?你妈这辈子呀,骨头就扎在田土里了,田土就是妈的命,这福分比在城里清闲有味道。”我不再说什么,赶紧蹲下来抹红苕。红苕抹完了,装进箩筐里,我挑着,跟在母亲后面,回家。母亲在前面边走边叮嘱我:“路窄,小心,不跌倒了。”我应着,不时抬头看看母亲的背影,一步一步地把脚下的路走踏实。

     二十多年过去了,八十多岁老母的背影仍然在老家的田地、山水间叠映着,八十多岁老母的背影仍然在儿女脑子里烙印着。

图|来源网络

无畏的太阳

母亲的背影第一个模板。

界世的你当不

只作你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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