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槐树街获奖作品】 侯志锋|端午里的姐姐

 槐树街183号 2020-09-24

         月夜。温一壶烈酒,等你。

端午里的姐姐

  • 作者:侯志锋

  • 编辑:老板  排版:小和尚

端午节的中午,两个小伙子,头上围着白纱布,踏入我的家门,最小的那位手中拿着一支点燃的香。我和哥哥一看到他们头上的白纱布和手中袅袅烟起的香,就知道我亲爱的三姐已经离世了,顿时软躺在床上。

母亲也躺在床上哭泣,她对女儿的爱,丝毫不亚如我们对姐姐的爱。

两位小伙子是来报丧的,他们把香插在我家八仙桌的香炉上,跟我们通报了一声说三姐去世了,就匆匆地离去,躺在床上的我们来不及挽留他们吃饭再走。

我们家乡的风俗,如果有人去世了,得派人到外家通知,外家得去参加葬礼掉念。消息一传开,村里的族人都集中到我家,人人的脸色异常沉重,女人们流下眼泪。村里的两位小孩去通知我的大姐和二姐。

想不到姐姐真的离开了我们,前天,我刚从姐姐家回来,看到姐姐脸色有些好转,就回来了,给母亲传递姐姐的信息。想不到姐姐脸色的好转,只是回光返照。前几天,我一直在姐姐的家里,守护在姐姐身边,亲自给她喂食,姐姐脸上一直露着笑,没有一丝要离世时的忧愁。

我有三位姐姐,大姐、二姐和三姐,还有一位哥哥,端午里离开我们而去的是三姐。姐姐们和母亲为了家庭,含辛茹苦,父亲英年早逝,姐姐和母亲瘦弱的肩头承担太多的负重。我几岁时大姐出嫁,大姐嫁到离家有十多里路的一个村庄。我读小学的时候,二姐也出嫁了,二姐嫁在对面的村庄。

大姐和二姐出嫁后,三姐肩膀上的压力更加沉重了,不光下地干农活,还要上山打柴、穿山越岭摘猪菜,还要放牛,农活忙时,就把几头牛绑在离地头不远的山坡上。犁田耙地本来是男人干的事,三姐还要担当起别的女人不会的男人所干的那些重活。玉米苗生长的季节,三姐挑着一副木桶,里面装满水粪,去给地里的玉米苗灌溉施肥,一担一担地挑着往庄稼地里走,直把家里的大粪塘里的水粪挑光,肩上压出一道道血印,但三姐望着日日长高的玉米,心里充满着甜蜜。三姐当时的年纪不大,没上过几年学,为了供我和哥哥读书,三姐和母亲一样,没待日出时就忙碌在田地里,日落时才归家。

背篓经常挂在姐姐的背后,三姐和母亲,每人背着一只背娄下地,背娄上面还挂着犁,前面赶着牛。收工归来,背娄里装着一筐猪菜,猪栏里的几头猪,“呶呶”地叫唤着等着喂食。

我们家乡,青青的玉米地,像青纱帐一样,分布在群山中。那些青色的小山峰,这里一座,那里一座,山与山之间,嵌着像画一样郁葱的庄稼地。

哪些地容易纳水适合种稻谷,乡亲们就把它整理成田,井字形的田,一块连着一块,躺在比较宽阔的山与山之间的平地上,因为围田坎,蓄水插秧,就形成连在一体的井字形的田,有些田坎边,还有一条小小的专门供水进田的沟。

站在路中望,山谷中的田,并不像平地上的井字形,像弯弯的月亮,一块挨着一块,从谷底往高处爬,弯弯的梯田一直弯到土坡上。

不容易进水的地,就是旱地了。有些沙石地,虽然容易蓄水,也不适宜种田。农人耙田种田,都打着赤脚,田里一定是泥土肥软的,有沙石就会伤到脚板。因此,沙石地也只能划归旱地。

种粮食为主的年代,旱地只种玉米和黄豆之类的农作物。我们那个不到二十户的小村庄,田少,比例不到旱地的三分之一,而且没有水利可供,田是望天田。遇到少雨水的年景,盼望来盼望去,都等不到雨水进田,有些不容易水涝的田,也干脆划为旱地,不种稻谷而种植玉米了。我们那个小村庄,大多种是以玉米为主。

农家必须养猪,所以我们村里的玉米地,都兼种红薯。地里的玉米苗,笔直地一行行地互相间隔,那些间隔的玉米行间,红薯藤爬满地上。

我有时去地里帮忙,玉米地下,母亲和姐姐不光兼种红薯藤,有的地还兼种黑豆、眉豆,因此家里还时常吃到一些黑豆之类的。地边,还随意撒几粒南瓜籽,南瓜藤爬满地头,还一直爬上石头上,也许是那些山地适合南瓜生长,山脚下的地边,硕大的南瓜叶下,每隔一段都能翻出一只圆圆的南瓜。

三姐每当从地里收工要回家吃午饭,都在玉米地下割了一背娄的红薯藤回家喂猪。红薯藤不能割到根,只能一段一段地割,那些割了一段的红薯藤,还能继续生长。割红薯藤的工具,是用一块小小的半圆的薄木板,半圆口上插着一块半圆的铁刀片,那些刀片,大多是割下废弃了的镰刀尖头磨成的。木板刀片的后方穿一个小洞,洞中牵一条绳子,置成一个小圆圈。把它套在手指上,割起红薯藤来是非常方便的了。

红薯藤经常割出一些浆液,红薯藤浆粘满三姐的手上,不易去除,三姐费了一番工夫,才把手上的浆迹洗干净。

三姐非常疼爱我,不管家里如何穷都劝我去上学。我十一岁读初中,是去镇上的中学读的,学校离家有三十里路,只能在学校住宿。每当星期六的下午,我得回家,家里没有钢磨,三姐推着石磨,把玉米压成粒,装在一只口袋里,星期天,我肩扛着那袋米,手中接过母亲递过来的菜票钱,又朝着几十里外的学校走去。

那时哥哥在一所重点中学读高中,每个月,姐姐都用马驮着粮食,去镇上的粮所给哥哥转粮,后来,哥哥转到镇上的中学读,才少了转粮的烦琐。

初二上半期,学校开学几天了,家里还抽不出学费,我也不想去学校上学了,去峁上放牛,去砍柴,想给家里减轻一些负担。我砍好了一捆柴,躺在坡顶上看白云悠悠。我听到三姐在半山坡腰中蛇一样的小路中唤我:“小弟啊,你在哪里?”我对着站在两边都是荒芜树木的小路上的姐姐回应:“姐,我在这里。”

三姐上到峁顶,说找到学费了,要我去学校。我哭着说不想去学校了,家里困难。三姐无论如何也要我去学校读书,扛起我放在身边的柴捆,拉着我,把牛赶下山来。

读完那个学期,我无论如何也不去学校了,因为家里要供哥哥读高中,三姐和母亲的肩膀已被压得伤痕累累。

三姐人高挑,脸面白晰,瓜子脸,也算是一位美人。我辍学回家后一两年,三姐也出嫁了,三姐出嫁时那年二十三岁,在当时女孩子早婚的农村,已经算是晚嫁了。三姐夫家离我家并不算远,只有七、八里路,但是个石阶路的小山村,村子通向外面的几条路,都是弯弯的石路,村子属于另外一个县管辖,所以族人们都反对三姐嫁到那个没有通车路的山窝窝里。

三姐夫是位小学教师,学校驻在路边,三姐是去赶集时认识三姐夫的,后来两人谈起了恋爱,日久情深,就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三姐为了爱情,义无反顾地嫁到那个山窝窝里去。

每当我去赶集,坐在三姐夫自行车后架上的三姐在路上遇见我,都从车上跳下来,掏出零钱塞到我的手中。就是没在路上遇见我,听村里的人说我去赶集,也千方百计地找到我,塞给我零钱花。

三姐生下两个女儿,大的乳名叫大妹,小的叫小妹。因为大姐夫在外面的学校教书,三姐一人顶着干农活,背后背着女儿,还扛着一把犁下地。每当农活忙的时候,我都会去三姐的家里带回她两个年幼的女儿,因此我的两位外侄女非常粘我,喜欢跟着我。就是三姐把女儿接回家,我有事到三姐家,两位外侄女都闹着在我身上爬来爬去,她们村子里的人都笑着说:“为什么两位女儿都喜欢跟舅舅。”

三姐很勤劳,明知自己身上有病也要下地,她经常感觉肚子不舒服,就是身体不舒服也舍不得丢下庄稼不管。母亲也跟三姐夫提过,说要三姐到医院检查一下,三姐夫只当是小毛病,再加上三姐夫的母亲说她会一些草药,后来也就不了了之。

1993年,我因严重胃出血,转了两个乡卫生院都医不好,一个月滴水未进的我只好转去市医院,只靠打点滴维持生命。三姐和三姐夫到医院来看望我几次,后来接我出院时,三姐顺便做了检查,检查出三姐是癌症晚期。

医生给三姐作完检查后对三姐夫说:“有什么好吃的,你尽量给你爱人吃吧,她也许活不长久了。”
    只有三姐夫知道真情,他当时心里很沉重,但脸上装着没事一样,没有把真相告诉我和二姐夫。我住院,是二姐夫陪护我的。

三姐、三姐夫、二姐夫接我出院,三姐夫建议到他大姐那里住一晚上。我们坐上贵阳至柳州的慢车,坐到洛东站,就往三姐夫的大姐家走去,那是一片红砖的楼房,掩映在果林中间,三姐夫的大姐当时在洛东水果基地工作。我们一群人到他大姐那里,三姐夫的大姐和大姐夫盛情地款待了我们。

三姐在医院检查时听到了医生和三姐夫的对话,回到家病情就恶劣了下来。也许不去检查,她不知道自己得了绝症,身体还不那么快就漰溃,还能挺一个时期。一个好好的人,前段还到医院去看望我几次,接我出院,怎么现在就躺在床上一卧不起,我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这种现实。

三姐夫到处给三姐寻访民间高医,但也没有一人能挽留住姐姐。

有老人说,去找岩莲,也许岩莲能医治。岩莲是生长在高山上石缝中或者石岩间的一种草,我不知道那种草能不能医治癌症,但有勇士扛着木梯,登上高高的山崖,冒着生命的危险,给三姐寻来岩莲。

但岩莲也挽留不回三姐的生命,她丢下两个年幼的女儿,丢下一颗母爱在人间,丢下她对家人的挂念,端午节去了一个我们不知道的地方。

往年的端午节前,三姐都会带上我,去到我们平时放牛的峁上,翻下坡去寻一种包长粽子的草叶,那种草叶有两只手指宽,两面有细细的茸毛,不易开裂,因此是包长粽子的好材料。那种草叶包的粽子,打开后,粽子的表面金黄而芳香。姐姐走进草丛中,去寻找那种草叶。那种草叶喜欢生长在向阳的坡谷边,三姐踏入草丛中,细心地找寻,那种草叶喜欢躲在茅草里,从远处望,不易识出。三姐在草中一叶一叶地用指甲割着,割了一大捆包长粽子的草叶,草叶欢笑着一起一伏地卧在她的肩上,我蹦蹦跳跳地跟在三姐的身后,下山回家去了。

还没有包粽子的时候,三姐就把草叶放进水桶里,包粽子的草叶站在水里吸着水甜甜地青绿。三姐又下地去帮母亲了,晚上收工回家,才和母亲坐在灯下包粽子。

我的泪光又幻化成另一个情景,雨水濛濛的天气,姐姐戴着一顶雨帽,背着一筐猪菜,从野外回来,爬上家门口的石阶,姐姐滑倒在石阶上,背娄中的野菜,似一只只流泪的蝴蝶,在石阶颤抖。我哭喊着奔了过去,拉起滑倒在石阶上的姐姐。三姐和我在雨水淋淋的石阶上,一把一把地拾起撒落的野菜。

三姐去世的那一年三十三岁,端午节是屈原的忌日,想不到后来也成为我三姐的忌日。往年的端午节都是三姐给我们包粽子,现在三姐在粽子传统的节日里悄然离去。

从今,端午节里的粽子,我带去向何方?三姐,你是否也在另一个世界,站在端午里对亲人思念?

往事成雨,一滴一滴地滴答着我滴血的不舍。

端午节里,忆起往事的纷飞,想起三姐,我眼眶中的泪水流下汇成滚滚的河流。

我的三姐,她就站在端午的阳光之河上,面对着我微笑。

作者简介

侯志锋:壮族,广西宜州市人,现漂泊珠三角,曾在《广州文艺》《芳草》《黄河文学》《打工文学》《椰城》《吐鲁番》《作品》《诗刊》《广西文学》等报刊发表小说、诗歌、散文(非虚构)多篇,曾获工信部首届中国工业文学作品大赛中篇报告文学三等奖、深圳市首届全国打工文学大赛小说三等奖、第二届广西网络文学大赛散文奖等奖项,广西作家协会会员

获奖作品:

【槐树街获奖作品】赵丰|关于一只猫的亲情博弈

【槐树街获奖作品】杨友鹏|凤兮凤兮,非桐不栖

槐树街183号   |   原创“客栈文化”

一个以客栈为主要出没场所的自媒体

自由与梦想:一起笑傲江湖

聚集江湖人士  听最精彩的故事 

欢迎成为客栈人

图片|网络

总   顾   问:朱山坡

顾          问:陈琦  梁晓阳  吉小吉  谢夷珊 

总          编:老板

主          编:老板娘

策 划 总 监:夕夏

栏目掌门人:玉小姐  九霄云心  小小贝  六郎  

                   天天  兮兮

编          校:林娇蓉  涟漪

制          作:异乡人  惊蛰  飞鸟  定官

合 作 刊 物:《北流文艺》《漆》

关于槐树街

稿费微信号:13787493310

投 稿 邮 箱:3193787507@qq.com

(文章须原创首发。并附上简短自我介绍和照片一张。赞赏的百分之五十作为作者稿费,剩余部分为平台运营费。如总额超过300,稿费升至百分之七十。如低于10元,不发放。)

    投稿要求:

        1、投稿作品体裁为散文、小说、诗歌、杂文等原创,未公开在网络平台发表的首发作品,禁止抄袭及一稿多投,经发现一律作废处理。

        2、除诗歌外文章字数控制在2000字左右。

       3、投稿邮件请注明投稿栏目标题,如【周一散文街】等。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