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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周刊】岩峰 | 真的还想再活五百年

 槐树街183号 2020-09-24

         月夜。温一壶烈酒,等你。

真的还想再活五百年

作者:岩峰

编辑:高影新   排版:涟漪

风口镇卫生院坐落在风口村的中心。地方虽是村子的中心,但地位却未见得是村子的中心。因为大家都不愿看公职医生那些臭脸。卫生院是打针输液的地方,花了钱受了疼后就想要个心理安慰,看着一张臭脸,咋就觉得更疼了呢?
       

所以人们打针买药尽量不往卫生院去,村上好几家私人诊所呢!药卖得还便宜,谁个犯神经非跑到卫生院去啊!卫生院的两个女医生加一个小护士都乐得清闲,平常没事就坐一块聊天,唾沫星子飞溅。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那阵势三台戏也有了。唱罢了戏,也该下班了,这工作做的多轻松,多惬意!还不少拿工资。人们再不愿也有不得不去卫生院的时候。那就是小孩儿打预防针,卫生院是国家直供地,别的地方打不了。
       

某一天,有人发现了新大陆。抱孩子去医院打预防针的小媳妇发现卫生院添了一名新员工。男的,三十余岁,身材长得不胖不瘦, 面孔长得周周正正, 白大褂穿在身上更添气韵!小媳妇们到卫生院都愿意多看两眼。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制服诱惑?男医生是上边直派下来的院长,部队刚转业的卫生员。有了年轻帅气的男院长领导,卫生院的气氛瞬间改变了许多。那些女医生护士一天到晚脸上笑得像一朵花似的,人们感叹,男女搭配不仅干活不累,还有这种效应啊!
       

为着这个原因,风口镇卫生院越来越热闹了。后来国家又出台了农村医疗保险政策。到卫生院买药,报销了一部分比在别的诊所买的还便宜呢!后来所有的人就都来卫生院看病,打针输液,病房里整天不断人。女医生也不抱怨。国家主张自主创收,病人多了,奖金也多,况且在领导面前还要急于表现自己呢!
       

院长其人名叫龚志喜,家在十几里外的一个村子。他为人不苟言笑,但他不笑却自有魔力把别人逗得大笑。有小媳妇来看病,一口一个小龚的叫。龚之喜纠正,“我可比你岁数大呢,你也叫我小龚?”
        

小媳妇嫣然一笑,“真是坏死了,莫非是想让人家叫你老龚(公)呢!”
     

 “本来就该这样啊!”
     

 “讨厌。”
        

龚之喜还正着脸不笑,惹得看病的众患者哈哈大笑,高高兴兴的就把病看完了。

卫生院有了龚之喜,业绩直线上升,年年被评为同行业先进单位。忽一段时间,龚志喜的面容别说笑几乎到了凝炼如霜的地步了。大家不明所以,纷纷打听,原来是小龚的哥嫂有病了。小龚十几岁就没有了父亲,母亲自父亲死后受不了刺激便变得疯疯癫癫,生活都难以自理。好多年小龚都是依靠大他好几岁的哥哥挣钱供他上学,当兵并结婚生子。怪不得从没见过小龚开怀大笑过,这样的家庭背景肯定过多磨难,哪还有好心情笑啊!跟人逗乐也是因为工作性质,帮别人减轻心理负担吧!有了这个铺垫,小龚的形象更加高大了。
        

现在小龚好不容易能挣大钱了可以让家里的时光好过一点,哥哥却病了,肾衰竭中期!而偏偏又那么的祸不单行,嫂子也到了肺癌晚期。 家庭灾难出在别人身上是故事,无聊的人们巴不得有点茶余饭后的谈资,出在自己身上就是事故。 哥嫂都住在医院,小龚也不能好好上班了,经常告假去医院伺候哥嫂。他媳妇得在家照顾他的老娘分不开身。侄子远在外地上大学,侄女才上初中,也给孩子办了休学帮着叔叔共同照顾她的父母。 
        

为怕哥哥加重病情,小龚一直跟哥哥隐瞒嫂子的病况。哥哥认为自己的病轻,极力主张把家里的钱都拿出来为妻子治病,小龚很想说,嫂子的病已经无可救药了,任是再神奇的医术都无法保她周全。但看到哥哥期待的眼神,小龚叹了一口气,哥嫂感情深厚,怎能让哥哥眼睁睁的看着嫂子不治身亡?他支持哥哥的想法,把自己的钱都拿出来为嫂子做了手术。哥哥哪里知道,他们家的钱因为他们俩这一段时间高昂的抢救治疗费用早已经花得所剩无几了。
       

可尽管他们做了那么大的努力,嫂子还是在做手术一个月后便撒手人寰,面对嫂子的尸体,哥哥和两个孩子哭得死去活来。小龚的心像针扎油煎一样。对小龚来说,他现在生命的意义就是医院,哥哥,母亲,钱。母亲常年有病,时不时的得上精神病院住一阵。以前幸好有贤惠的嫂子和妻子一直轮流照顾母亲,让他省了不少心。可是现在嫂子突然病故,所有的重担都落在妻子身上。妻子既要照顾老母亲,又得看顾自己两个年幼的孩子,不堪其苦,又加上见小龚把家里的钱都拿去为哥嫂治病,时常向小龚发牢骚,她一直想不通,明知道嫂子就是治不好了,干嘛还要花那冤枉钱,留下钱为哥哥治病不好吗?所以不管是在医院还是在家,小龚都感觉自己的身上就像压着一座巨山一样让他喘不过气。卫生院里再也看不到他那张经典微笑的面孔。
       

哥哥因为嫂子离去的刺激,病情迅速由中期发展到晚期,每个星期都得血液透析,才能维持生命。小龚看着手里寥寥无几的钱,时常唉声叹气!哥哥一直以为现在合作医疗报销花不了多少钱,况且弟弟从未对自己说过他的病有多严重。他相信自己身为医生的弟弟,他的身体一定会再次好起来的,以后他还要同弟弟共同赡养母亲,还要去挣钱分担弟弟的重担!他哪里知道,虽然国家政策好,住院治疗百分之六十报销,但手术费是不报销的。弟弟得回来的钱对于他的病只是杯水车薪。
       

小龚实在没折了,哥哥急需换肾治疗,先前能借的地方都已经借了,巨额的费用他又到哪里去筹措呢?不得已,他想到了卫生院的公款。可是用了那钱就等于是犯罪啊!但是哥哥的病又容不得他有丝毫的犹豫。他时刻在心里煎熬,脑子里有两个思想一直在斗争不息,一会儿这个打到了那个,一会那个又打倒了这个。后来还是为哥哥治病的心理战胜了惧怕犯罪的心理,事情都分轻重缓急,毕竟这是最急的。至于东窗事发还是很遥远的。自己在卫生院干了好几年,记忆中好像上级只查了一次账,平常只把自己的利润表报上去,再按提成交钱就行了。他们卫生院的利润总是最高的。村子大,人气也聚得足,当然就有优势了,所以年年被评为先进。想想自己这几年在卫生院兢兢业业工作,才有了这么好的成绩,比之之前的门庭冷落,那可都是他龚志喜的功劳啊!现在即使他要做坏事,连老天都会同情为他保佑的。况且哥哥的肾源不好寻,好不容易有了合适的,可不能错过了。
       

小龚终于向卫生院的公款伸出了他哆哆嗦嗦的双手。哥哥换了肾,妻子问他钱哪来的?小龚不想让妻子为他担心,跟她说贷款来的,低息。妻子长叹一声,婆婆的病也需要常年吃药维持,家里开支本来就很大,自己得照顾婆婆又不能出去上班挣钱。家里家外的全靠老公那份工资维持,已经够难为他了,现在又背上了贷款,这苦日子何时能是个头啊!但她又无能为力,只能整日以泪洗面,哀叹自己怎么这么命苦,有个这样的家庭!

哥哥的手术做得很成功,总算没有白白辛苦。小龚松了一口气,但还没等他绽开笑脸,哥哥剧烈的排异反应就把他吓坏了,医院几次下达病危通知书,小龚的心沉了又沉,脸阴了又阴。看着哥哥受罪挣扎的样子,他怀疑自己当初是不是做错了?他知道每个换肾的病人都会有排异反应的,但熬过去后或许就会变成一个正常的人了。但没想到哥哥的排异反应会有这么严重,但他还得想法帮助哥哥战胜病魔,我们已经走到现在,不能屈服在即将到达的顶点之下。哥哥得病其中最大的原因就是累的,而里面的累也有好多是为了他,他不能在哥哥最需要他的时候扔下哥哥不管。医生说需要最好的进口药治疗,小龚咬咬牙,好,用吧,钱不是问题!

进口药也是不报销的,昂贵的费用逼得他不得不再次把手伸向公款。

妻子得知小龚又去贷款,忍无可忍向他提出离婚,龚之喜想都没想就同意了,知道他这辈子不会有啥出头之日了,也不应该拖累妻子和孩子。办手续那天,天下着雨,小龚骑着摩托车载着妻子,他们都没有穿雨衣,任凭雨水无情的浇注在自己的身上,好像想让雨水洗刷下心内的悲伤。十年夫妻换来一场泪流,十年感情换来一世痛苦!

出得民政局,他们两个的脸比阴沉的天气更加阴沉,妻子坐在车后座还是用手紧紧的环住小龚的腰,雨下得越来越大了,小龚怕把妻子淋病了,把车拐到一处小饭店门前。说:“我请你吃饭吧,最后一顿了。”妻子慢慢点了点头。
       

坐下来把湿漉漉的外衣脱下,小龚点了简单的四菜一汤。“原谅我没钱,只能请你吃这些。”
       

妻子嘴角勉强往上扬了扬,说:“谢谢,这已经很不错了。”
       

两个人互相看住对方好久再说不出话。还是小龚打破沉默:“吃饭吧!就快凉了。”
       

妻子握住小龚的手:“以后自己要照顾好自己,还有母亲,不要让她老人家知道,我会再替你照顾她一段时间,等大哥出院了我再走。”
      

小龚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男儿有泪不轻弹,只缘未到伤心处”作为一个男人他觉得自己太失败了,对不起母亲,对不起兄嫂,对不起孩子,更对不起的是眼前这个女人。她自从嫁给自己,伺候疯癫的婆婆,养育幼小的子女,还要精心的照顾他。 结婚十年来,她没有买过一件时髦的衣服,没有用过一瓶昂贵的化妆品,眼见朋友们都在城里买房买车,这女人从没抱怨过一声。本来他们省吃俭用,哥嫂如果没有病他们就准备到城里买好房子了。现在人都愿意住楼房,空气流通,还干净,没有老鼠,妻子最怕老鼠了,每次看到都会尖叫好半天,养个猫吧,怕孩子玩被咬了打针又贵。没想到所有美好的愿望都成了一场空,她终于忍不下去了,再有耐力的人,也有极限,极限撑破了,便再也坚持不下去了。

了结了妻子的心愿,小龚全身心的扑进医院里,他要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挽救哥哥的生命,他不能再看一次两个孩子失去至亲的痛苦。苍天不负苦心人,在长期的坚持治疗下,哥哥的生命体征终于平稳,一天天的好了起来。孩子们放心了,小侄女露出了久违的笑容。侄子也回了学校,走之前他信誓旦旦的对叔叔说,再等他一年,他毕业后工作挣钱,好好的报答叔叔。
       

救好了哥哥,安抚好了两个孩子,小龚似乎该轻松了。但是新的隐忧又出现了,上级部门要抽查卫生院账目。他在心里祈祷,千万不要抽到他这里。要知道这段时间,他几次伸手,院内的账上已经有了近百万的亏空,要他如何能马上填上这个窟窿啊!
        

但越怕什么越来什么,真就不偏不倚的抽到了风口镇,得到消息的那一刻,小龚只觉得天也转,地也转,觉得连这个村名都好像专门是为他为他设立的。自从到了这个风口村,他就如时时站在风口浪尖上,虽然事业一帆风顺,在别人的眼里或许是个成功人士,但谁又知他背地里无限的辛酸。还有父亲当年给他起的这个名字,他不知自己何喜之有,家破人亡,妻离子散不说,现在又面临了身陷牢笼的困境!其实该叫至悲才最贴切。况且这都不算什么,他最怕的是自己背负上贪污犯的罪名以后该让自己的亲人自己的孩子如何在别人面前抬得起头来?怎么办?怎么办?他不断的问自己,离查账的日子越来越近了,他坐立不宁,寝食难安!

怎么办?怎么办?唯有去自首,争取宽大处理!他向城里的上级部门走去。但一路上还在与自己的反对思想做斗争。不能去,去了最少判十年,忍受牢笼之灾不说,那份丢人现眼又该如何面对?还是逃吧,可是普天之下,没有他的去处,他又能逃向哪里呢?可是即使自首后,争取政府的宽大处理。少判几年刑又怎么样呢?家里的困境还是改变不了,还不上欠款,所有的家人都得背上这笔巨额债务,永远不得翻身!那样他的罪责岂不更大?怎么办?怎么办?看来唯有自己一死,政府或许还会宽限一些,念在我情有苦衷的份上,对我的家人有些同情,放过他们。我罪有应得,死不足惜,可家人们都连知道都不知道,怎么忍心让他们为我的过错买单。
        

在去卫生厅的路上,他拐了弯,上了本市最高的一栋楼。站在天台上,他极目远眺,身为这个城市的人,活了将近四十岁,还从来没顾得好好的看过这个城市,现在是最后一眼了。在想好的那一刻,他反倒坦然了。老天爷待我不薄,哥哥的病治好了,老母亲有依靠了,妻子有先见之明,也早跟我脱离关系了,两个侄子女也都大了,自己能顾上自己了。似乎自己现在死了也是毫无牵挂了,那干嘛还要留在这个世上,给人看笑话吗?罢了罢了,两眼一闭,一了百了。
       

他闭上眼睛,纵身一跃,便跳下了这座三十层的高楼。但是跳下的一瞬间,他后悔了,我为什么轻易的选择了这种最愚蠢的办法呢,或许事情还有转机,也许政府会判我缓刑的,我还可以努力还上这笔欠款。我为什么没有坚持到最后一刻就这么轻易的结束了自己的生命。这是懦夫的行为,不敢直面自己的错误!我还想活着啊!我还有好多心愿未了,我想看着哥重新变回原来的样子,我想看着孩子们长大,我还想再哄母亲听话多吃点饭,我还想看着妻子孩子过上好日子,我还想……
       

想什么都来不及了,快到楼底的那一刻,他似乎听到哪个窗口飘出韩磊那雄浑有力的歌声“我真的还想再活五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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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齐艳风,笔名岩峰,女,76年。94年开始发表作品,先后在《燕赵文学》《湘江文学》《当代小小说》《武安文化》《洺河源》邯郸日报,邯郸晚报,武安报等报刊杂志上发表小说散文多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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