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槐树街183号】张俊伟 | 娘和榆树

 槐树街183号 2020-09-24

         月夜。温一壶烈酒,等你。

 娘和榆树

文 / 张俊伟

我的家在华北平原中部的一个小村子里。村内的街道两旁、家家户户的院子里都是榆树,它们和村民有着解不开的情缘,无一不见证着小村的沧桑巨变。

说到榆树,一定要提到和榆树一样饱经岁月风霜的娘。1950年,娘20岁,爹将娘迎娶到家里。娘进门时就带着一套嫁妆,但这套嫁妆足以让小媳妇大姑娘偷着眼馋,招惹得婶子大娘们来观看摩挲。一面座式镜子,边框是雕刻了龙凤纹的榆木,看上去粗犷而不失细腻秀气。还有一个梳妆匣,装着两层小抽屉,拉手是两个椭圆形的铜片,材料也是榆木,拿到手里沉甸甸的;仔细端详,匣子四周榆木的自然纹理俨然四幅从峦叠翠的风景画,又仿佛微风拂过湖面荡起的层层涟漪。这两件嫁妆都是绛紫色的,典雅而厚重。尽管用的都是榆木的边角料,但在当时的农家已是顶尖的好嫁妆了。记得娘跟我说:“这两件家当是你姥爷东拼西凑了钱买的。他说得让闺女嫁得风光体面。”姥爷的心愿达到了,村中无人可比;而且很多人家娶媳妇聘闺女都要借这两件家当充门面呢。

而迎娶我娘进门时,我家八十米长、五间宽的大院子里只有两间土坯房,没有一件大家当;只有四口人——爷爷奶奶爹和娘,没有兄弟姐妹。娘和爹商量:咱家院子大,种上些榆树吧,穷日子富打算,万一青黄不接吃不上饭了,榆钱、榆皮面饸饹还能抵挡一阵,树大了还能打些家具。于是爹从邻家移植了十棵衍生的小榆树苗,散种在大院子里。

自此娘穿梭在榆树间晾衣服,喂小鸡,养育着我们。娘天天打开榆木梳妆匣梳头,照着有榆木框的镜子。岁月如白驹过隙,转眼到了六十年代。娘的梳妆匣摩挲得油黑发亮,镜座上的龙凤越发显得栩栩如生。娘的又粗又长又黑又亮的大辫子绾成了一个发髻,我们五个孩子满院子绕着榆树玩。全家人乐了,过日子不就是过个人气吗?

可是三年自然灾害来了,人们填不饱肚皮了。农历四月底,去年的粮食吃干净了,今年的麦子还没有收,这就是我们说的青黄不接的时候。人们都饿疯了,只要能咽下喉咙的都往嘴里攒。我家幸亏有我娘操持着过日子,才使粮食细水长流。娘把上一年积攒的榆钱泡软,掺上少许的豆粉、面粉上锅蒸。趁蒸的空档,娘捣好蒜泥,撒上盐花。揭锅后把蒜泥淋到上面,吃着也很美味,虽然吃不圆肚皮,总算能抵挡一阵子了。娘不忘打发我们端一碗给东家孩子,端一碗给西家奶奶。可是无论如何救不了全村人的急啊!

乡亲们每天眼巴巴地盯着榆树,渴盼着褐色枝条上那暗红的花苞绽开笑脸,渴盼着榆钱长出来救命。有人家实在饿不及了,就把榆树皮给剥开吃了里面的嫩皮。这种做法是毁灭性的,但人们顾不了那么多了。娘变着法做着填饱肚子的东西,但凡能嚼的都煮上,喂着饥饿的一家人,就是不允许任何人当然包括我们来扒我家的榆树皮,捋没长好的榆钱。大家都知道娘不是小气,是怕毁了树,为此得罪了不少人呢。饥饿让人们失去了理智和尊严。一个远门的本家媳妇提着小篮子来了,不由分说就爬树。这个人好吃懒做,孩子又多,早断炊了。娘不让她捋还没长好的榆钱,但把剩余的干榆钱分给了她家不少,好说歹说打发走了。等到榆钱完全长出了,娘捋一篮,掺上面粉蒸上一锅。然后自己捋几篮子送给婶子大娘应急。

娘又为明年打算,让我们几个孩子把风刮下来的干榆钱收起来,又捋些嫩榆树叶子晒干收起来。就这样,我家院子里的榆树成了救命树。有娘的精打细算,我们姊妹兄弟五个,尽管也饿得有气无力,软软地靠着墙根晒太阳,总算没有尝过那种饿到失了尊严的苦痛,也没有去大队部开过去乞讨的证明信。我亲眼见过一个十来岁的男孩子拄着一根随手捡的木棍摇摇晃晃乞讨的情景,他被一群同龄人围在中间戏耍,无力说更无力打。唉!心里不知多难受呢。

在那样艰难的日子里,娘已经很高风亮节了。但在当时,因为我们家没怎么饿肚子,就有人猜忌我爹偷公家东西了,他当时是生产小队的保管员。我爹被审查了两天两夜,家里也被翻了个底朝天。事实证明爹是清白的。查我爹的人也都佩服起我的会管家的娘了。

榆树在峥嵘的岁月中继续生长着,长粗了主干,伸长了枝桠。一树繁茂,树冠如伞盖。暑天,我们在树下铺个草席纳凉,隔着树叶看天空的繁星眨眼,看流星划过天际,留下一条长长的尾巴。娘刷了锅,喂了猪,关了鸡窝,便会拿一把大蒲扇边给我们扇凉边讲牛郎织女的故事,并指给我们看银河,看牛郎星、织女星。在那样的岁月里,这就是一家人共享天伦之乐的时刻,是全家难得的精神享受啊!

转眼大哥要结婚了,得做家具了。当初种榆树就有这个打算,可是事到临头,娘看着这棵,摸着那棵,就是舍不得砍。是啊,这些树是爹娘亲手栽种,浇水,看着长大的啊,就像看着自己的孩子成长一样。而且娘对榆树更多了一份感激和敬意,感激它们帮我们度过了一个又一个艰难的岁月,敬重它们只讲奉献不讲索取。

不忍心也得下狠心啊。最终砍了那棵又高又直,树冠最大的,求木匠来家做了立柜,还做了几个小凳,一个学步的小三轮车,给孙子预备着。大树墩解了几个案板,给亲戚分了。余下的枝干做了铁锨把、锄头把。树根刨了当柴烧。乡亲们也来捡枝杈,做个镰刀把、耙子把什么的。

娘看看另外九棵树,看看新打的家具,若有所思。来年春天,那个树坑里衍生出了三棵小榆树。这可让我吃惊了,我爹移植的那十棵榆树就是挖的邻家衍生的,榆树看来是能永生的了,它将代代奉献下去了。当然,娘想的也是一家人怎么靠榆树活下去,怎样靠榆树活得更好。

如今,娘依然生活在那个大院子里,跟哥嫂和侄子们守着榆树过着幸福的日子。不知从哪一天起,家具都不做开始买了,人们也都不吃榆钱改吃大鱼大肉了。又不知从哪一天起,人们又开始接地气,关注自然生长的东西了。

春天的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我去看娘,嘻嘻!突然想吃榆钱、榆叶饼子、榆皮饸饹了。这都是娘拿手的,她笑得合不拢嘴,教我去蒸,去轧,去煮。我上网一查,榆钱、榆叶和榆皮营养老丰富了,不光富含铁、锌和蛋白质,还能排毒减肥呢。

有一年小雪那一天,我去看娘。家里来了几个陌生人,说是榆木家具厂的,要买榆树做家具,还说现在人们可稀罕榆木家具了。娘一反几十年前的不舍,爽快地说:“卖了吧,让它们也有个好去处。咱们也该住楼了。”娘说出来的话很有诗意;娘说不出来的话是,榆树没了,但它的骨气在,它的精神在;而且做成家具后,能代代将其传承。娘说这话时应是想到了她的榆木框的镜子和榆木梳妆匣了吧?我摩挲着娘的镜子和梳妆匣;看那镜子底座上的龙凤纹依然温润油亮,虽苍老而一如既往的粗犷,六十八年的老物件啦!我抚之心动。我抚摸的分明是娘的虽沧桑而红润的脸颊,是岁月的虽沧桑而不老的容颜。我分明感到,娘就是榆树,榆树就是娘啊。从不索取,只讲贡献;从不夸耀,只讲低调。其身姿端正而不妖艳,其品行坚韧而不浮夸。

一树一菩提,愿这禅心永存啊!存于榆树上,存于榆木家具中,存于国人的心里!

作者简介

张俊伟

女,中共党员,文学学士,河北省语文特级教师、学科名师。《杏花,我要为你歌唱》获全国诗歌大赛一等奖、《中国的月亮》获省级诗歌大赛一等奖等等;《山间最美的花》获全国散文大赛二等奖,等等。连续八年获县文艺繁荣奖。

槐树街回顾:

【槐树街183号】朱燕 | 大院儿

【槐树街183号】夏立楠 | 船(完结篇)

槐树街183号   |   原创“客栈文化”

一个以客栈为主要出没场所的自媒体

自由与梦想:一起笑傲江湖

聚集江湖人士  听最精彩的故事 

欢迎成为客栈人

图片|网络

关于槐树街

稿费微信号:13787493310

投 稿 邮 箱:3193787507@qq.com

 投稿要求:

 投稿作品体裁为散文、小说、诗歌、杂文等原创,未公开在网络平台发表的首发作品,禁止抄袭及一稿多投,经发现一律作废处理。

1、诗歌投稿:

诗歌投稿为现代诗歌、古代诗词,每首正文限制在50行以内,格式上统一左对齐(可自带文章高清配图)

2、散文投稿:
      散文投稿每篇要求字数范围2000字内(可自带文章高清配图)

3、小说投稿:

短篇小说字数范围1000-2000/字,中篇小说字数范围2000-4200/字(可自带文章高清配图)。

4、投稿稿件必须包含正文、作者简介、作者高清生活照、微信、QQ、电话等联系方式。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