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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碗那人 黄志榜 老何从乡长位子上退下来已有十多年的光景了。本已是儿孙绕膝使着俸禄颐养天年的时候了，不料，在公安局工作的儿子和在政府工作的女儿带他去省城检查身体时却发现他患了癌症，这令他始料不及，老何立即陷入了很大的压力和痛楚之中，他自己清楚，还有桩心愿未了。 老何是军转干部，六十年代曾经当过公社武装部长，本来的军人品质和他潇洒俊朗的容貌，加之炙手可热的武装部长头衔，在哪个年代虽说不上叱咤风云，却也是风光无限光环耀眼了，当时老何可谓是众多女孩子仰慕的偶像。然后老何当时对这不太感兴趣。六十年代初，县里抽调各公社民工修焦枝铁路，领导让他带领一百多个民工赴焦枝铁路参加会战。在豫西北的一个小山村里，他邂逅了一个女人，这个女人的出现竟成了老何为之纠结一生的心结。 民工队施工时间安排很紧，所带炊事员一个人根本忙不过来，炊事员要求老何找个帮伙的伙计。当时的老何经当地的村干部介绍，竟找到村里一个干净讲究，善良漂亮的年轻村妇。可村妇是个寡妇，还不到三十岁的年龄，带着个三岁的女孩，人很是勤快，她每天负责帮炊事员择菜、切菜，然后在大伙下工后把每个碗里盛满饭菜，摆放好，等下班的民工回来吃饭。一段日子的接触，英俊老成的老何很快赢得了这个年轻村妇的芳心。当时民工吃饭的标准是有限制的，一碗稀饭、一碗菜两个馒头。那天老何吃饭时竟然找不到了自己盛菜的瓷碗，年轻村妇从自己家里拿出来一个粗瓷大碗和一双竹制筷子，让老何用。从此，老何吃饭就用了这个比民工们大一号能多盛半勺菜的粗瓷大碗，而且每次吃饭时碗底儿都会被人偷偷放进去其他人碗里没有的肥猪肉。 于是以后的日子里，山村的小河边、山路十八弯的僻静山坳里留下了他和年轻村妇相依相偎的身影，村妇山村的家也成了他频繁光顾的美好去处。可以说，他在焦枝铁路筑路的艰苦环境里度过了半年没有孤独而又幸福难忘的时光。焦枝铁路工程结束后，他们依依惜别，那个年代在工作中的男女私事可是不小的作风问题，一旦暴露不但影响进步还会丢了工作，弄不好就会身败名裂。老何不可能会带她走出大山来到平原，临别时他们相拥而泣，难舍难分。老何把随身所带的一支钢笔送给不识字的她，承诺一定会再回山村，再回来看她们娘儿俩。村妇说她不奢望让他娶她，不会连累他，她说她就等他回来，只祈求他回来再住些日子…… 四十年过去了，老何从武装部长升到乡长的位置，以亲民清廉的口碑退居二线，没有了工作上的日理万机和纷杂繁琐，子女们也都已成家立业有了自己的事业和工作。他想调整一下自己的心情，安顿好家里的事情再找个理由，重返地处焦作大山深处的山村一趟，了却自己萦绕心头多年的那个许诺。不料儿女们催促他检查身体竟闹出这个结果……懂事的儿女们知道属于父亲的日子已经有限了，他们在老何出院后就征得父亲的同意，带他出去走走看看，他们游历了上海、南京、苏州、杭州，浏览了苏州园林和江南古镇，见识了现代化的都市生活节奏，品尝了各地美食和地方特色风味小吃。在南行回来的路上，儿女们又征求父亲的意见，说无论父亲想去哪里，想看什么想吃什么尽管说出来，会尽可能地满足父亲的要求，最大限度地了却父亲的心愿，他们不想让操劳一生的父亲生前留下遗憾。这时的老何很平静地向儿女们提出了自己的想法：既然出来了，就不再急着回家，他要绕道去四十年前自己曾经工作战斗过的地方，到当年焦枝铁路筑路驻过的村子去看看，去看看那个让他心生亏欠牵挂半辈子的山里女人。儿女们二话没说，带老何上路。 寻到那个让老何魂牵梦绕的山村时，已是傍晚时节。村子里的景象已是今非昔比，人生地不熟的找一个四十年前的人并非易事。儿女们想返城找个地方住下明日再过来，老何执意不肯等到明天，固执己见地非要设法继续寻找。他凭着当年脑海里的印象，询问搜索着记忆中的去处，终于找到那个所在。当年的村妇还活着，已是银发如雪，她不相信深夜来访的老者竟是四十年前的他，一时间激动不已，显得手足无措。她们完全不顾及双方儿女在场的难堪，紧紧地拥抱在了一起，这尴尬的场面让孩子们立即都明白了过去所发生的一切。他问她为什么这么多年不给他写信联系，她说她不敢去信是怕连累影响了他的工作和前途，怕影响了他的家庭和睦。老何向她说了自己的家庭和这么多年的情况，她只说她还和女儿住在一起，至今未婚。她说她根本没忘记过他，她说她想他时就会把他曾经用过的东西拿出来端详，她说她预感到他会来的。她蹒跚着从里屋的老木箱子里拿出来一个蓝布包裹，蓝布包裹里又有一个农村称之为“红洋叩”的红布包裹，她说这是她珍藏了四十多年的宝物，当着儿女们的面打开的包裹里包着的竟是老何最熟悉的物件：一双筷子，一个粗瓷大碗，一支钢笔…… 整个屋子里的人眼睛都湿润了，震颤的心跳声甚至彼此都能听得见，“呜呜呜……”哭的声音是老何发出来的。 三年后腊月一个风雪交加的夜里，山里给老何打来电话说：她走了。而身患绝症得老何，竟然活过了四个年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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