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窗

它趴在窗前。

这是一扇明亮透明的落地窗，窗外是喧嚣的马路，车来车往，好不热闹，足以满足一只猫的好奇心，对面的广场，平时空空荡荡，清晨和晚上却有不少大叔大妈一展歌喉，又或是跳跳广场舞，它常懒懒地趴在窗前，斜睨着窗外的风光。窗从不是什么很好看的风景，透过它看到的亮丽景色，才真正赋予它美丽。然而，那风景是那么远，隔着十层楼的高度，隔着一扇透明的，坚硬的冰冷的窗。

它挪了挪身子，换了个比较舒服的姿势。它有一身好皮相，即使胖得走了形，脸还是尖的，浅青色的眼睛很大，外面一圈不易察觉的琥珀黄，瞳孔如玉，漆黑带着点亮色，眼神很澄澈，瞪大了眼睛看人，莫名的就多出了一份天真和无辜来，让人无端地就不太忍心对它多生苛责。它小时候调皮捣蛋时也因为这个逃过了不少惩罚，只留下一个气急败坏又无可奈何的主人。它刚来家里时只有巴掌大小，要靠主人把掰成两半的猫粮塞进它的嘴里。后来渐渐长大了，从刚开始的小碟开始，给它装食物的器皿越来越大，它的体型也像吹气球似的渐渐变成了被主人赐予它的美称“十五六”（盖因它体重十五斤六）。曾经活泼好动，在家里上蹿下跳，从家里这头跑到那头，动不动就一惊一乍，还很粘人，从人的裤脚顺着腿爬上去，再爬上肩头，稚嫩的猫爪挠起人并不疼，反而挠得人心尖有点痒，还喜欢钻进人被窝。不过随着年纪渐长，它也不再粘人，心情好了叫它小尾巴摇得欢快，也让人摸摸头，心情不好叫它就把尾巴甩来甩去，算是保证了基本礼仪，但要想碰它，却是牙齿指甲不带客气的。

如今它百无聊赖地趴在这，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又百无聊赖地望向窗外。午后的阳光是暖黄色的，均匀地铺在那双玻璃珠似的眼睛上，却未直达眼底。除了它自己，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关心它为什么如此喜欢窗前这个位置。它并不是刚来到这个家庭就住在这间屋子里的，它记忆里生活最长时间的地方是个出租屋，楼层不高，只在三楼，又没有电梯，水泥楼道有点脏，有点暗，但是它很喜欢，因为还在读初中的小主人放学的时候，她的母亲便会把它抱到楼道的窗前，和它一起看隔壁学校单车棚走过的穿着被许多人称为“蓝精灵”的校服的学生，其中说不定会有它的主人。它还能在楼道里走走停停，有时候跑到楼下，再由主人无奈地抱回来。客厅是偏暗的暖黄色调，木地板配着红色沙发，与如今的白色瓷砖，青色沙发不同。房间里的窗盖着厚厚的窗帘，它便跳到窗台上，任由窗帘挡着自己，唯一露出的一条尾巴闲适地甩一甩，微微仰头，凝望着窗外一小方景色。也许我们走过天涯海角，跨过千山万水，可我们可有如它一般的专注，如它一般的只是纯粹欣赏享受，而不是只企图靠一部相机来留住本就留不住的一瞬间？

而如今，它不再好动，也胖得动不起来，连以前最喜欢的，搬家时一起搬过来的布衣柜也爬不上去了，于是它只能趴在落地窗前，望着窗外的景色发呆。只是望着窗外的眼神不再充满向往，仿佛已经知道被窗框住的美景不过是海市蜃楼，想要触碰也只能碰到一片坚硬冰冷。它出不去，因为这是处在十层的房子，还配有电梯，主人怕它不幸被夹。它也曾在主人回来时跑到门口，可主人却不复与它当年的默契。因为主人比它清楚，自由的代价是惨痛的，留在它出生地的它的兄弟姐妹要么出了意外死了，要么不知所踪，主人不敢冒这个险。它也不再想着出去，在窗前定格下它现在和未来的样子。

有多少人，正是被自己的恐惧凝成的窗困在相对安全的安全屋里，看得见诗和远方，却自己把自己困守在屋内。它，这只猫，尚且是别人帮它做的决定，那这些人呢？他们不敢出去，只敢留在自己熟悉的地方，不敢对窗外的景心动，因为假如踏出了这一步，是成功圆梦还是粉身碎骨，没有人会知道。即使有人成功了，又有多少？所以迟疑了，恐惧了。也许有时候，人应该需要一点勇气。

但我——猫的主人，做不到欣然还它自由。毕竟，我也只是一个普通的人，一个自私、胆怯的普通人。

【推荐语】由一只猫，想到被困住的人们，以小见大。（武自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