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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束野菊花(完)

 简心素文 2020-09-27

一束野菊花(完)

安子转身就往三婆家走去,去三婆家只有几分钟就到了。

在这几分钟,安子告诉自己,去了就直接说取消初九的见面的事情。兴冲冲到了三婆家场院,三婆家的大门紧闭,还上了锁,安子问隔壁的五爷爷,三婆一家去了哪里?五爷爷告诉他,三婆一家去大女儿家玩去了,安子悻悻然地回家,也不晓得三婆什么时候回来。

正月里,乡村的过年的是一件很大的事情,一个正月就是走亲访友。当然安子也不列外,安子和母亲准备一些礼物,陪母亲回娘家。母亲的娘家在茅坪镇南岭溪,一路上乡里乡亲相互拜年。去母亲娘家有二十来里地,本来安子想骑自行车去,一天就回来了,可母亲不敢坐自行车,安子只有陪着母亲一步一步地走。

母亲一路问这问那,又讲到当年是怎么嫁给安子的父亲的,安子都听了八百遍了,但还是耐着性子继续听母亲说。母亲最关心的还是初九姑娘见面的事情,让安子提前准备好,还有请一些什么人来作陪。农村相亲是很讲究的,特别是女孩到男方家来,那就得请叔伯哥哥嫂子,还有七大姑八大姨。那时,女方的长辈——主要是女性,母亲与姨母、姑妈及姐姐们——与媒婆陪同着姑娘去男方“踩底”:看人——男孩的长相、体格,看物——房子与耕牛、粮仓等的状况。而男孩,则只管看人就行了,反正姑娘今后是会到男方生活的,男孩只看到女孩健康、长相也还中意就行。媒人婆就会在两边充当联络员:首先拉男孩到一边问,如果男孩看不中姑娘,就没戏了;如果认可,媒婆去问女方,是否有认同的意向,姑娘看上了男孩,这自然是主要的意见,姑娘红了脸不好意思说话,不摇头就算是通过,但还要经过女方长辈们的会议通过。母亲与七姑八姨多是有生活阅历的人,她们不仅要看男方长相与高矮、健壮等情况,还要看男方的房屋能否以后安居,再对粮仓、耕牛状况与猪栏、羊圈甚至鸡舍等进行品评。有少数操控欲强的女方长辈,会因为这些不顾女孩儿已一见钟情的意愿,坚决否决,女孩儿不大好坚持,这就黄了。不过,幸好多数还是会尊重女孩的意思的。如果最后合计之后,没有反对意见,男方打发女方有毛巾、衣布(还没做成衣的布料)或者鸡蛋等,就算最初的定礼。

安子心里不愿意相亲,母亲说这些,安子心里很烦躁,又不好直接给母亲说,怕母亲大过年的不开心,回到娘家越怕是要动请舅舅他们开导安子。安子只好说,晓得了,安子自有打算,初九看样子是一定要见面了,得必须想办法回绝。

就这样一路说着,来到了舅舅家。刚进屋坐下,喝了一口茶,舅舅就问起安子的婚姻大事,母亲连忙告诉舅舅,有主了,三婆介绍的,初九见面,那边女方答应的,女方的父母都见过安子了,女方的父母很满意安子。舅舅满心欢喜地说,那好那好,安子啊,你的婚姻大事定下来就好了,也有个照顾,你也可以安心出门做事。安子听舅舅这么说,也不敢辩解的,更不敢对舅舅说要取消初九见面的事情。安子心里想,就是初九见面,也谈不上婚姻大事定下来啊,但是不能顶嘴的,安子闷声听着,嗯嗯地应着。

拜访了舅舅,母亲留下来玩几天,安子吃过午饭告辞了舅舅一家人回家。

安子的家是在长江边,去母亲的娘家是顺水而走的小路,走在路上,本是正月,随处可以遇见走亲访友的人们。起风了,又下起了毛毛细雨,安子加快了脚步。小路两边的麦子泛着绿,柑橘树虽然过了一个冬天,依然翠绿,透着无限的生机;江里的小船摇摇荡荡地慢慢摇着,是那平时可以打鱼的船儿,春节期间可以约上三朋四友,那船上是饮酒吹牛的好去处。

安子无心欣赏这些,在江边出生江边成长,也看惯了这一路的风景,也听惯了这一方乡音和问候。安子心里所想的,是怎么才能说服母亲取消相亲的事,素清的影子不断出现在安子的眼前,自己的小心思母亲不会懂。突然,安子有一点想念父亲了,如果父亲在,是不是会支持我的想法?安子暗自摇摇头,不可能,父亲已经不在,没有如果怎么样。安子纠结着,目前最好的方法是希望三婆早一点回来,直接给三婆说明,相亲的事情取消,可是三婆什么时候回来?安子不得而知。思来想去也没有一个结果,安子再次加快脚步往家赶,无论是否相亲,田里的农活要赶着完成,还有菜地里需要施肥,柑橘也需要施肥,想到这些事情,安子什么也不想了。

天刚微亮,安子起得床来,拿起扁担,挑上水桶,去挑水,这是每天必须要做的活儿。水缸满上了,安子又拿起剁猪草的刀,给猪剁猪草。喂了猪,才自己简单热了一口剩饭,三下五除二吃下。锁了门,已经是早上八点了,安子带上农具去田里锄草。

油菜地里有很多无儿草,安子一拢一拢锄着。偶儿有早熟油菜开了小花,黄色的,让安子想起了那束野菊花,一样黄灿灿的。只是只有一颗两颗早熟的油菜开花,这种早熟油菜开花是结不了好油菜籽的,真正油菜开花的季节会又开反花——意思是开过花的,遇到适当的温度又会重新开。安子累了,停下歇会儿,看着油菜花,想到野菊花,什么时候才能带着素清去采?素清看了我的信,是否会懂我的示好?安子不停地想着这些事情,一阵风吹过来,断了安子的念想,安子站起来继续除草。到了晌午,安子的油菜地里的草也锄完了。安子也饿了,什么也不想了,想也没有用,没有任何答案,安子这样提醒自己,回家做饭吃是大事。

一晃就是初六了,安子每天都跑三婆家去看,只有堂叔和堂哥嫂回来了,三婆还在娘家没有回来。安子心里急急躁躁的,安子也是读书人,怎么也不能一心二用啊,这个相亲不取消怎么对得起素清,怎么对得起自己的心?安子一天三跑三婆家,可就是没有回来啊。給堂叔说,堂叔说,你三婆历来性格犟,我说的话她不听,再说这是好事啊,三婆看你们娘俩多不容易啊,定下来安个家也是大事好事,也是对你爸爸一个交代啊。安子无法跟堂叔说内心的事情,也只有等三婆回来。

初七的早上,安子早早起来,忙了农活,想到今天三婆肯定要回的,老年人有老规矩,七不出,八不归。又去去看,三婆没有回来,已经下午五点多了,安子局促不安的,心想三婆肯定不回来了。转身回去忙活儿,可心里一点也静不下来。

安子吃过晚饭,到刚子那里去坐会儿,刚子家离安子的家只有千米,既是一个队的,也是初中同学,跟刚子海聊着,天已经麻黑。安子看见三婆一步一摇、慢慢吞吞地往家走,安子马上跟上去,三婆长三婆短地叫着。

三婆笑眯眯地说:“安子你今儿这么嘴甜啊,是不是后天媳妇要过门高兴的?”

安子立马接话:“三婆,我给你说个事啊,天天往你家跑,你就是不回来,今天可回来了。”

三婆呵呵地笑着:“你放心,找什么人陪,什么人做饭,什么人倒茶,我都替你妈安排好了。你小子就等着大媳妇儿进门吧,那天要穿新衣服,把自己收拾的整整齐齐,莫给三婆丢脸啊,也莫给陈家屋里丢脸。女方说了,姑娘哥哥嫂嫂给姑娘做了好多思想工作,才答应来你家相亲的。”

安子的话还没有出口,反被三婆一连串的话语给挡下了。安子暗暗想,自己真是嘴笨死了,事情没有说,反到无法开口了。安子心一横,也不管三婆说的什么,没头没脑说:

“三婆,你听我说,初九的见面取消,我不见面了。”

安子说了这句话,三婆一下楞在那儿,激灵一下反应过来了,大声说:“不行不行,这事早定了,你妈也答应了,对方都约好了,你小子也去过了,你小子早不说,今天说没有用,初九见面,没得说的!”三婆接二连三地说:“安子,给你说亲你还不愿意,我们陈庄有几多像你这么大的都没有着落,有好几家都请我做媒。我还不是想到咱们还是亲一层,你妈也病病歪歪的,你一出去做事你妈没有一个照应。那村长的儿子虽然有一点傻,论家当也是数一数二,别家姑娘都抢着要我去提亲。你小子就老老实实地听我三婆的话,我不得害你的。再说,人家姑娘愿意不愿意还是一个问题,你妈有病我也隐瞒了,还不是想你成为一户人家?”三婆一顿数落,呛得安子无法回嘴。

三婆头也不回,径直往自家去了。安子木瞪瞪地站在那里,他知道三婆说到做到,母亲这关三婆不出面说通,安子是不敢初九那天偷偷逃脱的,母亲本来就哮喘,会把母亲一口气过去的,这相亲是逃不了的。安子往家里走,走到门口,母亲也回家了,还有舅舅,是舅舅送母亲回来的。安子估计,舅舅还有一层意思,那就是初九也看看那家姑娘,安子只有作罢。

安子回到家,胡乱吃了几口饭 ,也不想多说话,跟舅舅聊了会儿,就去睡觉。安子躺在床上,想到这么多年,受到的白眼也不少。有句话叫寡妇门前是非多,对妈指指点点,对自己冷嘲热讽,说自己不爱搭理人。还说那个时候生产队对他家的帮助,说母亲病殃殃的挣的工分养不活自己,安子初中放暑假了,就在生产队里上工,一天三分的工分,都是大家对他们家大恩大惠了。

本来三婆不提起什么村长,也不会想起这一些委屈,三婆这么一说,这些不快的事情突然就像无数苍蝇嗡嗡飞起来,这使得安子情绪更加烦躁,难以入睡。受气只有忍气吞声,对谁发作,没有对象,没有兄弟姐妹,也没有办法吐出来。从小学开始,安子就学会了忍,那些不公,那些口舌生非的人免不了找机会攻击母亲和自己。母亲忍,安子也忍,不忍怎么办,安子每天都在祈求自己快快长大,保护母亲,保护自己。这些年来,安子就像个大男人一样,读书用功,家里家外勤勤恳恳。大学通知书来了,安子偷偷地扔进灶堂里烧了,没有钱上大学,没有人照顾生病的母亲,安子想到这些,有时候,人,不得不向现实低头服输。

几经折腾,安子迷迷糊糊睡着了,睁开眼睛的时候已是七八点了。赶忙起床,喂猪喂狗喂鸡,母亲饭也做好了。安子很满足,至少母亲每天会把饭做好,衣服会洗得干干净净,房子里里外外收拾得干干净净。母亲做不得重活,不然会累得喘不过气。

安子决定初九相亲,这样拖也不是个事儿。初九的上午,下着雨,风也刮起来了,风吹在脸上感觉到生疼。母亲咳嗽得厉害,只要天气太冷,母亲的哮喘就会发作,安子让母亲多穿一点儿,去火笼屋里去烤火,安子把屋前屋后收拾停当。九点左右,堂哥堂嫂来了,是来帮安子母亲做饭的,还有堂叔也穿戴整齐早早地来了。三婆当然头天去了姑娘家,今天要和姑娘家的哥哥嫂嫂一起带姑娘来。

时间很快到了中午,三婆带着那家姑娘来了,还有哥哥嫂嫂,安子堂叔和安子把客人迎进屋里坐下。安子去倒茶,母亲也从火笼屋里走了出来,三婆一一介绍过。安子看了一眼姑娘,上身穿一件桃红色的棉袄,围了一条白色的围巾,那围巾估计是自己手工编织的,姑娘微微笑着,到也是恰到好处。母亲跟三婆说着话儿,不时地咳嗽起来,三婆赶紧让母亲快到火笼屋里去烤火,姑娘的哥哥嫂嫂看到母亲这样子,哥哥嫂嫂把屋里屋外看了一个遍,相互看了几眼睛。

饭已经做好了,招呼客人坐下,吃过饭,三婆闲聊一会儿,姑娘哥哥嫂嫂要告辞了。三婆堂叔送姑娘哥哥嫂嫂到公路上走了一段,估计是问姑娘相中安子没有?大概过了十分钟,三婆堂叔折回了,满脸的不快。安子一看三婆的脸色,心中暗喜,一定是姑娘家没有相中他。等三婆回到屋里,就开始说话了:

“我说安子她妈,你早不咳嗽晚不咳嗽,偏偏这个节骨眼咳嗽,我都隐瞒不了。人家硬是问什么病,我实话说了,人家就不愿意了。”安子听三婆这样一说母亲,心中自然不快,恨不得说出口,不愿意求之不得。

安子接过话:“三婆,不愿意算了,难不成我说个媳妇妈是多余的啊。”安子连忙安抚母亲:“妈,没有事,人家不愿意我还不稀罕,儿子保证给你娶一个你满意的媳妇。”

母亲想想也是,还没有进门就开始嫌弃自己,不愿意也就算了。一场相亲就这样结束了,倒是应了无缘对面不相逢。

时间一晃,又是正月十五,安子打理家务,也准备今天给自己放一天假,正月十五也是节嘛。安子吃过早饭,在院场嗮太阳,看着素清借给他的书,素清说过两个月来拿书,安子算着素清来拿书的时间,抓紧时间看书。

一声“安子”,脆脆的声音。安子抬起头一看,是素清站在公路不远处叫安子,穿着白色的袄子,系着红纱巾。安子喜出望外:“素清,你今天怎么来了?”素清回道:“今天不是正月十五吗?我爸爸要我陪姑妈过十五,表哥表嫂都去表嫂娘家了,姑爹去县城了,姑妈一个人在家。本来接姑妈去我家过十五的,姑妈不愿意,说猪狗都不能饿着。”说着,安子帮忙素清停好自行车,请素清坐会儿,素清也蛮爽快地答应了。坐下了,素清打开挎包,拿出安子借给她的书,当然书还是那个袋子装着。安子接过书袋,素清也轻声说:“信我看了,纱巾我收下了。”说过这话,脸上泛起了红晕,安子也心领神会了素清的意思。在农村,必须有介绍人——就是媒婆,要牵一下线的,那样才算正式,女孩才能大大方方地跟男孩子来往。安子也知道这规矩,就给素清说道:“要不,我请人来你家提亲?”素清抿嘴一笑,算是答应了。

这会儿,安子脑子也转得快了:“要不,告诉我你姑妈的名字,你每次来停自行车在我这里,兴许认识你姑妈或者你表哥,如果这样就最好,就请姑妈做介绍最恰当了。”素清说:“表哥叫陈雨,比安子大几岁,表弟叫陈风。”安子一听,果然认得素清的表哥,素清的表哥是当地的木匠,当然十里八里的都认识。素清同意了安子的做法,选择一个日子,走个过程。安子还告诉了素清一个好消息,安子被村里小学聘请为代课老师了,在八十年代这可是体面的工作,高中生代课是比较普遍的。两人相约,素清在姑妈那里吃过午饭,就回去,安子送素清回家。

九月又到,漫山遍野的野菊花又开花了。山坡上一对年轻人自由采摘着野菊花,那是谁,是安子和素清。

心有所属,情缘自到。(完)

野菊花花语:沉默而专一的爱。

作者:紫檀

◆紫檀一束野菊花(续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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