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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村人物志(一)——麻爷(下)

 简心素文 2020-09-27

编者按:

“一阴一阳之谓道。继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仁者见之谓之仁,知者见之谓之知。”就是说“阴阳的交替变化就叫做道。相继不断就是善,成就万物的是性。仁者从自己的角度看,把它叫做仁;智者从自己的角度看,把它叫做智。”那么“道”在哪里?正是“百姓日用而不知”。所以,莫小瞧了小村小人物,从来“多少热血在山林”。

村人物志(一)

——麻爷(下)

麻爷其他的事我是听父亲讲的,麻爷并不是本地人,荒年时跟老娘几百里外逃荒过来的。他那时十来岁的样子,细胳膊细腿大肚子,还顶着个大脑袋,能拉着衣角跟着走,娘俩个大约都走不动了也大约觉得这里还算好就住了下来。人生地疏,没房子就在破庙安身,没吃的就去村里讨一口,想喝口热汤就三块瓦支个灶捡把柴火在一个破壶里烧,孤儿寡母十分可怜。后来稍大点了力气长了,就给人扛活,有了东家管饭,不再饥一顿饱一顿,麻爷很满足,也拼命做。他的愿望就是能有几间坯房,让可怜的老娘有一个安定的家。

麻爷能干,敦敦实实的身材,扛东西从来不怯,能挑着东家的货一口气走到五十里外去卖,比马走得还快,全程一脸轻快。麦夏拔麦子秋天刨玉米是最累人的活,连着几天做下来,再强势的男人也会腰疼得不行。麻爷却能做起来虎虎生风,甩臂轮麦搁捆潇洒利索,常让身高马大的男人们看作帅呆,用麻爷的话说:“啥叫腰疼?我从来不知道腰疼啥样!”就这一句话,被腰疼折磨得苦不堪言的人们这个眼红啊,恨不能把麻爷的腰换在自己身上。不过,麻爷也能吃,能吃的人一般都能扛饿,这大约是他讨饭那几年造就出来的。那次东家听说他能吃,有意测一下,东家有的是棒子面饼子,新出锅的。那时拼食量也是男人英雄本色的一种体现,男人们斗起来讲究吃“一挎”,也就是把胳膊直直伸平了,黄黄的饼子从肩头摆到手指尖,能有十几个,要豪爽大气一个个吃完。能吃一挎的就列为名人,麻爷就是屈指可数的名人之一。 

可能吃的麻爷有一次却吃砸了,差点把命砸在里面。那一年庄稼收成好,中秋时东家高兴,除了分月饼,还告诉几个长工,今晚白馒头管够。极少吃到馒头的麻爷那一晚食量失控了,他只知道馒头的美味,忘了命的重要,将这天物敞开了吃。他吃了多少馒头没人记住,只知道睡下以后别人都去了梦乡,他从翻来覆去到爬起来院里村里到处跑,最后跑到地里,拼命往地头白天捆好的棒子秸,一趟一趟不敢停。他用这种拼命的方式,缓解忍受不住的胃胀,用剧烈的体力消耗,促进胃的排空。他在有星月的大旷野里有没有痛苦嘶吼没人听见,只晓得那半夜,他扛了二亩地棒子秸,才没有死在那些馒头手里。

当然,这一切,比麻爷小的父亲不可能亲眼目睹,他也是从他的上辈人那里听来的。到我记事的时候,麻爷已经老了,他的老娘在他盖的土坯房里早已去世。他娶的麻脸老婆也没了,倒是给他留下了一个集中了他俩口优点的儿子:人高马大没有麻子,又勤劳又能干又孝顺,娶的媳妇对麻爷也好,家里嘛事不用管。这样,才有了麻爷拾粪的自由闲散,才有了麻爷编顺口溜天才的极致发挥。长大以后我也常想,麻爷老了以后那眯眯着也渐浑浊的眼睛,有没有想起那盏破壶和那座破庙,有没有想起那挎饼子和那片棒子地。这个时候,他依然还是吃饼子,但为数不多的馒头,儿子是尽量省给他的。

麻爷后来没了,得的不是肚里的病,能出来时他依旧坐在亮堂地里眼睛笑眯眯的样子,筐守在旁边只是不再有粪,身上的大袄依旧糙色散着柴草味。病不重时儿子带他看医院,给他买饺子自己空肚子回家,据说麻爷看着那碗饺子还念了几句顺口溜:“从南来了一群鹅,扑通扑通就下河,今天吃了肉饺子,明天那院找老婆。”没一个月,他就真的去了另一处院子,找老娘和老婆去了。

我把麻爷写到人物志里,肯定不是因为他做过什么大事,他很普通,也很典型。我故乡的土地,就是被这些普通和典型的人们一代代耕耘,他们留给土地的也太多太多,再化作五谷养育我,我的文字,也是敬重的表达。(待续)

作者:一蓑烟雨

◆一蓑烟雨小村人物志(一)——麻爷(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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