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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解姐姐涛涛子之前，先来学习一个成语：“扫眉才子”。 或许你在明朝诗人王鸿描写李清照江宁生活情景的那首诗《柳絮泉》中，见到过： 扫眉才子笔玲珑，蓑笠寻诗白雪中。 絮不沾泥心已老，任他风蝶笑东风。 作为“千古第一才女”的婉约派词人李清照，正如其丈夫赵明诚评价的，“清丽其词，端庄其品”，可谓德艺双馨，用“扫眉才子”来形容她再贴切不过。 所以，成语“扫眉才子”的意思就是指有才华的女子。其实，这个词最早出自唐朝王建的一首诗《寄蜀中薛涛校书》： 万里桥边女校书，枇杷花里闭门居。 扫眉才子知多少，管领春风总不如。 原来，薛涛才是扫眉才子本尊。她与鱼玄机、李冶、刘采春并称唐代四大女诗人，又与卓文君、花蕊夫人、黄娥合称蜀中四大才女。除了写诗，薛涛还能歌善舞，甚至协助处理公务，简直就是唐朝的“无价之姐”。
一 薛涛小时候就有“小卓文君”之称。 这要得益于她的父亲薛郧。作为京城长安的官员，自然学识渊博，重点是，他把这独生女视为掌上明珠，从小就教她读书、写诗，课余时间，还给她报名唱歌、跳舞的才艺班。艺不压身嘛！ 薛涛8岁那年，有一天，父亲下班后在庭院里的梧桐树下歇息乘凉，不知怎么就触景生情，忽有所悟。于是吟诵道： 庭除一古桐，耸干入云中。 小薛涛正在父亲身边玩贴贴纸，头也没抬，随口就续了一句： 枝迎南北鸟，叶送往来风。 这要是换成别人的父亲，女儿8岁能诗，天分甚高，早就高兴坏了，第一时间晒在朋友圈里收集点赞。然而薛涛的父亲欣喜之余，不免忧心起来，女儿的诗句不祥啊，是在暗示她什么？ 果然，一语成谶。 由于薛郧为人正直，敢于说话，结果得罪了当朝权贵而被贬谪到四川。一家人跋山涉水，从繁华的长安搬到了遥远的成都，蜀道难，难于上青天。后来薛郧又因为出使南诏沾染了瘴疠而命丧黄泉，令孤儿寡母的生活立刻陷入困境，更加难了。 那年，薛涛才14岁。 没爹的孩子像根草，要么自生，要么自灭。薛涛选择了前者，沉舟侧畔千帆过，她要乘风破浪，帮助家里度过难关。 这时候，一身的才艺终于发挥了作用。她看到中央乐部举办“超级女生”选秀大赛的消息，立刻偷偷报了名。结果从海选一路过关斩将，晋级全国总决赛，最终凭借“容姿既丽”和“通音律，善辩慧，工诗赋”，才色俱佳，夺得冠军。 这样，薛涛16岁便加入乐籍，有了正式编制，成为第一批专业从事音乐活动的女艺人，并签约教坊。那时的教坊有点像现在的娱乐经纪公司，负责艺人的培训和表演，也是艺人生存和执业的场所。 教坊主要管俗乐，即通俗流行音乐，其实就是通过乐籍制度下的女乐声色娱人，侍宴助兴，世人称她们为乐妓——哪里都有潜规则。 好在出席官宴的，大部分都是科举出身的官员，对侍宴者有文化素质要求，不仅貌美，还要才艺、辞令和见识，而这正是薛涛的长项，别的乐妓无法胜任。 当时与薛涛有来往的往往是著名诗人，比如张籍、王建、刘禹锡、张祜、杜牧等。尤其是“赢得青楼薄幸名”的杜牧，他的第一个绯闻女友张好好也是名乐妓，“好好年十三，始以善歌来乐籍中。”原来比薛涛出道还早啊！ “枝迎南北鸟，叶送往来风。”这就是作为乐妓的薛涛的生活写真。
二 终于，她的生命中出现了一个贵人。他叫韦皋。 公元785年，中书令韦皋出任剑南西川节度使。当地相关部门组织了一个高规格的接待晚宴。作为乐籍头牌，薛涛当然要盛装出席。 其实，韦皋对薛涛的才名早有耳闻，有心想试试她，要她即席赋一首诗。薛涛神态从容地拿过纸笔，一挥而就，就是这首《谒巫山庙》： 乱猿啼处访高唐，路入烟霞草木香。 山色未能忘宋玉，水声犹是哭襄王。 朝朝夜夜阳台下，为雨为云楚国亡。 惆怅庙前多少柳，春来空斗画眉长。 在座一片叫好，韦皋更是拍案叫绝。这气魄，完全不像出自一个小女子之手啊。再看这字，笔力峻激，其行书妙处，颇得王羲之法，少加以学，亦卫夫人之流也。 从此，韦府中每有盛宴，韦皋都会亲点薛涛侍宴，不要其他人，她也很快成了韦皋身边的红人。 除了陪同侍宴，薛涛还帮韦皋处理案牍工作，写写公文，发挥她的特长。接触办公多了，渐渐就发展到“参与政务，掌管事务”——这不就是秘书工作吗？ 可是韦皋觉得私人女秘书对她是大材小用。于是有一天，韦皋突发奇想，居然向朝廷打申请报告，拟奏请唐德宗授予薛涛秘书省校书郎官衔。 别小看这“校书郎”一职，只是从九品，其实它的任职条件很高，只有进士出身的人才有资格担任，大诗人白居易、王昌龄、李商隐、杜牧等都是从这个职位上做起的。 关键是，历史上还从来没有哪一个女子担任过“校书郎”！这个申请报告自然没批下来，但是“女校书”之名不胫而走，薛涛也就此被世人称为“扫眉才子”。 裙钗不让须眉啊！比如这首七言绝句《送友人》，就是可与“唐才子”们竞雄的名篇。 水国蒹葭夜有霜，月寒山色共苍苍。 谁言千里自今夕，离梦杳如关塞长。 诗中暗暗兼用了《诗经·秦风·蒹葭》中的“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意境，是不是想起了“七绝圣手”王昌龄写给李白的送别诗《巴陵送李十二》：“山长不见秋城色，日暮蒹葭空水云”？ 人一红，难免就有些恃宠而骄，耍大牌。 当时，前来四川的官员为了求见韦皋，想走捷径，便多走薛涛的后门，不惜给她送礼行贿。薛涛原本就“性亦狂逸”，你敢送我就敢收，反正收下之后一文不留，全部上交——她可不缺钱。 这令韦皋十分不满，一怒之下，下令将她发配到松州（今四川松潘县），以示惩罚。 松州地处西南边陲，是个鸟不拉屎的地方。看看薛涛在路上写的《罚赴边有怀上韦令公二首》，就知道这里是多么的人烟稀少，有多么的兵荒马乱。 其一 闻道边城苦，今来到始知。 羞将门下曲，唱与陇头儿。 其二 黠虏犹违命，烽烟直北愁。 却教严谴妾，不敢向松州。 薛涛一边对边关战士无限同情，一边暗讽当权者花天酒地的腐败，同时谴责韦皋的怯敌严人。有本事你别对我一弱女子下重手，你去对付来犯入侵的敌人。 真敢说啊，果然“无雌声”！怪不得明朝文学家杨慎评价这首诗说：使李白见之，亦当叩首，元（稹）、白（居易）流纷纷停笔，不亦宜乎？ 在松州，薛涛受不了边城的苦，更耐不住边城的寂寞。一个女艺人离开了舞台，就失去了立足之地，人生还有什么意义？ 她开始后悔了，后悔自己的轻率与张扬，于是将那种感触诉诸笔端，写下了动人的《十离诗》，差人送给了韦皋。 其一：犬离主 驯扰朱门四五年，毛香足净主人怜； 无端咬着亲情客，不得红丝毯上眠。 其二：笔离手 越管宣毫始称情，红笺纸上撒花琼。 都缘用久锋头尽，不得羲之手里擎。 其三：马离厩 雪耳红毛浅碧蹄，追风曾到日东西； 为惊玉貌郎君坠，不得华轩更一嘶。 其四：鹦鹉离笼 陇西独处一孤身，飞去飞来上锦裀； 都缘出语无方便，不得笼中更换人。 其五：燕离巢 出入朱门未忍抛，主人常爱语交交。 衔泥秽污珊瑚枕，不得梁间更垒巢。 其六：珠离掌 皎洁圆明内外通，清光似照水晶宫。 只缘一点玷相秽，不得终宵在掌中。 其七：鱼离池 跳跃深池四五秋，常摇朱尾弄纶钩。 无端摆断芙蓉朵，不得清波更一游。 其八：鹰离鞲 爪利如锋眼似铃，平原捉兔称高情。 无端窜向青云外，不得君王臂上擎。 其九：竹离亭 蓊郁新栽四五行，常将劲节负秋霜。 为缘春笋钻墙破，不得垂阴覆玉堂。 其十：镜离台 铸泻黄金镜始开，初生三五月徘徊。 为遭无限尘蒙蔽，不得华堂上玉台。 薛涛不惜把自己比作是犬、笔、马、鹦鹉、燕、珠、鱼、鹰、竹、镜，而把韦皋比作是自己所依靠着的主、手、厩、笼、巢、掌、池、臂、亭、台，因为自己的错误，令他不快而厌弃，实在是咎由自取，无可辨白。 看起来充满了求饶、讨好与谄媚，其实这正是薛涛的精明之处，也是她看透世情的生存之道。形势逼人，再恃才傲娇有什么用？还不如放下自尊，主动示弱，让韦皋收回成命。 果然，韦皋读到这诗，心似钢铁也作化绕指柔，立刻就原谅了她，把她召回成都，对她宠爱如初。韦皋甚至还帮她与教坊解除了经纪约，脱了乐籍。
三 从此，20岁的薛涛获得了财务和人身自由，在浣花溪畔过着神仙般的日子，岁月静好，现实安稳。 平时一个人在家，就插插花，写写字，看看书，听听音乐。天气好的话，她也会出去走走，体察蜀地的风物民俗，拍拍照，配上诗，发朋友圈。 比如这首，就是周末去逛竹郎庙时，根据传说而题的诗，押入声韵，有民歌风味 ，被大家传诵。 竹郎庙前多古木，夕阳沉沉山更绿。 何处江村有笛声？声声尽是迎郎曲。 公元809年三月，薛涛呆在家里看言情小说《会真记》。这可是近段时间最火爆的畅销书，书中关于张生和崔莺莺的爱情故事，不知感动了多少青年男女，薛涛也爱不释手。 突然收到一个短信，她打开一看，原来是奉命出使蜀地的监察御史，特约她在梓州（四川绵阳）相见。一个在川东，一个在川西，路途迢迢的，换作别人，姐都懒得回短信。 可是这位新监察御史不是别人，而是如日中天的著名诗人元稹啊，还是《会真记》的作者。听说这本书是自传体小说，那么作者也像张生那样“性温茂，美风容”？ 薛涛按捺不住好奇之心，便欣然赴约了。一场爱情史诗大片就此拉开了帷幕。 一见面之下，31岁的年轻诗人元稹具有异域特征的高大俊朗外表，令薛涛喜出望外，芳心乱颤。而元稹呢，本是慕名而来，看到天后本尊，也被惊艳到了。她有42？看起来顶多24。 那是爱情令一个女人容光焕发，要不然就是情人眼里出西施。总之，才子与佳人的故事，犹如金风玉露暂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身高不是距离，年龄不是问题，他们引领了姐弟恋的新风尚。 这迟来的爱情，令薛涛掩饰不住狂喜，第二天就发了一首《池上双鸟》，算是官宣了。 双栖绿池上，朝暮共飞还。 更忙将趋日，同心莲叶间。 这应该是薛涛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她与元稹流连在锦江边上，相伴于蜀山脚下，琴棋书画，风花雪月。 与一般的恋人不同，他们谈恋爱，不仅谈情说爱，还参政议政。薛涛可不是长在深闺无知无识的凡女，她是有见识有头脑的特色女子。她不仅可以帮韦节度使处理办公室工作，也能协助元监察御史秉公办案，并坚决支持元稹参劾为富不仁的东川节度使严砺。 结果，幸福的时光总是特别短暂。仅仅3个月之后，因为监察工作得罪了权贵，元稹调离四川任职洛阳。从此劳燕分离，天各一方，只能靠鸿雁传书。 薛涛喜欢写四言绝句，律诗也常常只写八句，因此嫌平时写诗的纸幅太大。于是她对当地造纸的工艺加以改造，采用木芙蓉皮作原料，加入芙蓉花汁，将纸染成桃红色，裁成精巧窄笺，特别适合书写情书，人称薛涛笺。 薛老板刚给元稹发了《赠远二首》： 芙蓉新落蜀山秋，锦字开缄到是愁。 闺阁不知戎马事，月高还上望夫楼。 扰弱新蒲叶又齐，春深花落塞前溪。 知君未转秦关骑，月照千门掩袖啼。 元稹就回了《寄赠薛涛》： 锦江滑腻蛾眉秀，幻出文君与薛涛。 言语巧偷鹦鹉舌，文章分得凤凰毛。 纷纷辞客多停笔，个个公卿欲梦刀。 别后相思隔烟水，菖蒲花发五云高。 奇怪的是，此后元稹再没下文，音信全无。过了很久（真是度日如年啊），薛涛突然收到元稹的好基友白居易的一首诗《赠薛涛》： 蛾眉山势接云霓，欲逐刘郎北路迷。 若似剡中容易到，春风犹隔武陵溪。 奇怪，她跟老白此前并不熟，他为什么给她写诗？明白了，老白这是代朋友写的分手信呢！反用仙逐刘郎的故事，说明成都与洛阳远隔千里，困难重重，你是追不到他的。 “刘郎已恨蓬山远，更隔蓬山一万重”，反过来用在她身上，就是女追男，隔重山，而且是万水千山。 是啊，两人相差11岁，就算你风韵犹存，也是徐娘半老了，而他则风华正茂，前途大好。最重要的是，薛涛乐籍出身，相当于一个风尘女子，对元稹的仕途没有任何帮助，反而有负作用。 果然，关于元稹移情别恋和另一个年轻女诗人刘采春的绯闻，就迅速传遍，并且愈演愈烈。
四 失恋后的薛涛并没有像其他小女子一样寻死觅活，爱过就无怨无悔，她只是心灰意冷，曾经复杂的愁情与相思，化作一首伤春的《春望词》 花开不同赏，花落不同悲。 欲问相思处，花开花落时。 揽草结同心，将以遗知音。 春愁正断绝，春鸟复哀吟。 风花日将老，佳期犹渺渺。 不结同心人，空结同心草。 那堪花满枝，翻作两相思。 玉箸垂朝镜，春风知不知。 然后，她从容转身，脱下了极为喜爱的红裙，换上了一袭灰色的道袍，她的人生从炽烈走向了淡然。女为悦己者容，从此她只为自己而活。 浣花溪旁依然枇杷花开花落，人来人往，但她的内心却是一片静净。直到人生垂暮，厌倦了繁华与喧嚣的薛涛，终于离开了浣花溪，移居到碧鸡坊（今成都金丝街附近），筑起了一座吟诗楼，独自度过了人生最后的时光。 公元832年夏，薛涛安详地闭上了双眼，享年64岁。 据说，她死的前一年，韦皋镇蜀之初，依薛涛之意在家里开池设笼以栖养的那只南越献的孔雀，也死了。伊人已去，只留下一段“韦令孔雀”的史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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