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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从张九龄名篇中,我们能学到什么?

 梧桐树边羽 2020-09-28

《望月怀远》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

灭烛怜光满,披衣觉露滋。

不堪盈手赠,还寝梦佳期。

张九龄的这首作品于国人来说是家喻户晓,老少皆知。

特别是首联两句起势开阔雄浑,从望月的观景顺情过渡到思念表达,字词简单明白,读来朗朗上口。从宏大意象连贯到思念远人,符合人类共情,同时绕开六朝山水诗纷繁富丽的写法,开创出盛唐山水诗的清新空灵一脉,自成一家。

平仄格律

“海上生明月”,“仄仄平平仄”,是典型的仄起仄收律句。“天涯共此时”,“平平仄仄平”,和出句完美“相对”。

“情人怨遥夜”,“平平仄平仄”,是“平平平仄仄”的“锦鲤翻波”变格,和首联对句是“相粘”的。“竟夕起相思”,“仄仄仄平平”,与第三句相对。“夕”是入声字,所以这里的平仄是完全符合的。

后四句依旧是根据“相粘”、“相对”的原则一直分布,直到最后一句。

因为是仄起不入韵,所以从第二句开始押韵。韵脚字为“时”、“思”、“滋”、“期”,在今天读来感觉发音有些不同,但在平水韵中都属于“四支”部平声,没有落韵。

再看对仗问题,一般律诗标准是要求中二联对仗。颔联“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对得不甚至贴切。“竟夕”是“通宵”,和“情人”在词性上均为名词,在词义上却没什么相关,不是很工整。后面的“遥夜”与“相思”也类似,堪堪算作“宽对”。

颈联“灭烛怜光满,披衣觉露滋”就很工整,属于“工对”。在格律诗早期和后期,对仗规则都相对宽松。前期是规格未成熟,后期是因为中二联对仗难住了不少创作者,降低了创作标准。因此律诗只需颈联对仗——也就是当时称为“蜂腰对”的格式,就算过关了。

所以从格律诗的律诗要求(平仄、对仗、押韵)来看,张九龄的这首《望月怀古》是一首完全合格的近体诗,五言律诗。

内容意境

张九龄的诗名低于李杜,甚至王维、孟浩然,并不代表他在诗史上的贡献小。他的诗风在最后一次贬谪之后成型,盛唐的最大诗派之一——山水诗从张九龄这里发端。

王维、孟浩然、储光义、常建、韦应物这些著名诗人形成的山水诗派,风格源头就是张九龄。他不仅仅是写山水诗的第一人,整个唐代,甚至包括晚唐的山水诗,都带有他的诗风。

他的诗风就是“清淡”。张九龄写景,没有华丽的色彩,而是注重营造空灵澄澈的意境。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下笔全无色彩,也没有意象堆积,画面简单至极,疏阔清朗,淡泊寒凉,呈现出一种“空”的境界。

这首作品应该是写于开元二十四年张九龄遭贬荆州长史以后,《望月怀远》这个标题也明确了他赏月思故人的心思。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首联起笔,写景融情,用简单、疏阔的笔法反映正常人睹月思人的心态。

茫茫的海上升起一轮明月,你我相隔天涯却能共浴月光。

“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颔联承续,深化描写这种情感。

有情的人啊,怨恨夜晚的漫长,通宵无眠,不由得想起亲人朋友爱人。

“灭烛怜光满,披衣觉露滋。”颈联转换,从思念的愁绪中抽离出来。

灭掉烛火,让传达相思的月光充满房间。披上衣物徘徊,感觉到晨露的湿润寒凉。

“不堪盈手赠,还寝梦佳期。”尾联收合,照应到首联的“天涯共此时”。

不能将这满手的月光赠送给您,让人遗憾啊,还是睡去吧,希望能在梦中相会,互吐衷肠。

整首诗起承转合,殊为流畅,在情感高峰时披衣起身,然后限于两地分离的无奈,只得寄希望于梦境。

整体情境的描写,特别是“不堪盈手赠”这种将月光、相思实体化,就好像捧着一掬清泉却无法抓住,细腻、贴切地写出了诗人心中感觉。

张九龄的诗风特色“清淡”,衍生出王维的“空灵”和孟浩然的“恬淡”,整个盛唐的山水诗一脉相承。王维把“空灵”发挥到了极致,孟浩然把“恬淡”发挥到了极致,各成大家。

他的作品有着初唐诗向盛唐诗转变的时代特征,这在诗歌史上的独特性和意义非同寻常。

学到什么

为什么这么好的作品,我们虽然称之为千古名作,却只把重点放在首联呢?

个人看法,分析下原因。

一是读音变化的缘故,这首律诗除了首句字词简单明亮,朗朗上口,中二联到今天来读固然没什么不顺口,却远不如首联的清朗。特别是韵脚字的发音,会让很多人用普通话读的时候,难以找到落脚的重点。

第二个是这首初唐的五律,虽然格律已经很严谨,但是在韵律上缺乏变化。前三联的断句节奏是一模一样的:“海上-生-明月”直到“披衣-觉-露滋”,都是采取“2-1-2”的节奏点,缺乏节奏的变化,会让读者在吟诵诗句时,处于不断“重复重复再重复”的神经麻木状态。

诗歌作为吟诵体,如果出现这种音调节奏上的乏味感,势必会影响对内容的重视程度。

就好像我们今天听流行音乐,总是在好听的基础上才会去关注词写的是什么。而古诗词一旦吟诵进入疲劳状态,新鲜感丢失,自然对文字的关注就不如首联雄浑壮阔,并带出人类共情的感觉好——这就是“先入为主”。

我们不妨做个实验,拿掉张九龄的中二联,直接使用首联和尾联,感受一下节奏变化给诗作带来不一样的感觉: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不堪盈手赠,还寝梦佳期。

于平仄关系上依旧是合规的,于意思上虽然比五律单薄,但是感觉也还是到位的,关键是在吟诵的时候是不是就比五律要简洁、有趣?

吟诵有益

这就是诗歌不同于散句之处,不但要有节奏感,还要有节奏感的变化。

当然,这并不是说张九龄的这首诗如何,关键是我们在读古人作品的时候领悟到什么,能对我们自己学习、创作诗词时产生什么作用。

你看了这篇文章,下次在创作近体诗的时候,会下意识地调整律句节奏感——要重复才有序,但又不能过度——因为那会导致乏味。

诗词,虽然是写在纸上的,但毕竟是吟诵体。要读出来,吸引别人了解你写的是什么,并被你感动,与你共情,这才是创作者的胜利。

这份胜利,张九龄在《望月怀古》的第一联就已经做到了,同样由于首联的过于优异,反而让后面的字句被忽视了。

如何安排意境重点和文字创作,如何通过节奏变化来让诗歌充满吸引力,是我们今天格外要注意的。

只有这样,才能避免“哑巴诗歌”的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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