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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时的"外婆路"

 良见 2020-09-28

        今天,我正式将一条三四十里长的乡村小路命名为"外婆路"。它不是城市街道,我也没有真正的命名权。这个名称,只属于我一个人,借此对带给我生命和爱的外婆表达深切的怀念。


         "外婆路"的两端,是我们家和外婆家。我们去外婆家还有另一条路,它更好走,其中的绝大部分是公路、铁路,也更长,但我们只是偶尔走一走,它不是我的"外婆路"。


        在小时候的我看来,我们家到外婆家,是很远的。我们家在大山下面,要去外婆家那天,妈妈便早早做好了中午饭,我们匆忙地吃了,她便给我们换好新衣裳,我们便欢呼雀跃:"去外婆家喽!"殊不知,苦还在后头!去外婆家,要上山到木桥沟水库,过水库大坝,爬上山坡几十级台阶,过令人胆颤心惊的溢洪道上的桥,再上岩。之后要走好多里的山上的"平地”,然后走到"红岩"这个地方又下山,过一条小溪和一个叫王碥的院子,走好些窄窄的田坎,在天已黑尽了才能赶到外婆家。外婆家所在的院子,名字叫"草鞋湾"。


        我们家和外婆家,都在农村。我们家在富顺县,外婆家则是在宜宾县,在两县交界的地方,其实离得并不远,三四十里路。这条路一共有三个乡,我们乡中和(已撤并,现属板桥镇),中间经过的王场乡和外婆家所在的草堂乡(现已撤并归孔滩镇)。如果以经过的村来算,也多不了多少,比乡也许要多个把而已。小时候缺乏宏观的概念,乡与村的概念都不大清楚明确,故而就觉得好远好远。


        乡间小路在最近的几十年里,比起公路来,变化应该是最小的。但变化也有,且明显。"外婆路"一出我们院子,就是上山到木桥沟的山路。现在因无人走,已长满野草,不见路径了。其它部分,可以想见的大变化,是它被新修的乡村水泥公路所切割。但大的方向我是清楚的,如果重走一回,我也能找到路,费点力而已。


         我儿时走过的"外婆路",它的样貌,与外婆和当姑娘时的妈妈一起走的时候倒是差不多,基本没改变。但也有一点,我们走的时候,木桥沟已经在热火朝天地建水库,修大坝,不再是一个偏僻荒凉的深山沟。


         最初外婆和妈妈走这条“外婆路",是处在长期的极度饥饿的状态下。外婆家里穷,有三个孩子,外公又早早去世了,外婆没有再嫁。她不得已将幺舅过继给了一个家族中的有裁缝手艺无儿无女的小叔子。在那饥荒的年代,情形仍然不见好转,外婆只得带着自己姑娘出去乞讨。方向就是木桥沟方向,因为富顺这边情形好像要好一点点。


         我当然没见过乞讨时的外婆和我妈妈,但我能想像她们母女俩当时的模样。衣衫褴褛,篷头垢面,一人背一个背篼,带一个布袋子,各拄一根拐杖,防滑兼打狗棍。背篼用途好理解,装红苕,人家送的,自己在土里拣的。布袋呢,则装一个个好心人送的一碗碗米。那时院子里人穷,就特别喜欢养狗防贼。而那时的狗见生人也叫得特别凶,生怕贼偷走了东西,主人东西没了,不仅要责罚它,而且主人家人们饿肚皮,狗的下场就更惨。狗因此特别懂事,卖力地叫唤、咬人。一个院子两三条、三四条狗配合默契,追着人咬,院子里的人往往也不招呼自家的狗。我家亲戚都在农村,走亲戚最怕的就是路上院子里的狗。想来外婆和妈妈当时有多无奈和辛酸。


         外婆和妈妈当时出去要饭,应该是早出晚归,当天出去,当天回家。而以体能计算,木桥沟下面我们院子这些地方,应该就是她们所能到达的极限了。因为饥饿,又负重,自然走不快,虽然是两个大人,回去在离家几里远的地方也一定会黑。只不过路熟,人也熟,问题倒不大。


          母亲和外婆要饭到了我们家院子的时候,缘份到了,遇到了当时的我父亲,一个身强力壮的小伙子,还是个单身汉,而母亲也没有婚配,于是,母亲和父亲便速配,也可说是"一见钟情“。当时,父亲家条件比外婆家好一些,至少有吃的,不管吃粗粮还是杂粮,反正有吃的就不错了!一一这应该是当时外婆和妈妈的"共识"。"仓廪实而知礼仪",有吃的就产生了爱情。父母的爱情看起来简单,其实正体现了一种"患难见真情"的情谊。


        后来,妈妈和爸爸结婚后,外婆又从家里背来了”鸡巢",和祖母的纺车一起成了我家的两件宝贝、古董。好长一段时间,我都叫它"鸡朝"。它的骨架是一个由结实的方木柱和方木条构成的长方体,上面盖一块结实的竹折,上面放装糠的箩篼和母鸡下蛋的鸡窝箩篼。左右两边及后边,则是插的一块块密密的竹片。前面是可以关上的门。下面是铺在地上的灰。这个"鸡巢"一直放在我家巷子进厨房左手边的地方。那个地方,外面正是堂屋的神龛。神龛的宽度,正是鸡巢的宽度。天快黑了时,鸡们基本都能自觉回巢,巢是它们的家。有个别没回来的,还得到处去找。


        父亲深知粮食与家庭、爱情的关系。他一直在生产队当副队长,农业生产抓得很好,队里年年人均分口粮三百斤,我们生产队因此远近闻名,姑娘都愿愿嫁到我们队里。那时,队里的年轻小伙子没有打光棍的。


        也许是有种成就感吧?父亲很喜欢和妈妈带着我们去外婆家。一家人走在"外婆路"上,感到无比地幸福和温暖。


         "外婆路"上也有风景。”文昌宫",就在一个地方的路边不远处,可惜我没离开我的路去探视过它,想必是一个寺庙吧?借以倡导文化教育。在一个院子旁边山坡上,则有几座坚硬的红石料砌的坟,前面为半圆形,古朴中却见豪华,墓主及其家人一定是非富即贵。还有红崖这个地方,与红岩的四川话读音一样,使人就把它与革命的红岩联系了起来,又联想到革命先烈江姐。只不过因为年幼走累了,路边的风景便成了微不足道的细枝末节。


        如今,外婆已去世四十多年了,妈妈也去世二十来年了。而这条"外婆路",我也有三十来年没走过了,多么盼望重走一回儿时的"外婆路"呀!而外婆路也在我生命中留下了深深的印记一一那便是节约粮食不浪费的习惯。


         王良炬   2020年9月28日   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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