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尔文并没有提出社会达尔文主义

进化论是我们很熟悉的理论，这一思想不仅长时间主导了我们对生物的理解，也对我们认识社会产生了很深的影响。

不过，进化论这一说法在科学上早就被质疑和修正，进化论运用在社会分析上所产生的问题，也早就引起了学者们的警惕。

进化论思想，只能说是生物学研究的一种初步假想。

你可能会见过一些「进化树」的图像，从树根到树顶，从最初的单细胞生物、藻类植物、腔肠动物，再到后来的鱼类、爬行类乃至哺乳类。最后，人类出现了。由此，人类是最高级的存在。

| 一个标准的进化树图形。

这种思想一旦从生物层面运用到社会层面上，会造成谬误，那就是认为白人优越与黑人，社会也是「适者生存」的大丛林。

经过100多年的探索，生物学家已经证明，简单的进化论模型是错误的。物种间并非有高低之别，而只是不同。各类不同的物种更像是在不同的轨道上，不断使自己优越的地方更优越。比如，狗的嗅觉和听觉就在不断进化，鹰的眼睛、猎豹的心脏、蜂鸟的翅膀都是这样，人只不过大脑不断变得更发达，但同时也牺牲了其他的功能。

人种上也是如此。目前地球上的黑种人、白种人、黄种人只是非常粗略甚至不专业的说法。他们其实源于共同的祖先，就是智人。一段时间中，人们认为智人是能人、匠人、尼安德特人进化而来，这种观点已经被大量研究所证伪。实际上，智人曾在很长一段时间中与其他人种并存，只不过最终消灭了其他人种。

目前的地球上，只有智人一个人种，因此不会出现生殖隔离的情况。黑种人和白种人、黄种人都可以生下后代，更不会有什么孰高孰低的区别。

问题是，我们为何会误解进化论，为什么「适者生存」的思想还仍然影响着我们？

其实，在达尔文《物种起源》出版后，引起过一场巨大的震动，波及社会各个领域。在尼采、马克思、柏格森等思想家的作品中都能看到这种影响。但将进化论真正用在社会研究上的还是斯宾塞。他被称为「社会达尔文主义者」，正是他将达尔文主义的思想扩大到社会上，使其流传至全球。

| 《物种起源》

作者: (英)达尔文

译者: 周建人 、叶笃庄 、方宗熙

出版社: 商务印书馆

出版时间: 1995

中国也受这一潮流的巨大影响。与斯宾塞同一时期的托马斯·赫胥黎，也是一位达尔文主义者，他写了一本书，被严复翻译引介到中国，这本书就是有名的《天演论》。

我们今天提到这本书，一定会想到「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这句名言。但是，这句话既不是达尔文说的，也不是赫胥黎说的，甚至也不是严复说的。

说出这句话的，其实是梁启超。梁启超曾总结严复对赫胥黎的翻译，说《天演论》中有「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思想。在《自由书·豪杰之公脑》一文中，梁启超就写道：

「盖生存竞争，天下万物之公理也。既竞争则优者必胜，劣者必败，此又有生以来不可避免之公例也。」

由于梁启超的概括十分精辟，又朗朗上口，于是这句话一直沿用至现在，成为中国人离不开的「口头禅」。

只要继续探寻，还会发现，这句梁启超的演绎，其实还另有来源，并非他的原创。原来，这句话是从日本传过来的，而在传入日本之前，这句话其实就是斯宾塞说的，原文是「the survival of the fittest」。

赫胥黎引用这句话时，往往含有贬义，因为斯宾塞根据进化论衍生创造了社会达尔文主义，提倡「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而达尔文和赫胥黎都明确反对将解释生物环境的进化论运用在社会环境中。

1881年，日本人先是将斯宾塞的原话翻译为「适种生存」，后来日译本的《物种起源》，还将其用到了其中一章的副标题上，并改叫适者生存。那时，中国大量地借鉴了日语翻译，梁启超会记错也不奇怪，进化论这个词本身都是从和制汉语中借鉴的。

更为有趣的是，严复虽然翻译的是赫胥黎的《天演论》，但他在翻译中大量加入了自己的「注释」，在一些章节「注释」长度甚至超过了原文。目的竟是为了帮赫胥黎的死对头斯宾塞说话。换句话说，中国一开始学习的进化论，实际上是包装在进化论外衣下的社会达尔文主义。

为什么严复要如此做呢？

严复从一开始翻译《天演论》就不是单纯地想介绍进化论，而是想借助该书宣扬一种救亡图存的心理——在社会达尔文主义的丛林法则中，在大难临头的压力下，中国更有可能从一个积弱之国成长为强盛的帝国。

果然，在严复翻译出版《天演论》后，中国的知识分子中掀起了一股忧患意识的热潮，成为影响中国社会转型的重要因素。

时至今日，不管从生物学还是社会学上，进化论思想都已经过时。我们或许更应该看到，物种之间并非高低的关系，而是共生共存，共同成长与进化的关系。

对生命，我们应有同等的尊重。而在社会意义上，我们更应抛弃丛林社会的思想，拥抱文明，相互合作，平等竞争，而非弱肉强食，彼此为敌。

在这个意义上，进化论带给人们的启示也许更重要。■

参考文献

[英]达尔文. 物种起源. 周建人等(译). 商务印书馆，1995.

[英]赫伯特·斯宾塞. 社会静力学. 张雄武(译). 商务印书馆，199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