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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古忆旧访谢桥——谢桥老街(1)

 常熟记忆 2020-09-29

2015年的文章,全文共4477字,乡镇篇中最长。

    2015年2月24日,大年初六。下午,我随阳翠园老范,陪同苏州寒舍国学社的朋友们,来到了谢家桥(谢桥社区)。

    旧时,一叶扁舟摇出常熟水北门,沿向北直奔长江的福山塘,过李家桥、毛家桥,16里水路就到了谢家桥。谢桥集镇形成于明代中叶,繁荣至民国早期,损毁于日寇侵华,至新中国成立,尚有各类商店180多家。

    老范是常熟第一位执业珠宝鉴定师,年过花甲的他,时刻牵挂着老家谢桥镇上原双忠庙里的千年银杏。上世纪末,古银杏还郁郁葱葱、生长茂盛。但是由于没有保护,古银杏开始逐渐谢顶、枝干枯萎。抢救古银杏、时不我待!

    天色阴霾,老范的两位发小,在寒风中已等待我们多时。古银杏在谢桥粮管所内,春节放假、大门紧闭,老人特地找来了钥匙。仰望这棵高25米、胸径8米、省内最大的银杏树,众人不胜唏嘘,人的生命和躯干,跟这棵千年古树相比是多么的渺小。古银杏是祖宗留给谢桥百姓的宝贵财富,陪伴老人们度过了快乐的童年,他们都爬过树、掏过鸟窝,树上还有蛇。现在看到古银杏一副病态,老人们都忧心如焚,一致认为呼吁保护古银杏,是他们义不容辞的责任。

    老人们已经调查清楚,北侧一棵古银杏不是被雷击劈成了两爿,危及粮管所安全才被砍伐的,而是因为树冠太大、影响晒粮。砍伐时间不是《谢桥镇志》记载的1966年,而是1970年左右。当时申请砍伐古银杏的粮管所长还在世,现已九十高龄。被砍下来的古银杏被木业社卖到了上海,如果知道去向,也许能够追回。

    我发现,古银杏主杆西侧、一个锯截创面裂缝中,新长出了一棵幼嫩的香樟树苗。对照我三年前拍的照片,没有这根苗。估计是栖息在树上的乌鹊、八哥等鸟儿带来的种子,在古银杏树缝中生根发芽了。

    2011年12月3日下午,我专程到谢桥拍摄这棵古银杏,然后把照片和寻访记录都发到了网上,介绍古银杏的历史和现状,并提出了一些保护建议。古银杏的命运,引起了《零距离》杂志主编陈彬的关注,特地在2012年3月推出了一期“老树”专辑,袁文龙、金曾豪、叶黎侬等本地文坛翘楚,都为那些饱经沧桑的老树,撰写了情真意切的文章。不出预料,“老树”专辑并没引起多大的反响。

    2012年6月12日傍晚,我在骑车锻炼途中接到陈彬电话,他说:“今天去谢桥,看到古银杏下多了两台空调外机,听当地人说,古树生长一年不如一年了”。我知道,古银杏下的花坛面积不大,四周又都是水泥地和库房,缺水少肥再加热风熏烤,可能挺不了几年,就会跟手表厂白皮松等古树一样,永远消失。6月18日上午,我骑车赶到谢桥,登上粮管所三楼,重点拍摄古银杏顶部枯萎的枝干。当时正值夏粮入库,但交售者寥寥,场地上也没有晾晒新麦。谢桥早已不是主要粮食产区,为古银杏腾出生长空间,并不难。

    从发现西城脚古城墙开始,我察觉到文化保护和开发建设的冷热不均,并逐渐发现了重建新、轻修旧的奥妙。以经济效益为中心、凡事利字当头,保护古树名木,让历史文化得以传承,远不及植树种草、美化环境的积极性高。我能理解老人们对古银杏的深厚感情,但对我来说,古银杏只是常熟诸多历史遗迹之一,我凭个人之力能做的,仅此而已。

    离开粮管所,一行人缓缓穿过老街。春节放假,原本数量远超本地人的打工者大部分回老家过年去了,老街上显得格外萧条。偶尔遇到几个乡邻,和老人们打过招呼,都一声叹息,“老街不行了”。老人们说,谢桥老街早就没有了当年的风貌,而且所剩无几、破败不堪的老房子里,基本上都租住着打工者,这就更加速了老房子的破败。

    中桥边的老宅,主人介绍“诒芬积庆”砖雕门楣的题写者、邑人吴熊光是乾隆朝军机处的三品大员。此宅门临老街、背靠福山塘,外墙下部是四叠花岗石护墙石、高约1米,塘岸高耸的石驳岸和水栈,处处显露着主人家当年的殷实。我站在桥上,看见福山塘上飘满垃圾,还能隐约闻到污水的腥臭,谢桥船闸不开,福山塘就成一潭死水。四下张望,沿河人家的外墙和驳岸都东倒西歪,三十多年来,因行政区划和产业结构的不断调整和变化,谢桥集镇的繁华早已散尽。

    最后,一行人来到了望虞河畔、谢桥船闸边的抗日碉堡。我拍过梅李和辛庄的抗日碉堡,却不知道谢桥也有抗日碉堡,而且规模更大、保存更好。据史料记载,1934年至1937年春,国民政府预估日军会从上海与杭州湾北岸登陆,时任京沪分区警备司令官的张治中,调动第三十六、八十七、八十八师在苏州吴县、常熟福山之间构筑苏福线国防工事,在无锡、江阴之间构筑锡澄线工事,浙江境内还有乍平嘉线、海嘉线国防工事。常熟现存的几座碉堡,都是当年苏福线工事的组成部分。

    谢桥抗日碉堡建在福山塘西岸的土坡上,西侧部分及入口被圈在民宅中。经过八十年风雨,碉堡依旧保存完好,当时水泥的质量绝对过硬,小时候就听说过它的洋名,叫“水门汀”。碉堡居高临下,射击孔正对着福山塘,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威势。碉堡为钢筋混凝土结构,长、宽约5米,高约3米,壁厚约50厘米,属于大型工事。

    同事谢桥人,小时候曾进过碉堡,他说:“里面空间很大,分作战、弹药储存和人员休息区域,如果食物饮水充足,一个班在里面守一个星期都没问题。”他还告诉我:“抗战时期那里曾经发生过一次夜战,据说是江抗部队攻打据守碉堡的忠义救国军。江抗见久攻不下,就准备放火烧碉堡,但没想到点着火反而照亮了自己,马上被碉堡中射出的子弹打倒了三名战士。江抗部队随即撤走,三名牺牲战士的姓名、籍贯也无从考证,这就是谢桥三烈士墓的来历。”

    回家后,我把谢桥抗日碉堡照片发到了论坛上。有网友回复我,在方浜工业园塘口桥附近还有一座同样的碉堡。问明具体位置后,我查阅地图,发现距离单位仅五公里,午休时骑车过去,来回一个钟头足够。

    3月2日中午,我骑车,好不容易才绕过封闭的殿山路和施工中的北三环。经过新造村集市,一路骑向西北。环顾四野,柳芽吐绿,油菜花悄悄绽放。和风习习,我觉得有点热,就敞开了前襟。远远能望见四环路时,我知道快到了。

    耿泾塘刚刚拓宽,东侧新驳岸已经建好,一座方型单孔石穿板桥悬在河中,桥东堍的河面尚未挖开,行人还能从桥上过。桥头有户人家,主人正在场院上闲聊,我下车问讯:“这附近是不是有一座碉堡?”女主人说“有的”,并指点我,过桥后向宅基北面走就是。

    女主人又说:“这座桥也是老的。”我说:“这桥不老,顶多几十年。”她不信。我拍摄过常熟所有的古桥,凭经验分析:首先,常熟市文保、控保名录中没有此桥;其次,建桥的石料用水泥砌筑;第三,即使是翻建的古桥,桥面更换成水泥板,也都保留着桥联,而此桥没有。

    男主人说:“碉堡是日本人造的。”我马上纠正,1937年以后,常熟战事很少、规模很小,根本不用建造永久性工事。他还告诉我,他叔叔是新四军!我赶紧打住,如果扯到日本人为防沙家浜十八个伤病员要造碉堡,就没意思了。

    既然村民认为耿泾塘上这座是老桥,我就必须认真研究一番,前后左右、多角度拍摄,感觉老桥特征不明显。走到桥面,西堍小店的刘阿姨迎了上来,刚才我在桥东大声说话,她听得清清楚楚,见我拎着单反机,就当是记者来采访。她告诉我,耿泾塘拓宽后,南面新桥也即将建成,村里(海虞镇虞南村,桥西是虞山镇方浜村1组)就准备拆老桥,周围村民一致反对,坚决要求保护古桥。

    我说:“你们可以向有关部门反应啊?”

    她说:“打电话给午间风,让我讲普通话,可我不会。”

    我说:“这桥看样子不太老啊。”

    她说:“村里说这座桥是七十年代造的,但村民都知道,这座桥古代就有了,村里二十年前去世的一个九十多岁的老人也说不清这桥的历史。以前日本人、国民党、解放军部队行军,都从这边塘岸上经过。”

    她把我拉到西岸,指点我看散落在石驳岸中、水栈下的旧石料,河水中,条形金山石上的花纹清晰可见。她还告诉我,有一块石板上刻着,这座桥是一个姓朱的人捐建的,石板被砌在那边一座小桥上了。

    下桥右转十几步,刘阿姨指着地上,说:“这里原来是方浜桥,现在小河、小桥都没有了。”

    走到宅基北侧,她往两幢民房间的夹弄中一指:“碉堡在那里。”我定睛一看,肯定是碉堡,但只露出一个角,大部分被砌在了东侧杨姓人家的楼房中。常熟真有意思,山前街上有被砌在民房中的贞节牌坊,和这座碉堡正好成对。

    出来围观的村民越来越多,他们告诉我,以前村里老房子上还嵌着几颗日本人的炮弹,近年翻建新房后都没了。刘阿姨叫来本家开了锁,让我从前面拍摄。这座碉堡的规模和谢桥船闸边的差不多,射击孔朝东,正对着耿泾塘。从入口望进去,碉堡内部被当成了柴房,一只猫见我走进来,“喵”一声就钻进了黑暗中。我一跺脚,忘记带闪光灯了。

    1937年7月7日,卢沟桥事变,中国全面抗日战争开始。8月13日,淞沪会战爆发,中日双方共有约100万军队投入战斗,战役持续了三个月,粉碎了日军三个月灭亡中国的狂言。从11月13日,日军在沿江高浦口、徐六泾口、野猫口登陆,到19日常熟县城沦陷,常熟境内一周的战事可谓惨烈,国军的抵抗英勇顽强。

    据常熟史料记载,日军先头部队自北麓攻上虞山,然后从虞山门、西门杀进县城。在日军随军记者拍摄的照片上,曾出现过聚沙塔和虞山门,而谢桥,正处在日军从梅李向虞山进攻的战线上。可以想象,当年耿泾塘、福山塘阻击战是何等激烈。谢桥抗日碉堡和日军炮弹,是这段血泪历史仅存的见证,不能遗忘,应当妥善保护。

    刘阿姨又把我领到宅基北面,在一条淤塞的小河塘上,架着一座低矮、残破的单节平板石桥。桥面宽不足1米,由两块花岗石板和一块水泥板组成。她指着桥面北端的一块平石,说:“这就是从耿泾塘桥上拆过来的,上面有字。”我仔细查看,花岗石质、刻字一行,但只能辨认出“信人朱”三个字。在古代,修桥筑路是大善事,行善之人的姓名和事迹都要镌刻碑文,以示表彰。有位老者告诉我:“这座桥是从方浜塘上搬过来的袁家桥。”怪不得,两侧桥基有点松散,不像其他古桥的原旧基础那么牢固。

    村民们都很关心耿泾塘桥的命运,我能理解他们的情感,却不知该如何解释。常熟地处江南水乡、和网密布,百姓邻水而居、倚桥成集,常熟地名中也有很多以桥为名的市镇,如:谢桥,张桥,毛桥,肖桥。一座古桥,一所老宅,甚至一棵大树,都是老家的象征,让后人找到回家的路。一两百年以前,这里的耿泾塘上肯定有一座石板桥。但后来,老桥破损了,重修了,且基本没有利用老石材,可能是散失掉太多。现在,耿泾塘又拓宽了,耿泾塘桥的长度已不能横跨新河道,如果继续保留,就成了阻塞泄洪通道的隐患。

    自从1959年饿着肚皮开挖了望虞河,半个多世纪以来,常熟人民为它付出了太多太多。为保证太湖水质,望虞河沿线的闸门即使在汛期也不能随意开启,于是常熟市内的河道开始发臭。为此,常熟在原有的常浒河、耿泾塘两条入江通道之间,耗巨资开挖了海洋泾。再加上,近年来大规模的建设和工业化,常熟城乡大量小河塘淤塞、被填埋。比如方浜村,几十年前在抗日碉堡南北各有一条小河联通耿泾塘,灌溉、防洪、排涝。但现在,只有一条大河从村东流过。

    三十年前,常熟北郊至沿江都是粮田。如今,方浜村南侧就是即将开工建设的常熟火车站,这里将来会如何规划,还是未知数。我退到河边的菜地后面,拍摄袁家桥的全景。刘阿姨和几位村民站在桥堍,春风艳阳和油菜花映衬着他们,我心说:“都笑笑吧,这些照片终将成为历史。”

    注:此文中寻访记录可能与官方文史资料稍有不同,如有兴趣深究,请以后者为准。

    【转帖资料】1937年11月17日,13师团主力在炮兵掩护下攻向常熟北面的谢家桥,步兵第旅团长山田栴二亲自指挥步兵冲击,谢家桥是吴福线的要点之一,守军174师和48军特务营拼死抵抗,但是当时48军的5个残破不堪的师面前却是日军足足八个的步兵联队,还配属有大量火炮和坦克。谢家桥守军面对的是日军整整两个联队的兵力,特务营营长夏演生亲自指挥特务营和日军肉搏,但是一个特务营怎么可能日军一个旅团的对手。很快谢家桥就被日军占领,夏营长在肉搏战中壮烈殉国,吴福线被日军捅开了一个大缺口!但是在谢家桥战斗中日军也付出了重大损失,日军战史《步104物语——我们联队的记录》这样记载激烈的谢家桥战斗:

    今天(17日)早上下起了小雨,福山塘沿线的敌军抵抗十分顽强,会同步兵第65联队的进攻完全没有进展,敌人在布置巧妙的掩护阵地内不停的射击,支塘镇以西的地图十分粗糙,不得不派出尖兵侦察地形……中午时分,敢死队强行突入谢家桥镇内,福山塘渡河成功!山田旅团长亲临一线表彰,但是谢家桥北方的敌人抵抗依旧顽强,多亏步兵第65联队来赶到增援。……谢家桥是福山塘沿岸的大市镇,敌军在此构筑了非常之多的掩护阵地,我军今日已经无力继续攻击……

   得知谢家桥丢失的廖磊大惊失色,没想到当年号称能坚守三个月的“兴登堡防线”在守了两天后就被捅了一个大窟窿,正好第39军赶到谢家桥附近增援,廖磊赶紧命令刘和鼎全力收复谢家桥。但是抢到了一个突破口的日军怎能轻易放弃这个来之不易的立足点,13师团长荻洲立兵命令将104联队投入谢家桥,必须要顶住中国军队反击,一时间,谢家桥附近炮火横飞,日军兵力不占优势,渐渐感觉抵挡不住中国军队一波又一波的反击。在谢家桥指挥作战的日军步兵第103旅团长山田栴二少将急忙呼叫日本海军航空兵飞机轰炸中国军队阵地,十余架飞机轰炸过后,中国军队死伤惨重,不得不停止攻击。日军鉴于兵力不足,也未继续攻击,双方在谢家桥这个小镇附近陷入了僵持。

    但是,廖磊不容许日军在谢家桥镇站稳脚跟,刘和鼎指挥39军全军压上,必须收复谢家桥,18日清晨,39军一部杀入谢家桥镇内,同日军104联队和65联队展开了激烈的巷战。39军的士兵们和日军逐房逐屋争夺,谢家桥内一片喊杀之声,到处都是手榴弹爆炸的声音, 荻洲立兵命令师团预备队步兵116联队也投入谢家桥战斗,一时间常熟北方的一个小镇子就在承受日军三个联队和攻击,但是激烈的巷战持续到19日夜,日军还是无法控制谢家桥全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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