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文*新聊斋17*一筒
赵老退休，老伴亦不幸病亡。儿女俱成家，各有所忙。琴棋书画，样样不会，种花玩鸟，实无兴趣。向日养尊处优，腹饱体胖，身体不免落得个“三高”之症。高血压、高血脂、高血糖是也，别无大碍。所幸广有积蓄，后辈孝顺，足以安度余生。惟年老孤寂，百无聊赖，实难自得其乐矣。
近邻刘婆，偏好打牌，每日设局无分晴雨，亦不过小赌怡情，消磨时光耳。某日忽三缺一，乃硬拉赵救场。赵本不通，再三推辞，三人笑诺授之，勉强就坐。初实不精手忙脚乱，渐窥门道盎然有趣，继陷雀阵不可自拔，竟沉迷其中矣。
盖麻将者，传说大明三宝太监郑和下西洋，数月行舟茫茫大海之上，为驱寂寞所创，亦不知真伪。我中华子孙多不吝时间，喜好玩乐，数百年发扬光大，竟自成体系，尊曰“国粹”。其名堂甚多，又兼具博彩之功能，确令人恋恋难禁矣。微有歪诗单道雀阵之乐:
三元四喜万索筒，
吃碰摸抢杠胡停。
平和断幺龙捞月，
暗刻花开一色清。
跟上压下防对面，
缺卡边吊垒雀城。
攻伐浑忘春秋夏，
输赢置外乐融融。
赵老自得其趣，深迷其中。一日不摸，如坐针毡。其忠实远胜刘婆等同好。即抱恙输液亦不能误，长枕牌而眠也。儿女知其输赢不大，窃喜有比良方以遣漫漫春秋，均颇支持，长奉薄资以娱老父。赵老牌风甚好，然性急好胜，得则欢若稚童，失则愀然不乐，人多笑之。
如是无多久，已非吴下阿蒙，俨然雀阵元老矣，益发痴迷。尝曰:“实不知雀牌如此之乐，半生竟误矣。人说善泳者溺，吾纵丧于局，亦死得其所矣”。闻者俱无语哑然。 又值夏日午后，赵老不畏暑热，环坐四周，赌斗甚酣。无料牌运甚怪，初则通吃四方，不免得意洋洋。忽而急转而下，输了个赤条精光，为旁众笑，不免涨红面皮。以后几局愈发不堪，竟不能得一和，从无如此不堪者也。看看天色已暗，牌局将散，愈加燥急。
俄而一局终，不消说又大败亏输。赵老急催再战，起牌暗道侥幸。何也，几乎全为幺九字牌，正合做一“国士无双”满贯大局，若成，则一雪前耻，反败为胜。几番舍弃，颇顺，竟停。堪堪只缺一筒，且喜且急。
正揪心处，牌至上家，赵乃伸指先摸下张，大喜，正是一筒！满贯自摸，尚可倍之。此乐实难抑制。然上家尤在沉吟，强自隐忍。
上者犹豫中扔出一牌，正是一筒。赵明知自摸即可加番，自然摇头不和。正把底牌摸起握在手心，大喝和牌之际，谁知对面刘婆却抢先把牌推到，竟然先和了个筒子一色！孰料世上竟有如此之巧！
众人目瞪口呆，未及赞叹，忽听咕咚一声，赵老栽倒在地，不省人事。原来赵老一时急怒攻心，血溢脑颅，情势甚危！大惊之余，不免急送医院抢救。及子女闻讯赶来，只见老父双目圆睁，口角流血，止嘴里断续念叨:“一筒，一筒”。看看不能治矣，及咽气右手仍紧握，及入殓擦洗，强掰开，赫然一筒也。
可怜赵老求仁得仁，戏言成真，竟真逝于区区一筒。子女得知前后，俱各恸哭不已，念老父劳累一生，及死为一筒不能瞑目，乃请丹青高手，在寿材之前后，各绘一逼真之一筒。风风光光，择吉送终安葬不提。
正是:本待一筒自摸，谁料一筒抢赢。 老子一筒丧命，儿子一筒送终。
微曰: 此事基本真实。盖三高者，最忌大喜大悲。麻将本游戏，人人皆可玩，若着其中道，人为牌所玩。
图片源于网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