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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郝氏传奇·六十六回】孙梦鹿:书楼苦修

 棣华堂 2020-09-29

书楼苦修

六六 论经道郝经惊四座 奉王命姚枢迎赵复

作者:孙梦鹿

评点  王宽当

    【总评】读此回感慨系之。人各有志,信之不疑。贾公偏爱才,郝经则爱书。故为人处世大为不同,爱其才而敬之励之,望其有大作为者,贤人也;爱书之人,必嗜书如命,得书则喜之不迭,才人也。郝经初到贾府,文人相聚论道,即大显其才。其谈经论“道”,见识高出一等,的确与众不同,其后大有作为亦有先兆。迎赵复,情节曲折离奇,显姚枢尽心尽力,更显忽必烈见识不凡。

郝经婚后不久,贾府又遣庞参军以车马相请,言老先生已辞去教职,请郝经当即赴贾府执教。郝经见贾府诚心相邀,遂赴贾府。

郝经上马,庞参军乘轿,由随从簇拥着来至贾府前。参军下了轿道:“贾公在中和堂专侯。”郝经下马随参军赴中和堂。见堂后书楼巍峨,共有三层,上悬“万卷楼”牌匾,斗拱飞檐,气势非凡【庄严】。“楼前便是中和堂。”参军道。

仆从入内禀告,堂门大开,贾辅亲自迎出:“委屈少先生来此执教。今日特备薄酒以表寸心,请!”郝经拱手道:“贾公如此,令晚辈心下不安。”步入堂内,见中间放了一张方桌,四围坐的数名宾客俱起身相迎。庞参军一一介绍,原是燕京太极书院院佐王子正,金未状元王鄂,进士敬铉与张府长史乐夔。郝经上前一一见礼。贾辅道:“今日约了这几位文人学士相陪,特为少先生接风。”【隆重】遂令上酒菜开宴,众人方才坐了。酒宴已毕,贾辅道:“诸位久欲观我藏书,今日便与少先生一同登楼如何?”众人齐声道好。

郝经心下生疑:中和堂除南面有门通外,四面皆壁,何能进入万卷楼?却见贾辅令书吏近前,拉起“学海无涯”条幅,竟现出一道铁门。一书吏上前旋动把手,只听得铮铮有声,倾刻铁门洞开【有机关】。众人惊讶不已:“贾公藏书如此之秘!”贾辅道:“请!”众人随其拾级而上,来至一楼,见四壁书柜环列。贾辅道:“此柜之所藏,上为历代先生之文集,中为百家学说、山经地志、方技术数,下为书法名画。不须细看了。”【书真多】遂又缘楼梯而登,率众至二楼。贾辅道:“此层各柜亦分三层,上为历代史籍,<史记><汉书><三国志>以至隋唐五代俱全。中为杂著、别传。下为诸儒之史论。全是史书【嚯!厉害】。还是上三楼罢!”众人应诺:“三楼最高,藏书必精,不妨一登。”遂又至三楼。

贾辅道:“此层书柜中全是经传。上为六经,中为传注,下为诸子百家之言。”【好书】书吏将柜门打开, “诸位不妨小坐片刻,可随意翻阅。”二书吏一一遵命,拉起窗帘,阳光透入,满屋生辉。众人各去翻阅。郝经心下惊喜异常:贾帅藏书竟如此之多,真是书甲天下了。能尽读其书,真乃万幸【唯喜书】。

贾辅正与郝经对坐,笑道:“昔汉末蔡中郎(蔡邕)把书借与王粲,而王粲名扬于世。今吾书如此之多,不令人读,难道让蠹鱼所食,为天下人所讥笑么?吾闻汝嗜书致学,故将此书令汝随意而读。向吾之书藏于此楼,今则贮于汝腹,使其书能用于世,以济万民,则汝之胸中乃万卷之府库。君多多自勉吧!”【勉励有加】

郝经闻之,上前长揖,动于衷而涕于言:“某举全家之盎缶,尚不能购一经,故每区区晨夜,叩人之门,借书以学【无书之苦】。今贾帅以数十年之力,聚数万卷之多,尽让某读,固是一番盛意,岂非也是天意么?倘若懈怠自弃,以为书多了竟无当初无书可读时的勤奋之心,业不能勤,终无所成,非但负贾帅,也是负天!则又何以立于世间?”【感激莫名】

贾辅拈须而笑:“汝果有志,吾书有归矣!暇时写一<万卷楼记>如何?”

“敢不从命!只是莫嫌文笔鄙陋。不知贾公何得书如此之多?”

庞参军道:“贾公一生唯喜书。金未,河朔乱,贾公取众人所弃之书以为己有,河朔之书尽归之,不下万卷。河南亡,他人所取者,如金帛、女子,公独取书,又得万卷。淮南亡,他人所取者如初,公唯取书又得万卷。故南北之书尽入府中,不下数万【贾公真有见识】。始贮于室则室盈,后贮于堂则堂溢,乃作楼而藏之。楼成于丙辰之秋,距今整整七年了。可惜尚未有记,少先生作之正宜【爱书当如此】。”

乐夔闻之心下不乐【嫉妒】,欲难之:“闻少先生与舅书出,传遍保州,以为道乃常理,明经即能悟道,经道一体。不知此论有何依据?少先生出于陵川业儒世家,素以经学闻世,故贾公为之邀。汝以‘经’名,意在治经穷经,唯言经可矣,却又言道。道,高深莫测,圣人尚不能详。汝何敢言之?”【颇似有理】

郝经起而行,至乐夔旁拱手:“晚辈以‘经’为名,尚另有一意:经者,常也【精辟】,故字为伯常。大人言‘道高深莫测,圣人尚不能详。’乃世俗之论【驳得好】。

“考‘道’之名起于何时?‘经’之名又起于何时?——实‘经’早而‘道’迟。人之学始自六经。凡男女、夫妇、父子、君臣之伦,大而天地,细而虫鱼,近而心性,远而事业,无非道也,然未尝以道为名。自伏羲、神农、黄帝至于尧舜,道之全体著现,以为斯人用,天下莫不学之,道之名亦无。自尧舜禹、汤、文、武、周公至仲尼,此时亦无道之名也。仲尼之门,自颜、曾、子思而至孟轲,心传口授,无非圣人之道;相与讲明问卷,无非圣人之经。道之名亦无。诸大人以为然否?”【真博学】

王院佐笑道:“少先生如

数家珍,一泻而下,所言不虚,实如此。”敬铉进士叹道:“诚如是!此论令人眼界大开。”王鄂状元道:“所言皆实。佩服佩服。”

“既然众口一辞,老夫深表赞同。”贾辅颔首不已。乐夔默然不应。

郝经笑道:“然道之名始于何时?实始于战国。其时处士横议,各自名家,遂为儒、道、墨、刑名、纵横、阴阳……道之全体始坏,大用始分,学者莫知适从。吾圣人之学,始自为儒家,至秦卒致焚戮之祸。由汉以来,六家、九流、三教、诸子、百氏蔚然杂出,丧心祸世,毒天下,祸生人,至于今而不已。故乐大人以为道高深莫测,圣人不能详。然以某观之,先经而后道。经道其实一样,即常理是也,循常理即为循道【一针见血】。故道无处不在,无时不有,简而明、至近、至易、至同。不必入山、进院、登高、极远以修道。经尚年少,积祖宗之学,苦读于铁佛寺五年,始悟道。不揣浅陋,俱言所得,不妥之处还望指正。”【论道透彻】

众人半响无言,或坐、或起、或踱步,皆露惊讶之色。王鄂击案:“少先生家学源渊,人莫能比,悟道如此透彻。某向亦不明此理。汝必有大为于天下。”又道,“今日有幸得见,特索诗一首,期汝莫辞【敬服】。”郝经道:“学生于诗未精,恐污大人之目。”

“且莫自谦,请!”王鄂将纸笔推至郝经前。郝经无奈,沉思片刻,提笔而书,笔走龙蛇,一挥而就:【好才华】

呈王内翰

霜落云枯秋尽时,翰林遗得桂林枝。

春风久已归桃李,劫火从渠照虎貔。

白发操戈浮世在,赤心倾盖几人知?

壶中有酒无天地,醉后休歌贝锦诗。

诸人见郝经挥毫赋诗立就,纷纷起身,伸头引颈围观。敬铉叹道:“首句好!霜落云枯而秋尽,既是写实,又含金之将未意,王状元确为此时摘取桂冠之人。恰切、恰切。”【评得好】

乐夔后悔与其为难,亦赞道:“其后四句更佳。乐某佩服王状元为忠贞之臣,随旧主转战蔡州,真可谓‘白发操戈’‘赤心倾盖’了。”

贾辅道:“内翰此后可及时行乐,有酒即饮,醉后莫吟什么‘贝锦诗’了。此句大有深意。”【皆赞】

王鄂忆及往事,亦不禁眼泪欲出,苦笑道:“少先生乃规劝意,真知我者!”

子正拈须而笑:“看来老夫也当有一请。去岁中书令杨惟忠受宗王忽必烈之托,于燕都建太极书院,令某为院佐,欲请汉上名儒赵复先生为院正,复伊洛之学,此诚天下士子之盛事。少先生出于业儒世家,于经道之见解颇有新意,请为太极院作记如何?”【该有一请】

郝经长揖而谢:“<万卷楼记>因爱书而不得辞,太极书院为天下贤才聚居之地,某何德何能敢为之作记?唯有当一学子受教而已。”

“少先生有所不知,现杨中书正遣姚枢南下以迎赵复【后有应】。道学名师向居河洛,后随宋而渡江汉,必视河朔无名家。少先生若能作记,也可替燕赵儒士挽回些颜面。故务必为之。”【有道理】

“既如此,某可一试。记成须呈赵复大师阅,不妥处请其斧正。”

“少先生切莫自谦,不是一试,定要尽力为之,方显我河朔文人气象。”【对对对】

“谨遵院佐之嘱。”郝经当即应允。

不久众人散归。贾辅引郝经下楼相送。见诸人离去贾辅又返中和堂,告郝经:“堂中暗门有把手,左旋四,复右旋四,其门自开,请秘记于心。授学之余可由此登楼。”郝经谢之不迭,送贾辅出,依法试之,门自启。遂入楼取书读,日暮始归。从此暇时即博览群书,每每读至深夜,则和衣卧楼中,游于书诲,如鱼得水,其得甚多【如愿以偿】。此是后话。

郝经次日赴贾府执教,经贾帅许诺又将宗道、郝彝携往就读。

至新正,郝经赴贾府贺岁,见府门前轿马甚多,知是贾公门下士人在各处任职者,于是随其入。贾辅迎出中和堂,邀众人至堂内坐了,起身却先长揖而拜【怪事】。惊得郝经与数名士子急离座趋前而止之:“今日乃诸门生来为贾公贺岁,岂有长者先拜之理?”

贾辅叹道:“天下战乱不息,唯重武人,瞧不起士子的日子太久了,士子不知自重亦太久了。我之所以先拜,亦不敢以位居将帅为贵,让汝等知圣人之道就在自身,亦当自贵才是。”【仁厚,难得】

众士子无不感泣而拜。贾辅又留郝经于中和堂,设盛宴以待。众士子贺岁归,贾辅又令次子文兼率亲族子侄诸生为郝经贺岁,行了拜师大礼【尊师】。由是贾辅礼贤下士之名不胫而走。

宴毕郝经辞归,行至半途,却见大弟郝彝气喘吁吁、满头大汗、急急奔来:“兄长快回,家里出大事了。”郝经忙问:“出什么大事?”

“嫂嫂就要临盆了。”

郝经大惊,急急赶回家中…… 

再说姚枢迎赵复。他奉忽必烈大王之命访求儒、道、释、医等各类人才,随中书令杨惟忠出征,索得中书省文书一纸,为便于行事,易为儒服。

枣阳破,姚枢入城,四出搜罗,得各色人才数十名,领其出城。攻城主将获悉,不知底里,派兵追围,欲捕之。姚枢令众人逃入竹林间,挺身而出。

追兵至,围姚枢,抽刀呵问:“你是何人,胆敢掩护汉人逃脱?”姚枢喝道:“吾乃中书令杨大人帐下,奉忽必烈大王之命搜罗有用之才。这些人均是千辛万苦寻来的。正要奉命送中书令处,以便重用。尔等焉敢胡为?”又出公文以示之,众兵见有中书省公文,不由大惊,乃拱手谢罪,唯唯而退。

姚枢将众人送至惟忠处,请派兵护其北归【爱惜人才】。惟中道:“姚卿果然不负王命。这批人才某自会派人护送。忽必烈大王特意嘱咐,务要寻得江汉名儒赵复。据说他在德安城中,姚卿要仔细了。寻得此人,可直接送至燕京。”

“谨遵中书令大人嘱咐。某岂敢掉以轻心?”姚枢告辞,复随军南下至德安。此前因着儒服而被北兵追围,姚枢于是改为戎装。

恰恰此时城破,姚枢在俘虏中仔细问询,见一人长髯飘飘,身着汉服,手握长卷,专心浏览,似乎忘却身在俘虏营中,不由肃然起敬,拱手相问:“请问先生尊姓大名?”

“在下赵复【赵颜族兄】,亡国之人,何必细问?”

姚枢大惊:“原来先生就是名满江汉的赵公!”遂邀至中军军帐坐定。

赵复见姚枢戎装长髯,以为是胡人,遂问:“将军西域人耶?召老朽竟有何事?”

“赵先生误矣!在下姚枢实乃汉民,奉忽必烈大王命特来寻访先生。今日得见,三生有幸。闻赵公名满江汉,特相邀北上,万勿见辞。”

“汝既为汉民,可通儒学?”

“不敢言通,略知一二。其先祖自后唐使辽,遂居其地,因以营州柳城为籍。某生于河东之汾阳,父原为故金许州录事判官,自幼随父任而徙于许州,读了些圣贤书。许州破,逃至燕都投中书令杨大人【简历由此点出】。现大人得王命欲立太极书院,遣某寻访儒师。先生便是不二人选。”

“某九族殚残,妻离子散,何面目立于天地间?今既为虏,只求一死。得见姚大人于此,实乃天意。有平生文章数十篇,不忍湮没,请妥为保全,若能传之世人,平生之愿足矣!”【文人皆如此】言毕取出怀中文卷以呈。姚枢接了道:“先生适才所读莫非就是此卷?此先生平生心血所聚,某如获至宝,必悉心拜读。今夜同宿于军帐,明日可随某北上燕都。”赵复不能辞,遂与姚枢同宿。

入夜,姚枢昏睡间忽闻窸窣有声,不由惊醒,见赵复所宿之床仅存被褥、寝衣,人已不见。姚枢大惊,急起追出帐外。至城郊,闻战马嘶鸣,到处皆是死尸【战之祸】。姚枢不管不顾,跨了过去,寻至水边,见赵复脱履披发,仰天长号,欲投水而死【贞士】。姚枢上前紧拉其袖:“先生何以轻生?汝存,子孙或可传之百世,妻离子散尚可访得;先生死,子孙将靠何人?”千劝万劝才将赵复劝归。

数日后姚枢携赵复北上。

忽必烈于潜邸召见,赐坐毕,问赵复:“我欲取宋,卿来可助我么?”赵复勃然变色:“宋,吾父母之邦也,未有引他人伐其父母者。某不敢从命!”【实话实说】

忽必烈笑而叹道:“闻孔孟之学教人以忠义,今闻斯言,信之不疑也。卿践行所学,诚忠义士也!【先赞】吾不夺尔志。唯太极书院尚缺主事之人,以卿之盛名请为院正。不知意下如何?【又请】”【忽必烈非常人】

赵复见忽必烈不怒反赞,方才应了:“唯恐难孚众望。”

赵复遂抵太极书院任院正,河朔士子闻其名,多来投,由是书院名声大振,学子日增。

再说郝经得知妻子要临盆,赶回家中,其况若何?且看下下回。

(王宽当,女,山西运城人,中学语文教师,曾获省语文教学能手、市模范教师、优秀班主任等称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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