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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人小王 文/赵泽斌 享受到国家优惠政策的二表哥终于搬到镇上了，花五千块钱就买上十几万的房子，感谢党的好政策感谢国家感谢驻村扶贫小兄弟感谢……二表哥说来自市税局的小伙，比我们这些所谓的皇亲国戚强多了。 四十多岁是一个科员能够飞黄腾达的最后机会，这小伙从最初感觉高高在上的“钦差大臣”，到和后来村里的老百姓彻底打成一片，六年来村里多了一个“好人小王”。上级多次调他回去，他都舍不得离开。过年村里好热闹，“好人一家”也在这里。“好人孩子”每到寒暑假都和村里小孩们漫山遍野的打成了一片。“好人老婆”每次来看他都会把在单位搜集的各种半新不旧衣服带上，用她的哈佛越野车拉到村里。有时候也会和一些同事一块来村里看看，结果同事们也把这当成自己的家，尤其夏天都会来村上住一两天。 倒是村民都离开了，一百多户的偏远村庄，六年来只剩下七八户。上级给他最后的任务是帮助这七八户人家离开这个村子。这其中就有大姨姨一家，好不容易二表哥连哄带骗把她带到镇上，住了一个月就“丢”了。二表哥长得瘦高瘦精，眼睛闪烁着乡下人特有的“狡黠”也不是“精明”也不是，两者之间两者都有。每天在村上和一帮二五眼混在一块，偶尔做些不太靠谱的事情，经常被叫到派出所接受教育。整的亲戚们一碰到他有事就头大，在执法部门工作的堂哥就想给派出所打电话让多关他几天。被岳母劝住，不要干扰别人工作。 二表哥又打电话过来，岳母一阵紧张，天天不叫人省心，前些年有次喝的酒没了，就躺在路上拦拉煤车。为了二十块钱，被关了十五天，这孩子就长不大。一不小心就挂了电话，结果对方又打了过来。算了，打断骨头连着筋，不知道念着还是不如知道的念着。接通电话后，才知道大姨姨“丢”了。马上给两个舅舅打电话，结果他们两家已经找了一天。没办法又发动我们几个一块去镇上寻找，大家火急火燎到处寻找，到周边所有亲戚家找，都没有结果。 半夜十点多，才看到一辆哈弗越野车拉的大姨姨回来。 “好人小王”终于出现在大家的视线。一头乌黑自然卷，眼睛里流露出一种穿透力的光芒，眼圈略带血丝，说话铿锵有力，态度非常亲切。晋城方音的附城话说得还很地道。真真是呀，（晋城方言）瓦极（我）找不极（到）人，都是先回村上找。嫩都（你们）怎么光在附城找，还是老太太加四（厉害），一个人半夜走回村里。接着，他批评二表哥，怎么就不知道关心老人，都当村支书还不知道怎样处理家事。然后，一阵子咳嗽。让二表哥带他去买了些正宗回民牛肉丸，又开上车向晋城驶去。 接着，小姨姨又埋怨开大姨姨，都七十好几的人还大半夜往村里跑，年轻时候就从北京跑回来，现在这年龄还是瞎折腾……看着我们几个吃惊的眼神，你们都出去，这是大人的事情。看着我们都聚精会神的在听，算了还是给你们讲讲你大姨姨的故事。岳母说小姨姨没有一个正经，领着大姨姨去小舅舅家说话。你家大姨姨呀怎么说她，为了白马沟的井水，小松坡的桑葚，后野岭的酸枣，地里的豆荚儿，米汤，烧蔓菁，小豆油膏，浆水菜……就匆匆抛下北京回到村里。越听越不玄乎，究竟是怎么回事？ 原来，大姨姨小时候遇到一个从北京来插队的小伙子。两个人在村里萌生爱意，那个时代村里人也没有太多讲究，就办上结婚证住在一起。后来，政策回暖，小伙子带着她去了北京。在北京住了些日子，就是因为小姨姨说得那一堆理由，大姨姨千里迢迢又回到大山。我们好奇的说，难道大姨姨和北京知青没有感情？根本不是这么回事，那个小伙是北京农业大学毕业的高材生。一个舍不得北京，一个舍不得大山，两个人爱的如漆如胶……谁也说服不了谁？最后乡情战胜爱情，不像你们现在的人光想往城里跑！ 这时听到大姨姨和岳母又吵了起来。镇上有什么好？没有村里方便，要是我想在城里，早就留到北京。你们和我得理解不一样，凤凰有凤凰宫殿，麻雀有麻雀的草窝。在村里我有天地，在这里是牢笼。四十年前我就不想坐牢，今天就想坐牢么？在村里踏实，吃的喝的都是天地最好的东西。你们现在都在吃化肥吃激素，一颗原子弹可以灭掉一个城市，灭不了太行山。你们在花钱买“牢”，你们哈哈……我在村里玩的自由自在过得踏踏实实，你们怎么就理解不了我想要的东西，我想要过的生活？！ 在村里有什么好？出门坐个车要把人愁死，有个病连个医生都找不到……这时候，二表哥突然拍了下胸脯，我有办法，回头我联系下“好人小王”他会有办法的。二表哥打完电话脸色大变，怎么“好人小王”出了什么事？一向强硬的二表哥居然急出了眼泪，大家都问他发生什么事。他语无伦次，我的摩托车，我的摩托车，我要去晋城，市医院怎么找……看到二表哥这么着急样子，大姨姨就骂他姨夫走的时候，他都没流几滴泪，更没有这样急火攻心的。小王那么好的人，能出什么事？二表哥怒了，接电话的人说在急救室！！！ 不用着急，着急也不顶用，明天我回晋城拉上你。你啥时候入的党，还当上支书？扎（我）家是偏远山区么？村里以前连个奥拓都开不进去，三轮车还经常陷到坑里。这家伙来的时候是镇长派我骑摩托车把他送到村里。第一次开大会，他就想修路。上头给他的资金有限，他就到处申请。后来，直接给我买了个二手摩托车。跟上他到处跑，把各级上级机关，各种管理部门都跑熟了。后来又介绍我入党，还在村里给我申请了补助。你们来走亲戚能开车过来，都是他的功劳。修完路，发现村里连个车都停不下，又在村口修了小广场。又能停车，又能晒粮食，还组织大家办乡村晚会。还帮助村里修果园，和村民一起拉上去市里的菜市场卖。他干得非常扎实，可是村里的人越来越少。他的脸上总是充满希望，充满激情，可是他的身体不说也罢，刚开始我就发现不行……大家聊得热乎，电话又打过来。原来是“好人小王”，他送一个亲戚去病房的，又批评二表哥不够冷静。 “好人小王”让大姨姨接个电话，听到大姨姨的口气变成，是是是对对对嗯嗯嗯……大姨姨终于和二表哥妥协了。村里还有六户，这六户不迁走，“好人小王”也回不到城里。好孩子已经在村里马上要第七个年头，浪费多少晋升机会。怎么样也不能因为她动摇党政策的落实。再说，二表哥闺女还得到镇上上学。“好人小王”还承诺得到上级的最新惠民政策，为余下的几户落实搬迁手续……看到大姨姨终于平静下来，大家才放下心来。大姨姨和二表哥最近的变化真是太多，尤其二表哥出口闭口是党的政策、党的关怀等等，只要提到“好人小王”她俩就和五六十年代老革命电影老群众一样。 又过了些日子，二表哥又给我打电话说在晋城找不到路，我半开玩笑的说，找你“好人小王”去。这时他又哭得稀里哗啦，吓的我赶忙跑到司徒。二表哥和村民拉了两三轮车的花圈，还有一个三轮车上的乡亲也在哭哭啼啼。你知道么？“好人小王”已经没了，确实已经没了。村上的人都想来送他最后一程。就是找不到火葬场在哪里？好吧，你们带驾驶证了没有？乡下种地的，谁用过驾驶证，就是交警抓住了，只要是车上不超载，要不把拉的人赶下车都会放行的。怕交警干什么，我说市里不一样，他们不相信，就在路上僵持着。这时，看到一辆二手越野车停到旁边，多么熟悉的哈弗越野车。 车上下来的正是“好人老婆”，她穿了一身白衣服捧着一个骨灰盒，轻轻的对大家说：走吧！王哥说，火化后一定要先回村里转上一圈。好奇感再次吸引住我，开上车跟着他们回到村里。到了村里，“好人老婆”子已经哽咽饿着说不出话来。村上的人马上给她熬上米汤，好半天才缓过来。村里回来的人越来越多，得益于现代通信工具的发达。村上的响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响”了起来。大家都聚集到小广场上，为“好人小王”做最后的告别。 就在这时，二表哥拿着一封信出来走出来，大声念到。 亲爱的乡亲们： 真诚感谢大家对我工作的支持，让我在这里找到家的感觉。 大家一定不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学习附城话，因为我的母亲就在这个村里。村里人不会说村里话，就不是村里人。每次对母亲叫“大妈”的时候，看到她疑惑的眼神，那是扎心得痛呀。我一直在观察她的眼睛，多希望她的眼睛能够像看亲儿子一样看我。可是我不想告诉她，因为还没有给村里找到更多的收入。原来想的一年，两年……一晃七年快过去，徒劳无功，村子却快没了。不过这七年没少喝母亲的米汤，吃她摘得桑葚酸枣等等。 来村子以前，我被医生查出肺癌晚期，顶多能撑一年。没想到在这里驻村扶贫，喝着母亲的米汤居然多活了很久。父亲在临终的时刻，告诉我败在北京不能喝一碗附城米汤上。他在母亲离开北京后几年，实在忍受不了相思之苦，就把工作调到晋城。有一天偷偷的跑回村里，却发现母亲已经成家，还有了两个孩子，只有悻悻离开。上往下容易，下往上想都别想，调回北京已经不可能。多年来，父子俩都不会顾家，身体都很糟糕。父亲经常念叨“一碗米汤”，酸枣桑葚等等。 这是什么神奇的东西呢？这些年我一直思考这个问题，经过这几年和乡亲们共同生活才意识到这块土地的重要。我们为什么要离开乡土呢？可是我还得带领大家离开这块土地，因在这里实在很难，也没有帮助大家找到出路？这也许就是大潮流吧！？故土是什么？ 希望大家为我保守秘密，不要告诉她，母亲七十好几，她是这块土地上的神。 文字凝固时间乡土永连心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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