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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鼎记》其实讲了一个悲剧的故事

 卧龙动 2020-09-29

在创作《鹿鼎记》之前,金庸塑造了多个人物,他们性格各异,但大多出身忠良之家,成长遭遇坎坷,最终人生有好的归宿,如无欲则刚+勤奋朴实才能成为侠之大者的郭靖、至情至性从一而终才能收获爱情“的杨过与小龙女、放荡不羁隐士击败野心家的令狐冲、天意成全温善仁厚没有野心的好孩子段誉、虚竹、石破天。

在他最后一部小说中,金庸完全突破自我,突破之前武侠小说的所有写法,塑造了出身扬州妓院,有些狡猾无赖、满嘴脏话、偷懒好色、满口谎言,充满市井小流氓气息的主人公韦小宝。

韦小宝和阿Q,是20世纪华语文学两个不朽的角色。

一个骑士小说家独自创造了骑士小说传统,然后,自己用一个堂吉诃德,推翻了自己所设定的世界。

陈近南和韦小宝这对师徒便是这个否定中的最具代表性的角色。

陈近南是金庸以往武侠小说中侠客精神传承的集合体。从某种程度上讲,他是《鹿鼎记》的另外一个主人公。他国士无双,义薄云天,一手牵动全武林反清势力,“平生不识陈近南,纵称英雄也枉然”,在英雄辈出的江湖上能有这样的美誉,可见其人格魅力。他反清复明像陈家洛,为国为民如郭靖,执全武林之牛耳,以一身解数硬生生把分散的几个南明小朝廷的护卫力量集中在一起商量大事,又远远超出张无忌之流。谎话连篇、八方通吃的韦小宝,在陈近南面前,就像一个孩子。

可是,就是这么厉害这么好的一个人,待小宝如亲子,却不明不白地遭遇背叛和暗算,死在了自己效忠的延平郡王府二公子郑克爽手里。

作者传达自己价值观的方法有两种,一种通过人物性格,一种通过人物结局。前者传递人生观,后者传递世界观,两者结合传递价值观。金庸塑造陈近南这一真正的侠者,并赋予他失败的结局,就此推翻了自己曾经创作的所有人物,讲述了一个残酷而真实的悲剧。

陈近南,是金庸小说中为数不多败给庸者的英雄。

在《天龙八部》中,金庸以萧峰的口传达民族本无正统的思想,“你骂我辽狗?我骂你宋猪?”最终萧峰为阻止战乱,以一人之力,使单于折箭。

陈近南竟然就这么被郑克爽捅死,非但大业未竟,甚至死得毫无价值。这就让我们由简单的道义的愤怒,转变为更深层次的思考。

金庸老爷子是典型的中国文人,他前期的小说儒家思想浓厚,推崇忠心报国,维护民族大义,所写出的主角大多宅心仁厚,也大都能抱得美人归,狄云远远地望见水笙在等他,胡斐一直有个苗若兰在守望,射雕三部曲每一部都有动人的爱情故事。

金庸在塑造自己理想的情况,至少要个侠客们一个好归宿。当然,这也和小说连载,明报读者的心理审美需求有关系,大众不喜欢悲剧。

然而,事实真的是这样吗?

事实是,红拂终会老去,盖茨比只能孤独一生,唐寅不为人间造孽钱,与秋香差了好几十岁。不是谁都能像聪明的苏菲一样拉著艾柏特就跑进永恒之乡,也还能静静地坐在席德的身旁。

所以金庸不再塑造成人的童话。鲁迅先生说“悲剧是将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金庸后期的作品,便愈发带有古希腊悲剧一般大气磅礴的苍凉之感,读来如同凭吊关原古战场。英雄一如既往地吸引人,他们仍然侠肝义胆,忠君爱国,慈悲为怀,可是,命运的天平,不会再向他们倾斜了。我们可以看到,金庸小说的侠客主角,运气是越来越不好。郭靖“打不过,加把劲”的六字真言就是一直死不了,后来的狄云被欺辱蒙骗。《天龙八部》里人人求而不得,令狐冲则是从登场以来就没有健康过,受内伤,被吸星大法折磨,情伤更是没完没了,一直像手机只剩下百分之五的电量状态。

《鹿鼎记》是一部反武侠的武侠小说,在这个江湖世界里,反清复明几乎成了江湖象征性存在的唯一理由。徐天川与白寒松、白寒枫兄弟可以为了莫名其妙的唐王、桂王的正统而大打出手,两败俱伤,反清复明本身只是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而已,所谓反清复明“义士”们真正关心的其实是反清复明后的利益分配,哪怕这样的利益在当时看来是那样遥不可及。

《鹿鼎记》里,除了陈近南,茅十八几乎是《鹿鼎记》里唯一一个纯粹的江湖侠客,他活在自己理想的侠义江湖里,但因为江湖已经不存在,所以,茅十八每次出现的身影总是那么狼狈、尴尬、孤单。

最后,陈近南死了。

韦小宝抱着他身子,大叫:'师父,师父!'叫得声嘶力竭,陈近南再无半点声息。

苏荃等一直站在他身畔,眼见陈近南已死,韦小宝悲不自胜,人人都感凄恻。苏荃轻抚他肩头,柔声道:'小宝,你师父过去了。'

韦小宝哭道:'师父死了,死了!'他从来没有父亲,内心深处,早已将师父当作了父亲,以弥补这个缺憾,只是自己也不知道而已;此刻师父逝世,心中伤痛便如洪水溃堤,难以抑制,原来自己终究是个没父亲的野孩子。

陈近南临终前和韦小宝的诀别,是全书最令人伤痛的时刻。对于妻妾成群、富可敌国、位极人臣的韦爵爷来说,他似乎什么也不缺少,但在失去师父的时候,才恍然发现自己缺少的是一个对自己视如己出的父亲,而他早已把陈近南看作是父亲的形象却不自知。在师父死去的那一刻,富贵无极又坐拥群美的韦小宝才感到自己终究是个没父亲的野孩子。

陈近南的死标志着侠客江湖的消亡,标志着追求正义公平的侠客时代的结束,一种侠客精神的终结。

自那以后,武学式微,门派没落,武林的领袖少林,小说多次暗示已经默认了清廷的合法性。就像一场收购和兼并一样,财力人力庞大的朝廷最终吞并了整个江湖。

走江边,满腔愤恨向谁言?老泪风吹,孤城一片,望救目穿,使尽残兵血战。跳出重围,故国悲恋,谁知歌罢剩空筵。

长江一线,吴头楚尾路三千,尽归别姓,雨翻云变。寒涛东卷,万事付空烟。精魂显大招,声逐海天远。

勇谈,只为独立思考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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