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络时代的人类网络挑战 ——读马修•杰克逊《人类网络：社会位置决定命运》

人是社会动物，哲学意义上的人，就是社会关系的总和。中国人活在世上，总是离不开各类复杂的人际关系，一些人对此爱恨交加，甚至无可奈何。不过，也不是“斯人独憔悴”，西方人同样也活在社会关系之中。《人类网络：社会位置决定命运》一书正是要告诉我们，整个社会和经济往来都属于“人类网络”，归根到底是人与人的交往；你的网络，就是你的命运；理解人类网络及其变化过程，可以帮助我们回答有关当今世界的很多问题。

为了研究人的关系网络的实际影响，作者引入了四个重要的概念：一是中心度，即人气度，一个人的朋友是否很多，社交媒体上的粉丝有多少；二是特征向量中心度，即联系程度，一个人的朋友的朋友是否很多；三是传播中心度，即影响范围，一个人在朋友圈所处的位置是否能够迅速得到消息和扩散消息；四是中介中心度，即一个人的中介桥梁作用如何，是否在各类人际网络中总是处于枢纽地位。在四项指标中，人气度只是一个基础参考，后面几项更为重要，就像作者引用英国音乐人史蒂夫·温伍德的话，建立关系是废话，交朋友才是正事儿。

如果把作者的研究体系用通俗的话语来说，就是不要看手机联系人有多少，而是要看能借钱的有几个，有没有重量级的。如果再套用到中国历史典故里，则《水浒传》中的宋江无疑是四项指标都高得离谱的人，所以才能在江湖上影响那么大，也才能在梁山后来居上。本书也列举了一个经典的案例，就是1434年佛罗伦萨政治斗争中，美第奇家族为什么会最终胜出，因为其家族与其他寡头家族相比，关系网更广泛，而且婚姻和商业联系的数量是其他家族的两倍以上，更在这些联系中处于中心节点位置，由此形成强大的家庭实力和影响力、号召力，最终反败为胜。

但如果以为本书是讨论人际关系的话，那就错了，作者可没有那么狭隘，而是从人的社会关系特征出发，观察人类传染病的流行、不平等现象的发生和极端化运动的形成等社会现象。

但正式开始研究之前，作者又不得不说，人类网络的缺陷是明显的，人们的决策往往是听从身边朋友的建议便可以迅速作出，而且更容易相信那些有影响力的人（特别是明星、意见领袖等），还爱随大流，就像葛优的广告词所说的，哪家人多就到哪家店吃，于是一些不应有的社会现象由此产生。作者列举了一个典型的场景：并列开店的两个饭馆，其实b店可能比a店味道更好，但只是因为饭点时a店先来了一拨客人，于是后面的人可能都以为a店人气更旺，就纷纷去了a店。大街上的那些商店销售，也往往存在这种现象，人类的跟风行为和羊群效应，总是让我们这个社会有时处于不可控的尴尬境地。再比如银行的挤兑，只需要少量的人做出挤兑的样子，那么大多数人可能就会相信这个银行真的会出问题，结果形成真正的挤兑。所以，金融行业常说，信心比什么都重要。

再具体到社会上的流言蜚语，情况就更为糟糕，谣言往往没有止于智者，而是在不明真相的“吃瓜群众”中不断疯传，后果往往难以消除。比如，只因为传言某种疫苗有害身体，于是人们纷纷减少接种，于是几近消失的传染病卷土重来。而生活中的伪科学泛滥更是让人不知所从，典型的像弱碱性食品，是彻头彻尾的假科学，但无数的人却喝上了苏打水，买了所谓的弱碱性食品。所以，今天的网络上在不断重复着一个呼喊，让我们都少交一点“智商税”吧！

在上述社会现象的论证中，作者又及时引入了“外部性”这个重要概念，即一个人的语言、行为等往往具有明显的外部性，会影响他人的心理和行为，特别是那些人气度很高的人，往往一言一行会影响很多人的工作生活，这使得人类网络的缺陷被进一步放大了。普通人讲一句错误的话可能不要紧，而一个有影响力的人说同样的话，可能就要带来灾难性的后果。美国人今天无可奈何的总统特朗普即属于此类，经常口无遮拦，让公众莫衷一是。

糟糕的事情还没有结束，人类网络今天又遭遇更大的挑战，就是互联网与网络社交时代的到来。一方面，人的社交网络被无限地放大，真正可以做到“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甚至出现了网聊促成国际婚姻这种不可思议的事情。但另一方面，互联网将人类网络的缺陷无限放大，谣言的传播更快更广，更难以消除，一些极端行为也因网络的存在而更加隐蔽和难以防范，比如恐怖组织。对于全球经济而言，也因此正式进入“环球同此凉热”的时代，股市同频共振，市场信心比过去更重要，也更经不起什么风吹草动，对防范金融风险带来新的挑战，“黑天鹅”“灰犀牛”的威胁始终存在，不可掉以轻心。

再把目光转向人类社会的不平等现象，又让我们看到人类网络的另一个特征——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尽管人的社交网络因为互联网而无限扩大，但可惜的是，不同类型的人高度同质化地聚合在一起，人们不是联系沟通更广泛了，而是相对封闭了，成为互联网时代独特的“开放的封闭空间”现象。书中举例一个调查结果，美国白人的社会关系高度集中于白人圈子，很少有黑人，而黑人也出现类似的情形，一个“黑白分明”的美国事实上正在分裂。同样在印度，不同种姓的人，也各自进行着高度同质性的交往，于是历经几千年的不平等的种姓制度，在今天的印度依然牢不可破。更让人迷惑不解的是，贫穷的低种姓印度人是那么的安贫乐道，因为他们早已从身边的人身上沿袭了认命的思想，把一切寄托于来生。

如何应对这种可怕的社会固化现象和贫困陷阱？作者的研究证明，中国的孟母三迁是英明的，一个孩子的成长将深受其身边环境的影响，而与其一起学习成长起来的同学，也将对未来产生重要影响，军队中的战友也有类似的现象。这一结论是让人无奈的，按照这个逻辑下去，则对社会优势资源的争夺只会愈演愈烈，必须从更深层次的体制机制上进行改进，才能防止人类社会的进一步分化。作者将目光投向于政府推进教育资源均等化和终身性职业技能培训提升，希望能通过这一举措发挥重要的作用。

当然，作者也对社会关系的一些现象进行了解析，认为是合理的。比如说中国人找工作爱托关系，美国人更倾向于招聘那些熟人推荐的员工，共同的逻辑就是，社会关系介绍的应聘者，更能胜任岗位的要求，因为信息更加对称，而且信任度高，而信任度是极其重要的。一些企业实际上已经利用了人类网络的特征，比如海底捞员工的老乡推荐制，金融信贷中的联保机制。历史上，曾国藩创建的湘军，也很大程度上利用了乡情网络。

但不管怎么说，人类网络遭受的最大挑战还是互联网。作者十分担心，互联网进一步加剧人类网络的同质性、两极分化和更快的信息扩散与传染，让社会固化和不平等更加严重，也可能让局势更不稳定。由此，人类必须学会在网络时代提升自己的心智，人人都应该有一双慧眼，而不再是盲从的以讹传讹的“吃瓜群众”、不明就里的被收割的“韭菜”，而政府也必须更加重视网络对社会治理的挑战，学网用网管网的任务是十分艰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