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缘有你 更 精彩 保罗·策兰(Paul Celan,1920—1970),生于一个讲德语的犹太家庭,父母死于纳粹集中营,策兰本人历尽磨难,于1948年定居巴黎。策兰以《死亡赋格》一诗震动战后德语诗坛,之后出版多部诗集,达到令人瞩目的艺术高度,成为继里尔克之后最有影响的德语诗人。 当我哭泣,你的头发再度扬起波浪。伴你眼中的 蓝色忧郁 你摆下爱的餐桌:与一张床,在秋夏之间。 我们对饮的是某人所酿,并非你我 也不是 第三个人: 我们呷取着空虚与终结。 我们自照在深海中的镜子,更快地把 酒菜传给对方: 夜晚成其夜晚,她与清晨一同降临, 把我安顿到你身边。 最明亮中燃尽我傍晚时心爱者的发: 给她我奉送最轻的木质寿棺。 波浪滔卷它就像席卷我们罗马的梦床; 它戴白色假发也如同我并嘶哑说着: 它如我一般谈话当我准许心儿入场。 它知道一首有关于爱的法国歌曲,我在秋天唱起, 当我作为旅人在晚土中停驻并把我的信一封封 写给天明。 棺材是艇美丽小舟,切雕自感触的树丛。 我也确由其间顺血流而下,还要年轻过你的眼。 现在你年轻得像一只鸟跌死三月雪。 如今它来向你并唱你一首它法语的情歌。 你们轻捷:你们将睡竟我的春天直至它结束。 我更轻捷: 歌唱在陌生人前方。 这词 他跃动的心脏血液穿行 当一只手赤裸如他自己的手 缠缘着称他为“你”的人 进入那未来的树中。会有另一只眼睛, 陌生的一只,靠近 我们的:不发一言 在石硬的眼睑下方。 来吧,开钻你的坑道! 会有另一张眼睑, 向内化入到巨岩, 被不哭者包铸钢铁, 最上好的轴锤。 在你的面前做着活计, 就好像,因石存在,还会有兄弟。 把这些词葬入死者的坟墓中 这是他为生存而说出的。 让他的头枕于其间, 让他感觉 那些渴望的舌头 那些火钳。 将那个词覆上死者的眼帘 那是他曾拒绝过他 一个称呼他为“你”的人, 将此词盖上他的眼睑: 也许 他的眼睛,依旧湛蓝,将呈现 一瞬,更异样的蓝, 他这个称他为“你”的人 将与之同梦;我们。 我仍可以看你:一个反响 在那些可以昆虫的触角暗中摸索朝向的 词语,在分开的山脊。 你的脸相当惊怯 当突然地 那里一个灯一般闪亮 容纳我,正好在某一点上 那里,一个最痛苦的在说,永不 这是时间的眼睛: 它向外斜睨 从七彩的眉毛下。 它的帘睑被火焰清洗, 它的泪水是热蒸流。 朝向它,盲目的星子在飞 并熔化在更灼热的睫毛上: 世界日益变热, 而死者们萌芽,并且开花。 死亡是花,只开放一次 它就这样绽放,开得不像自己 。 它开放,一想就开,它不在时间里开放 它来了,一只硕大的蝴蝶 装饰细长的苇茎 让我作一根苇茎,如此健壮,让它喜欢 把家通入遗忘 我们迟缓眼睛的 客套寒暄。 把家音节相继地,分派到 白日目盲的骰子间,接着那 玩家的手伸出去,巨大, 觉醒。 而我言辞过多的部分: 堆附到这小小 水晶饰在你沉默的衣装里。 降雪,稠密更稠密 鸽子的色彩,一如昨天, 降雪, 仿佛此刻你仍在沉睡。 白色堆入远方。 在其上,无尽, "迷失”的雪橇踪迹。 下面,隐藏, 翻卷起 如此伤痛双眼的事物, 山逢着山, 无形。 在每处, 带回家中抵入它的“当日”, 而我溜远走进沉默; 呆若,一根木桩。 那里:一瞬感觉, 被冰风扫掠吹过, 凝附它的鸽子 —— 它的积雪 —— 一面旗帜般的色布。 你可以充满信心地 用雪来款待我: 每当我与桑树并肩 缓缓穿过夏季, 它最嫩的叶片 尖叫。 策兰的诗选读 不要写你自己 不要夹在不同世界之间 写你自己, 要起来反抗 多重意义, 信任泪痕 并学会生活。 你可以自信地 你可以自信地 用雪来取悦我: 每当我阔步穿过夏天 与那棵桑树肩并肩, 它最年轻的叶子 就尖叫。 在埃及 你当对那陌生女子的眼睛说:成为水。 你当从那陌生人的眼睛里寻找你认识的水里人, 你当呼唤她们从水里出来:路得、拿俄米、米利暗。 你当与那陌生人躺在一起时装饰她们。 你当用那陌生人如云的头发装饰她们。 你当对路得、米利暗、拿俄米说: 瞧,我和她睡觉! 你当美美地装饰你身边那陌生女子。 你当用对路得、米利暗和拿俄米的哀伤装饰她。 你当对那陌生人说: 瞧,我曾和她们睡觉! 译注:路得,女,《圣经人物》;拿俄米,路得婆母;米利暗姆,《圣经》中的女先知,摩西之姐。 赞美遥远 在你眼睛的泉水里 撒着迷宫之海的鱼网。 在你眼睛的泉水里, 海洋恪守诺言。 我在这里,一颗 在人群中留连的心 脱去我的衣服脱去誓言的光泽: 在黑中更黑,我更赤裸了。 只有不忠我才真实。 我是我我才是你。 在你眼睛的泉水里 我漂流并梦着猎物。 一个网捕住一个网: 我们在分离中纠缠。 在你眼睛的泉水里 一个被绞死的人勒死绳子。 花冠 秋天从我手里吃它的叶子:我们是朋友。 我们敲碎果壳剥出时间,教它奔跑; 时间又赶快回到壳里。 镜子里是星期天, 梦里有睡觉的地方, 嘴巴讲真话。 我的目光落在我爱人的性上: 我们对望, 我们讲黑暗话, 我们相爱如罂粟和记忆, 我们睡觉如海螺壳里的酒, 如月亮红光里的大海。 我们站在窗前,拥抱,人们从街上望我们: 是他们知道的时候了! 是石头决定开花的时候了, 是不安有一颗跳动的心的时候了, 是是时候的时候了。 是时候了。 数杏仁 数杏仁, 数那苦得让你睡不着的, 把我也数进去: 我想接住你的目光,当你望了望而又没人看你, 我纺那条秘密的线, 那颗你正在想着的露珠沿着线 滑入由找不到心的词语 看守着的水罐。 只有在那里你才整个地进入那属于你的名字, 双脚才稳重地步入你自己, 你的沉默之钟的钟锤才自由地摆动, 那被无意中听到的也抵达你了, 那死去的也用手臂环绕你了, 于是你们三个迈步穿过黄昏。 把我变苦。 把我当杏仁来数。 当白色袭击我们 当白色袭击我们,在夜晚; 当从布施壶溢出的 多于水; 当皮开肉绽的膝盖 向那奉献仪式的钟声作出这个暗示: 飞呀!—— 那时 我仍然是 完整的。 我听说 我听说斧头已经开花, 我听说那地方的名字不能说, 我听说那块望着他的面包 治好了那个被绞死的人, 那块他妻子为他烤的面包, 我听说他们把生命称作 我们唯一的避难所。 用一把会变的钥匙 用一把会变的钥匙 你打开那屋子,它里面 飘扬着那未说出来的事物的雪。 你选择什么钥匙总是 取决于从你的眼睛或你的嘴巴或你的耳朵 喷出来的鲜血。 你变换那钥匙,你变换那个 可自由地跟雪花一起飘扬的词。 什么雪球将围绕那个词而形成 取决于那拒绝你的风。 大啤酒杯 在时间的长桌上 上帝的一只只大啤酒杯畅饮着。 它们喝光看见之眼和失明之眼, 统治的影子之心, 黄昏的凹陷之脸。 它们是力量最大的酒徒: 它们喝光那满的它们喝光那空的 并且从不像你我那样吐白沫。 赞美诗 无人再用泥土和黏土捏出我们, 无人给我们的尘土施魔术。 无人。 你有福了,无人。 为你 我们将开花。 朝着你。 我们曾经是, 现在是,仍将是 什么也不是,开着花: 那什么也不是──,那 无人的玫瑰。 带着 我们灵魂明亮的雌芯, 我们天堂毁坏的雄芯, 我们被我们 在,啊在 荆棘之上唱过的深紫色的词 染红的花冠。 羊齿草的秘密 在剑的穹窿里影子们那颗绿叶色的心望着它自已。 锋刃是明亮的:在镜子前谁不徘徊于死亡? 这里在壶中也有一种活着的悲伤被祝酒: 它在他们喝下去之前花朵似地暗淡起来,彷佛它不是水, 彷佛它在这里是一株被要求给出更暗的爱的雏菊, 一个为那寝床而更黑的枕头,和更浓密的头发…… 但这里只会让铁的照耀害怕; 而如果这里还有什么发光,愿它是一把剑。 要不是镜子招待我们,我们也就不会喝尽桌上这个壶: 《惜缘文学》总1340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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