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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三桂|平稚晖

 1233465 2020-09-30

吴三桂

     清代邵为章是这样评价吴三桂的:
     百万雄师睥睨间,先朝一胍绝南蛮。
     擒人即是人擒路,谁道天公不好还。
     行营历历草凄凄,铜柱摩崖手自题。
     虎豹无晴威尚在,老军犹说旧平西。
                一
   从飞机舷窗看广袤的华北平原时,少了云南横断山脉的斑驳纵横,大片枯死的茅草绒绒地贴在土皮上,像即将脱落的皮癣,远处成群高粱和玉米站立的地方,匆匆掩埋过当年战马和士兵的血。只有这样广而阔的土地,才承载得起历朝历代的铁蹄,沉淀得下英雄奸佞的功过荣辱。
   时间和东流水滚滚向前,推搡缭乱的眼,还来不及看清人的脸,便被历史带走了真的面。
   公元1657年,军队会师云南,兵马进入滇中。我是在昆明看见吴三桂的。
那时候听说他已经被封为平西大将军了。这个出生于江苏高邮的男子,时年42岁,待人接物通达干练,气质兼具北雄南秀,面白无须,清秀俊郎。时有诗评之曰“白皙通候最少年”。塞外的风沙和战场的黄土已经在他的铁甲上磨出了厚厚战功,当年27岁的他已经出任了宁远团练总兵,成为了崇祯王朝风头最盛的将领,可谓是风华正茂,前途不可限量。
   路上的行人推推搡搡,有人交头接耳说他是叛明降清的贰臣。
而与此同时,南明王朝的最后一个皇帝,桂王永历,被大军追逐着一路南下,直到了边境缅甸才临时匆匆落脚,我们百姓对这位皇帝造访云南,丝毫不知情,只是听闻他连饵块炒青菜也吃不上了,那谁又来给他大救驾呢?
                二
   云南的天还是水一样的蓝,可吴三桂的心却布满了阴霾。
当吴三桂率领着八旗兵和关宁铁骑横踏上云贵的土地时,身上已经背负了中原大地上从西北和巴蜀的条条血债。初时降清不忍一矢相加遗的说法早已被他忘记,清朝外表褒奖,实际却内心猜忌,吴三桂都洞若观火。为了表明他那耿耿的忠心,他比祖大寿、洪承畴早年降清之人表现地更加凶猛和残忍。征战的土地越多,杀戮越发狂野暴躁,在愧疚和恐惧的交杂紧缚之中,唯有暴力会带来短暂的平静。
      明朝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大片的江山还在残余势力的手里,老朱家倘若东山再起,他吴三桂必然会堕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从前对他恩厚有加的崇祯王朝把至高军权交给他,他仿佛比任何人都有必要去效忠朝廷。而当李自成的农民军和多尔衮的八旗兵抵达大明的心脏时,千万个势力便同时指向了一个点,明朝江河日下,气数已尽,崇祯的努力也没有避免最后抽心一烂的结局。
  “这就是冲冠一怒为红颜的吴三桂吗?”我在心里一次次回忆他的面孔。他的名声在北方政治中心已经坏了,和他的舅舅祖大寿一样,他们都是政治投机分子,还有他极度崇拜的偶像洪承畴,也在满人的利诱下早早投了敌。封赏嘉奖忠烈的祭坛已经准备就绪,正气歌一般的文章也准备出世,万众瞩目之下,民族等待着一个个金碧辉煌的英雄。可他们三人偏偏做了万人唾骂的历史罪人。这是我在茶馆子里听来的,偶有悄悄说识时务者为俊杰的,便在质疑声中立刻抿茶做出思虑的样子。
  朝廷板荡出诚臣,也出大批的自戕殉道者,为了忠孝而忠孝,为了完人而完人,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从来都是最高标准,人性的平庸和不完美一旦暴露,便会面临社会道德舆论压力和史家的椎骨刀笔。海瑞是万历朝有名的清官,坊间里的人都说他是忠孝节义、两袖清风的道德楷模。“可他这样的人,我偏偏是做不来的。”
   鱼肉已经坏了,再忠孝的平西伯如何下口?他光鲜亮丽的生命难道要在大明朝缺氧的棺材里腐烂消亡?
                 三
     1661年,京中举行三年一度的科举考试。千万寒门士子,敬朱程理学为光宗耀祖和一步登天的筹码,苦读数载,不惜千里赶考。而我,在认识了一个叫马世俊的人后名落孙山。1662年,康熙即位,我回到云南后,听说桂王在昆明篦子坡被吴三桂缢杀了!吴三桂竟丝毫没有念及旧情,这个一生都在逃命的皇族后裔啊,命运如此多舛。
   桂王生前曾写信给吴三桂“将军自以为智,而不知适成其愚。将军于清朝自以为厚,而不知厚其所薄”,正是对桂王的赶尽杀绝,让康熙暗自心惊,也加重了康熙对吴三桂的顾虑。吴三桂缺乏原则性,左右逢源,处处投机,这就是康熙是成者王,而吴三桂为败者寇的原因。
   1644年,崇祯自缢,大明分崩离析。这时候的吴三桂原本可以有机会做一个孝子。他的父亲吴襄写信劝吴三桂归降大顺政权,“事机已失,天命难回,而今早降,不失封侯之赏,犹全孝子之名”。国亡亲犹在,做不成忠君报国的义士,仍可为侍奉高堂的孝子。这时候的吴三桂已经动摇了,山海关将士已经缺饷一年之久,李自成的四万两犒师银更是雪中送炭。更何况他手里的山海关是军事要塞,必能为自己换得后半生的荣华。
   家族还在,心爱的陈圆圆还在,活下去的意义还在。
   可历史却由不得他做孝子。
   进京后的吴三桂,迎接他的不是满朝王公,而是流离失所的家臣。农民军一入城,商贾巨富、高官大臣的家宅即刻被一洗而空,对于投降者,李自成从来没有过帝王的关照,而人中翘楚的吴三桂也从来没有想过,他竟然要委曲求全活在大顺朝廷里。已是亡国之臣,又能如何?苟全性命于乱世所言非虚。家人离散,可终究是活了下来。这时候,衣衫褴褛的管家突然拥泣在马前,“将军,而今家财一空,我们什么也没能留住,就连您的爱妾陈圆圆也被刘宗敏掳了去!”听闻间,吴三桂好像觉得天地突然发白,重重的血从全身奔涌到脑后,铮铮男儿竟不能护心爱女子!这是何等的羞辱!
   战马的缰绳被轰然一拉,愤怒的力量湮灭了所谓的荣华,吴三桂大声喝令:“回山海关!”家族的血骨和明朝的血脉碎成嶙石,割着吴三桂猩红的眼,三万关宁铁骑呼出的鼻息已把每一寸尘土搅翻。山海关城下,仇恨如洪流一般越滚越浓,李自成的农民军瞬间全军覆没,支援的白广恩部亦被踏平在铁蹄之下。无论何时,吴三桂都是一个出色的军事天才。
   翻翻浩如烟海的史册,整个时间长河都流淌着灰白色的泥浆。在儒家伦理纲常的教导下,每个人都恪守三规四矩,越出雷池一步便万劫不复。而血气方刚的吴三桂这冲冠一怒,何其地鲜明亮丽!这抹绚丽的色彩从层层桎梏中喷薄而出,从人文虚伪的外衣之下全力挣脱,把人性的弱点暴露在教化之下,给人的平庸性创造了弹性空间。
   这在重视教化纲常的明清之际,吴三桂显得那么格格不入,又让人不得不在夜深人静之时重新思考。
   我也要思考以后的生计了,科举没有给我带来高官厚禄和出人头地的机会,赶考和打点已经花费了家里不少积蓄。熙熙攘攘的天下,皆为利来皆为利往。于是我去了矿山采铜矿。
                  四
   绞杀桂王后,同年吴三桂位极人臣,官至平西亲王,封藩云南。尽享人间凡人之乐,可谓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
   1671年,吴三桂在昆明东北鸣凤山重建太和宫,我们的平西王爷开始信教了,而我们各地的矿工,也开始集体迁往鸣凤山冶炼铜矿。
   夜阑风吹雨,“即不为朕怜,独不念先帝乎?即不念先帝,独不念二祖列宗乎?”桂王的话一字一句都让吴三桂心惊胆战,封藩后的吴三桂几乎没有过好睡眠。云南是吴三桂前半生浴血奋战的成果,它既远离了清朝政治中心,又有天然的好气候和丰富的物产,吴三桂本欲效明代沐府,世守云南。可惜两年以后,康熙便下令削藩,吴三桂这时候是真正体会到了当年桂王的处境。“迩来将军不避艰险,亲至沙漠,提数十万之众,追茕茕羁旅之君,何视天下太隘哉!岂天覆地载之中,竟不能容朕一人哉!”。普天之下,王土之大,吴三桂也被康熙所不容,削藩势在必行。
   吴三桂治理云南十四年,一时之间大举叛旗,而后湖南、福建、广东、陕西、广西、河北盟军纷纷响应。纵观全局,整个形势对吴三桂非常有利。
                五
  “他都六十二岁了,老来起兵是对明有愧了”、“想学木氏世守云南,可惜遇上的是他康熙”金殿几近完工,最后一块大理石从工匠的手中砌到殿前的地坪里,新植的紫薇树和茶树下,一群老者谈起了吴三桂。
   后来的事情我是听买卖布匹茶叶的商贾说的,“吴三桂延误了最佳军事时机,在江边上迟迟没有北进,托去说情的喇嘛也没有动静,长江巴蜀要塞,吴三桂一个都不占领,难道对清朝廷还存着侥幸呐!”
吴三桂年老丧子又丧妻,五年以后,听说是在心力交瘁中染疾,最终含恨而去。
   刀光剑影,铁甲驰聘,他的面孔在我眼前从白皙少年变成斑斑老者,战马发出强力的嘶吼,吴三桂一柄长枪对着我直贯而来,猛一个激灵,撞到了前面座位的靠背上,这是到云南长水了。
“身在历史,由不得你。”吴三桂最后对我说。

作者简介:平稚晖,女,云南玉溪人,现就读于中北大学,曾有《那屋那人》《魔想》等数篇文章发表于中北大学校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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