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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山杯”获奖作品-小说优秀奖 | 李千:最后的挣扎

 1233465 2020-09-30

最后的挣扎

2016年夏天,我大学毕业了,王东也一样,我们都在王城上大学,我对他说,是不是我们应该留在这。当然,他的声音提高了很多,他说,李树,如果说王城我们都留不住,那还谈什么去更大的城市。王东总是这样的,突然某一天,他心血来潮,说要追求某样东西,可直到那股劲退去,他都没有付出行动,而巧的是那些东西都是类似于理想这种虚空缥缈的玩意儿,所以在我看来,他的话大多是空话。

不过,这次留在王城的事,王东并没有拖沓,在其他毕业生都在甩卖自己的物品时,我和王东租了一间便宜出租屋,将自己宿舍有用的东西分批搬了进去,顺便还买了一些其他毕业生的物品。一个月里我和王东投了许多的简历,全都石沉大海,那天晚上,王东回来就开始骂。我问他怎么了,他说今天去一家公司面试,他刚看了简历就说我学历太低,不用面试了,他妈的看其他几个面试的,一个比一个呆那能办的了事吗?在我劝说半天后,王东洗漱完睡觉了。我也躺下,其实我比他好不到哪去,两个三流大学的毕业生想要找一份好的工作,似乎真的有些痴心妄想。

第二天早上,我刚睁开眼就看到王东直愣愣地坐在那,眼神有些恍惚。他看到我醒了,开始用刚好能听清的声音说话,他说,李树,我不想待了。我的火气一下窜了上来,他妈的,租房、搬东西,一个月费了那么大力气,你说不想待了,玩呢?找不上那些企业的工作,我们可以去端盘子啊。他似乎被我的话刺激到了,脸色涨红的吼道,要是端盘子,那还念大学做什么。我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仔细想想确实是这样,我和王东一直找不下工作,每天还有不少花销,其实没必要待下去了。几天后,我和王东买了回小县城的火车票,收拾好东西灰溜溜地回去了。

我回来后,爸妈没有太多的反应,就好像早预料到我会回来,他们没有让我去找工作,而是让我先学驾照,因为爸爸认识物流园区那的驾校校长,可以少交很多钱。这也导致我每天得坐班车去县城十几公里外的物流园区学车,结果,我每天都能遇到王东。王东爸是给县城里的小超市送货的,每天都得来物流园区拉货,而王东帮着他爸一起搬东西。王东见到我也很惊讶,他问我,为什么跑这么远来学车,县城里就能学啊。我说,我爸认识校长,可以少交好多报名费。过了几天,王东突然对我说,能不能让你爸说一声,给我也便宜点,我爸让我也学车,然后再租一辆车一起送。晚上回家,我和爸爸说了这件事,令我意外的是,爸爸爽快的答应了。我又一次和王东待在一起做一件事情,对于回来后的感受,我和王东闭口不谈,每天就是交流一些奇葩的事情或者篮球方面的新闻。日子一天天过去,我发现,在王城的那种紧迫感慢慢不见了。直到一天下午,我和王东在教练车上坐着,一个女学员坐在我们中间和教练聊天,聊得正高兴接到了一个电话,接完她说老公下班,该回去做饭了,我和王东对视了一眼,很显然这个看起来只比我们大一两岁的女学员已经结婚了,王东把手机放进了口袋,看起了车窗外面。等这个女学员走后,我和王东从教练口中得知她才二十六岁。

回家的路上,王东脸色凝重地说,李树,突然我意识到了,在我们的人生还没定型的那一刻,我们应该再挣扎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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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东的挣扎很快开始,他说他要赚一笔钱,这笔钱得足够让他在京城找到工作前落脚,夏天的晚上,烧烤店的生意相当火爆,满街飘着木炭烧出的烟味,王东下午练完车就得赶去烧烤店,足足的干一晚上,有时候遇到那些特别能喝的客人,凌晨两点都回不了家,在一个星期后,王东终于无法忍受,决定不去干了,烧烤店的老板倒也讲理,按天数给他结了三百块的工资。对于王东,我打心底地讨厌他什么事也坚持不下去的态度,于是当他再次给对我说他想重新找一份工作时,我开始嘲讽他,王东,你不用跟我讲,你直接去做,等你真正赚到钱的时候,我们再聊这些吧。他因为我的话,气的有些发抖,略带结巴地说道,你看着吧。

我和王东足足有两个星期没有联系。这期间,我照常学车,我练完一把就蹲在栽着旱柳的土堆上等着下一把,王东从那天开始便没有来过,偶尔我会看到他爸独自一人来进货,有时候想过去问问王东最近在做什么,可心里又想,管那家伙干嘛,几乎每次都是这样的想法。那天我像往常一样蹲在土堆上摆弄着手机,突然王东给我打来了电话,我犹豫了半天接了起来。李树,我挣到钱了,王东的语气听起来很兴奋。我算了算时间,才两个星期,这个家伙又坚持不了,最起码也得一个月吧,可一想起他气的发抖的样子,我赶紧改口道,东子可以啊,比我强多了。他笑了起来,他说,今天中午请我吃饭,吃饭的时候好好聊。

中午我坐着班车回到县城,去了和王东经常吃饭的小饭馆,刚走进去,王东已经在等我了。李树,这!王东在靠窗户的座位叫道。我看到他在桌上摆满了啤酒,差点晕过去,我问他,“你摆这么多啤酒做什么,我们的酒量能喝的完一提吗?”

他笑着,露出了那两颗像驴板牙,“李树,”他说,“你知道我两个星期赚了多少吗?”

“他妈的直说,别拐来拐去的,”在我看来,他两个星期又在某个沾满细菌的小吃店里打了零工。

他掏出鼓鼓的小钱包,把一叠钱放在桌上,在我惊讶的目光中把它像扑克一样铺开,我倒吸了一口凉气,因为这些钱全是一百的面额,粗略估计起来,怎么也有两千,如果说在大学期间,我并不会感觉到有多少,可回来后的这段时间,爸爸不会再像大学一样一个月打给我那么多钱,而是隔几天给一百,这让我对两千块有了重新的定义。

“你怎么赚了这么多,”我惊讶地问道。

“这个我不方便说,反正是赚了这么多,照这种进度,我撑死三个月就能赚一万,我要去京城。”

“好吧,你加油。”

我十分好奇他怎么赚的,甚至萌生出了跟踪他的念头,不过想了想还是算了,我觉得心里很不是个滋味儿,突然一个一事无成人改头换面,反过来让你显得一事无成。

这次酒喝了好多,我摇摇晃晃的回到家,睡到第二天,醒来便被一种危机感笼罩,这种危机的源头来自于王东的变化,或许真的只要两个月,他赚够了钱就会前往京城,然后在那里先找一份工作,慢慢地安顿下,而我只能呆在小县城,没有任何波澜地消磨时间,变成自己讨厌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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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周后的下午,天气阴沉,我呆在家里玩游戏,王东打来了电话,刚接通他便急促地说道,“李树,十万火急,能借我五百块吗?”

我感到不知所措,一方面是在我看来“富有”的王东根本不会去借钱,另一方面是我身上连一百块都拿不出来,五百块更是天方夜谭。他见我没说话,他再一次恳求道,“兄弟求你了,帮帮我,我几天就能还给你。”

“发生什么了,你这么急,”我问道。

“兄弟现在先别问好吗?我今天晚上和你说。”

“好吧,给我点时间。”我说道。

他谢了半天,挂断了电话。我拨通了妈妈的电话,在她的几次确认下,把钱转给了我,我又把钱转给了王东。我想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借钱,不过我认为按照他的能力,晚上就能给我毕竟上次见面他就有两千。

晚上,我收到了他的消息,他说他在我家外面的广场等我,我在广场的长椅上看到了他,我走近坐在了他旁边,我问,“下午在做什么?”

他长叹了一口气用很低沉的声音说话,“李树,那五百给我点时间可以吗?”

他在我疑惑的目光中继续说道,“不瞒你,这段时间我在网上赌博,我从今天中午开始输钱,到下午五千块一分不剩,我找你借五百的时候其实已经没钱了。”

王东准备继续说下去,我打断了他,“你是说你一直在赌博吗?”

他点了点头,突然间我开始看不起他,这段时间他给我造成的危机感在此刻让我感到十分荒诞,十分可笑。王东低着头,即使没有昏黄的灯光做映衬,那种失落也能从他身上散发出来。我没有过多的言语去刺激他,简单的说了几句便回家了。

妈妈问我五百块给了哪个同学,我便开始向他描述王东的长相,家庭住址,直到妈妈对王东有了一个大概的印象才停下。接着告诉了妈妈王东赌博的事情,果然,妈妈露出了和我一样的表情,立马给王东扣上了一个不务正业的帽子,接着让我别和他来往了,那五百块不还也就那样了。

第二天,我去学车,遇到了王东,他挤出一个很难看的笑容和我打了招呼,然后蹲在了另一边的土堆上,半个月的时间,我拿到了驾驶证,王东因为很久没学,仍在驾校。当我拿到驾驶证的那一刻,在转瞬即逝的喜悦之后,马上有了一种暴露在外的感觉,就像一个赤裸的人被丢在大街上。此后的每天,我又一次陷入了泥潭,妈妈在我回来的时候就向我提出考公务员的要求,我总是回避,当初学驾照就像一面墙立在了我和这个要求之间,现在这面墙突然倒塌。我不想考公务员一方面是因为我的心里还无法接受自己的一生留在这个已经呆腻了的县城,另一方面是大学毕业后我很难静下心来去学习,对此我感到十分焦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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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每天都在县城里闲转,希望能找到一个像我这样的人,然后让他告诉我他的做法,可实际上,我看到的只有一些高三毕业正在疯玩的孩子、已经很平庸的中年人、抱着孙子下象棋的老人,当我想从朋友圈里寻找时发现,只有我和王东回来了。对于王东,只要他还给了我那五百块,这辈子不联系也行。他或许再过几年就会变成电视里那种人,成天无所事事,赌博成瘾,生活在昏暗的巷子里。就算结了婚也是那种无能到只能通过打骂妻子来发泄情绪的人,突然我发现,我已经看不起王东了。

那天中午,我正在吃饭,突然接到一个陌生电话,我犹豫着到底接不接,因为我实在想不到,谁会联系我,由于是本地号码,最终还是接了起来。

“喂?是李树吗?”电话那头传来一个讲着本地方言的声音。

“对,我是。”我说话的同时正不断从脑海中搜索这个声音所对应的名字和长相,突然大脑浮现出兵营的场景。

“陈育!”我叫道。

“你还记得我啊!”电话那头笑着说,“树哥,在县城的话,晚上吃个饭怎么样?”

“行啊。”我本能地用一种听起来很激动的语调答应道。

“好,那晚上粥屋见。”

挂了电话,我心里面感觉怪怪的,从陈育高二当兵走后,便再也没有联系过,在我都已经淡忘掉他时,突然联系我,我感到非常不知所措。我心想,或许我是他现在唯一可以联系到的吧。

灰暗的日子,因为陈育的出现有了一些颜色,整个下午我都在想陈育的事情,晚上的饭局让我很兴奋,一方面他回来,可以让我心里平衡一些,另一方面,我可以听听他的打算。晚上我提前到了粥屋,坐在靠窗位置等他,没过多久,陈育来了,我一眼就认出了他,看起来他比以前要强壮的多,那辆电动车被他毫不费力的抬上饭店外的台阶。我看着他锁上电动车,走进饭店,我没有直接叫他,我想看看他还能不能认出我,没想到他直接走了过来,第一句话就说,树哥你还真是一点都没变啊。

“哪没变啊?”我笑着问道。

“哪都没变。”他拉开了椅子坐了下来。他继续说,“不是我说,树哥,你几年了还留那发型,而且表情总给人一种心事重重的感觉。”

我不可置否的笑了笑,我也想过留长发,让自己看起来飘逸些,可留头发的周期过长,我还是放弃了,至于心事重重,这是在高中时期,他就经常说的。

我和陈育正聊着,服务员走了过来,问我们人齐了没。

我正准备说齐了,陈育率先说到还有一个没来。

我问他,“还有谁来啊。”

“我叫东子了啊,我联系了好多人,就你俩在县城,”他说,“他怎么来的这么慢,咱们先点吧。”服务员把摆在桌上的四套餐具撤掉一套,把菜单拿了过来。

刚点完菜,王东就从门口走了过来,陈育看到了他,站了起来叫道,“东子快过来坐。”

王东加快步伐走了过来,拉开凳子坐下,陈育说东子也没什么变化,就是长胖了点。虽然我讨厌王东的到来,但不能表现在面上,我也附和着说道王东这家伙能吃。接着就开始回忆高中的往事,哪个女生怎么漂亮,哪个男生追女生时有多蠢。

直到最后,高中往事似乎没有什么值得被提起的了,我问陈育,“你这算退伍了吗?”

“其实今年我可以退的,不过最后又申请再服役几年,”他说,“我想呆在南方,总感觉回来小县城没什么出路,说不定最后就留在南方了。”

他看向我和王东,问道,“你们呢?”

我心里那种平衡感突然被敲碎,陈育也只是回来待段时间就走,和我不一样,我没有回答他。

“我最近正在学驾照,等拿上驾照打打工,就去京城,”王东说。

“你要去京城啊!”陈育非常惊讶,他鼓励了王东,便开始讲他听说过的成功例子。之后的时间每过一分钟,我都感到艰难,只有不停地碰酒才让时间走快些。我感觉自己是漂浮着回家的,心里的那种无措就像黑洞不断放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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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天后,除了必要的扔垃圾买菜,几乎不怎么出门,陈育在几天后离开了小县城,我心想,估计以后不会再有联系了,而王东,因为那天的饭局,和我经常在网上聊天。我也不能因为看不起他而装作看不见消息,每天的生活就成了打游戏,聊天。终于爸妈再也无法忍受我成天待在家里玩游戏的行为,他们联合起来骂了我一顿。

我也觉得惭愧,赶紧买了考公务员的教材,在家里翻看,不过也是装模作样。为了不和他们有过多交流,在他们下班回家后就尽量出去。王东终于拿到了驾照,他并没有去和他爸一起送货,而是在一家饭店打工,他说得先赚一点钱,够他去京城。我有时候在街上转,他忙完的话会叫我一起去上网,慢慢地我发现自己迷上了网吧的环境,十几块钱就可以消遣一下午,不用和爸妈解释,可以用脏话把心中的不快全骂出来。

我经常去网吧,等回到家时,身上沾满了烟味,爸妈会试探性地问我去哪了,我编造各种谎话,可谎话终究是谎话,他们或许早已经知道了。那天下午,下着暴雨,但是气温却高居不下,整个小县城就像是一座蒸笼,我和王东在网吧上网,外面响起了雷声,这更让我对网吧产生了一种庇护所的感觉,正当我沉浸在游戏中时,爸爸从天而降,一个耳光打在了我的后脑勺上,耳机直接飞了出去,当我骂着脏话看向后面时,看到了爸爸充满怒火的眼神,接着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被拖出了网吧,上了爸爸的车,妈妈也坐在里面,他们的骂声超过了雷声,我感到一阵麻木,心里面只有一个念头,这一切都是王东的错。

从那之后我没有和王东联系,即使他打电话我也会拒接,在我看来,这一切都是他的原因,他就像一摊烂泥,和他待在一起,身上都会沾满臭味。我每天晚上会想,我应该做些什么才能打破现在的困境,脑海中总能浮现千千万万种做法,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就好像四肢退化了一般,除了等待,什么都不想做,慢慢地我发现了自己的平庸,而且逐渐接受,我开始变得无欲无求。

一天中午爸爸下班回家,对我说县城里新开了一家酒店,正少几个会计,你明天去面试一下吧,今天下午带你买正装。我慵懒的点点头,第二天我穿着正装去了那家酒店,说着一口还算流利的普通话,令我意外的是,面试出奇的顺利,我直接被录用,突然间我感觉心里那条湍急的河流正在逐渐平缓。

中午回到家时,发现舅舅给的那袋大米长了许多黑虫,我挑拣了很久,累的头昏眼花,我瘫倒在床上,突然王东给我打来了电话,不知道是什么驱使着我接了起来,电话那头传来嘈杂的声音,过了一会终于变得安静了下来,他说,李树,五百块我给你转过去了。我哦了一声,问他,还有什么事吗?他说我要去京城了,现在就在火车站,等我安顿好了你可以来找我玩,说完他突然问我,李树,你决定好去哪个城市了吗?我淡淡说道,我在县城新开的酒店当了会计。王东很惊讶的问我什么时候的事。我说今天中午。他沉默了半天,问道,“李树,不再挣扎了吗?”我没有说话,我们又陷入了沉默,过了一分钟,电话那头又变得嘈杂起来,王东的声音反而十分清晰,他说,李树,既然找到了工作,就好好干,等我安顿下,来找我玩,接着电话那头传来了火车经过的声音,他说火车来了,先挂了,接着电话就断了。

妈妈刚刚下班回来,我告诉她王东去京城的事,他不屑地说,他很快就会回来。确实,按照他一贯的作风,我也认为他很快就会回来,我笑了笑,那种刚从心底涌出的悲伤立马就像流入大海的河流,变得无影无踪。

作者简介:

李千,出生于2000年1月,现就读于山西农业大学信息学院。

文字来源:李   千

图片来源:网   络

文字排版:张   鑫

责任编辑:唐丽霞

文字编辑:李盼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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