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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家有约 | 小妖:遇见元曲

 1233465 2020-09-30
作者简介
小妖,本名王芳,作家,评论家,《黄河》杂志编辑,《映像》杂志副主编。18岁开始发表作品,主要写作方向为散文、纪实文学,兼写文艺评论,曾任大型文化节目《人说山西好风光》《伶人王中王》《擂响中华》文字统筹。已在《人民日报》《中国文化报》《文艺报》《中国报告文学》《中国环境报》《中国冶金报》《中国京剧》《中国演员》《安徽文学》《山东文学》《长江文艺评论》《黄河》《山西文学》《都市》《山西日报》《山西晚报》等各级报纸杂志,以及《学习强国》《光明网》《中国文艺评论网》《中国作家网》等大型网络平台发表文章几百万字。著有散文集《沉吟》《关城怀古》《拈花一笑》、人物传记《明心梅韵》、长篇纪实《天地间一场大戏》。

遇见元曲


遇见元曲时,岁月冷,山河静,并不是向古代遁逸,而是想解得悲欢离合,解得山河之殇,可沉寂久了,却束手无策,疼花花奈何啊,无尽的哀怨和情思化作茧把自己层层包裹,事至此时,我完成了自己一场空落的人生自白,那么回过头来,还是拈花一笑,所有一切前世早已注定,我们都是一场尘世戏剧的过客。虽然如此,该遇见的还是会遇见,与文字相遇是我此生最美的遇见,从此修得心境洞明,彻悟了拈花一笑的生活禅。


一、憔悴煞半江明月


珠帘秀,你有幸生在大元,又不幸生在大元。

你是这样一个女子,夏庭芝在《青楼集》中这样说:“杂剧为当今独步,驾头、花旦、软末泥等,悉造其妙”。你在那个缤纷的年代里,与杂剧共生共呼吸,虽然官妓的身份,使你蒙尘,但大元的颓废却掩盖不了你的流光溢彩。你美,美得“花含笑,柳含羞”,那云衣霓裳,那莲步轻舞,都是绝代无双。可是那么多的王孙公子,那么多的胡汉男儿,都不知道,在你明艳的表象下,你的心是“时时勤拂拭,莫使染尘埃”
你生在那个让人喜让人忧让人憎的大元,数不清有多少男儿为你倾倒,为你反侧,皆因着你的“柳眉颦秋波水溜,泪滴春衫袖,似桃花带雨胭脂透”,而你谨守着自己的心,想把这样金贵的心留给一个知你解你之人。
这样“富贵似侯家紫帐,风流如谢府红莲”(关汉卿语)的你,该有怎样的心情才智才能匹配得上你?
任他们绞尽脑汁吟诗作赋,你一样地如一片闲云任卷舒,纵是声色里,总还是有人撞破了你心里朝云暮雨的,不然,怎会有那样绝版的曲,流落世间,众人知?
这是一场分别。
一场愀心的离别,也许是生离死别。
山,一直横在那里,似你矗起的眉峰;雾起,帘幕无重数,洁白悠然,直上九霄;一江水,载不动情愁的一江水,自顾自地微微晃动,似你流转的眼波横,那刚升的初阳,投影在你的波心么?
舟,一叶小舟,画着无限的哀愁,画着离别的轻愁,斜依在江畔,艄翁无言地立在舟头。
山,水,舟,都在等你,满是凄凉意。
而你与你的男人还没有话够,执手相看,无语凝咽,今生今世,可还有相见的时候?
总是要走的,尽管半江萧瑟半江红、半江明月半江愁。
于是你轻解霓裳,独上兰舟。
眼望着你就要远去,念去去,千里烟波,你的男人送上一纸信笺,你展笺,垂眼,泪湿了红颜。
那是一首(双调)《寿阳曲·别珠帘秀》
才欢悦,早间别,痛煞煞好难割舍。
画船儿载将春去也,空留下半江明月。
你斜倚篷窗,卷帘,你的男人身后是一弯青山,没有清辉,也没有圆满,心中的万语千言,让你不由得喊:艄翁,停停,请你再停一停。
你是这样的怕,怕“风柔,帘垂玉钩。怕双双燕子,两两莺俦,对对时相守,”怕此时此刻的触景生情,如今孤身离去,真不知相思相见知何日啊。
笼翠袖,舒皓腕,你和一首给他,给你的疏斋兄:
山无数,烟万缕,憔悴煞玉堂人物。
倚篷窗一身儿活受苦,恨不得随大江东去。
心是凄凉的,独倚篷窗便是一身儿活受苦,眼见得对面岸上的人儿,纵然他是翰林院中的玉堂人物,也是难遣的哀愁,憔悴了朱颜。真格是一种相思两种闲愁。
罢,罢,罢,总是要走的,从此后,舟随江波去,两心如水各自流。
卢挚啊,疏斋,你心里念过他不知千遍万遍,珠帘秀,你若知道,你一生只有这一首小令传世,该是欣慰的,还是悲伤的?
所有所有的一切,从出生的那时起,早已命中注定。
这世上多的是自以为知你解你的人,任凭你“愁的是抹回廊暮雨萧萧,恨的是筛曲槛西风剪剪,爱的是透长门夜月娟娟,凌波殿前,碧玲珑掩映湘妃面,没福怎能够得见。”那些与你相携相搀的文人们,却没有改变得了你的命运,你最后嫁与了一个道士,在杭州美丽也凄零的地面上,流落了许久,了结了终生。
你是幸运的,关汉卿、胡诋遹、冯子振等与你相知相惜,卢挚与你相逢相爱,而你又是不幸的,如花红颜,终究不敌乱世的风雨,最终如一片朝云无觅处。
好在,你的爱情给了大元一抹亮色,也给了散曲最美的传承。


二、披文握武岳武穆

“折冲御侮曰武,布德执义曰穆,合兹二美以武穆谥公。”这是宋孝宗在岳飞屈死20年后对岳飞的追谥。在死后不长的时间里,皇权或者说政治就给了一个说法,貌似对死者的肯定,其实骨子里不过还是政治的需要。我一直就很鄙视这些虚名,包括现实里生活里的“先进”或者“劳模”什么的,都是空心的,虚幻的,不过是对强权在某方面缺陷的粉饰。
相信有很多人看过《岳飞传》,我12岁的时候就在火车晃动的车厢里看完了,那时年岁尚小,除了为岳飞之死唏嘘之外,没有太大的思想波动,及至长大也和多数人一样没弄出点动静来。而在几百年前的元朝,却有一个叫做周德清(周邦彦的后代)的人,看了《岳王传》,就留下了一首脍炙人口的元曲[中吕]《满庭芳·看岳王传》:
披文握武,建中兴庙宇,载青史图书。
功成却被权臣妒,正落奸谋。
闪杀人望旌节中原士夫,误杀人弃丘陵南渡銮舆。
钱塘路,愁风怨雨,长是洒西湖。
确如曲中说讲,岳飞已经青史留名,并深为广大历朝历代的人民所衷爱,到了什么程度呢?全国好多地方都有岳王庙,皆为敬仰他的忠勇,百姓用不绝的香火来完成对一个远走的灵魂的祭奠,最妙的是,他出现在了《倚天屠龙记》里:
张无忌从怀中取出一束薄薄的黄纸,正是原来藏于屠龙刀中的《武穆遗书》,徐达双手接过,不禁又惊又佩,张无忌说道:“‘武林至尊,宝刀屠龙,号令天下,莫敢不从’,这十六字的真义,我今日方知。所谓‘武林至尊’,不在宝刀本身,而在刀中所藏的遗书。以此兵法临敌,定能战必胜,攻必克,最终自是‘号令天下,莫敢不从’了。徐大哥,这部兵书转赠于你,望你克承岳武穆遗志,还我河山,直捣黄龙。”此后徐达果然用兵如神,连败元军,最后统兵北伐,直将蒙古人赶至塞外,威震漠北,建立一代功业。
你看,岳武穆之威灵汤汤然至大明,甚至已经到了身居香港的金庸笔端,如果周德清泉下有知,这金庸让他眼里的岳武穆留下册遗书来推翻了元朝,不知他作何感想。
岳飞确实披文握武,武,他有勇有谋,治军有方,拒金兀术于郾城,大战朱仙镇,收复十余州郡,差点收复中原,金军为他留下千古绝唱:撼山易,撼岳家军难;文,他以一首《满江红》冠绝尘寰:怒发冲冠,凭阑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
可是这么一位正值年华的不世出的抗金英雄,却“功成却被权臣妒,正落奸谋”,那样的死契合了他的诗——壮怀激烈。
绍兴11年的冬天,落叶萧萧尽,飞鸟已雪藏,岳飞被12道金牌召回京城,关进大理寺中,然后便是刑审、拷打、逼供,岳飞此时正气凛然,他相信自己精忠报国,何罪之有,可他不知道的是,在这风雨欲来的大理寺外,宋金正在议和。即使是严刑拷打,也没有折断岳飞精忠之羽翼,最后秦桧只好以“莫须有”的罪名收场,在这两个多月时间里,岳飞不知经历了什么样的摧残,不知他经历了多少风雨,心上也不知长出了多少老茧,因为此时,还是靖康耻,犹未雪,他还在想着臣子恨,何时灭?狱中不会有人回答他,他就这样带着满腔悲愤,在供状上写下了八个大字“天日昭昭,天日昭昭”,之后就被毒死了。
他的死和我曾写过的文天祥还有袁崇焕,一样地凄惨,一样地悲壮,让我们今人只有含悲忍泪去读他们,但是,也正是因为他们的千古忠义,才让历史带上了绚丽的色彩,如同一部旧时光的彩色影片。
“闪杀人望旌节中原士夫,误杀人弃丘陵南渡銮舆”。闪杀人是不该杀,误杀人更是不该杀,春秋自有定论,岳飞的死成为南宋覆灭的前奏,赵构在杀掉岳飞的同时,也为他的后人掘好了坟墓。
可是,岳飞的死在秦桧吗?我看也不尽然,我以为还有他自己的因素:其一是岳飞的性格,岳飞清廉刚正,功勋卓著,却在政治上不知变通,不知伴虎易伴君难的道理,如果他熟悉的不是兵书而是史书,他就应该学习春秋时的陶朱公或者汉时的陈平,那么历史将会改写。其二是岳飞的愚忠思想,明知12道金牌宣召,必是奸臣构陷,毅然选择了对皇权及皇帝的忠诚,不是愚忠是什么,糊不上墙的烂泥,保它何用?其三是岳飞高估了宋高宗的智慧,就算是赵构南逃保全了皇脉的传承是对的,他在强敌面前一味议和也错了,对于要吃羊的狼,你和它议和是没有希望的,这个行将枯朽的宋王朝的统治者悲剧地拥有了忠奸不分的气质,懦弱地想偏安一隅,对于岳飞来讲,你不是对他有过高的希望吗?
岳飞之死是历史之必然,尽管他是许多人心上的痛,是一根让许多人如鲠在喉的刺。
这首曲子,最后的落脚点放在了西湖,西湖上吹的是愁风,掉落的是怨雨,走在钱塘路上,历史的泪点点洒向西湖,朦胧的世界,伤感的青山,愁惨的孤帆,心酸的西湖映出岳王墓的孤单,松柏飘摇,吹过了一缕缕历史的尘烟。一切都恍惚如梦。而我仿佛触摸到了岳飞的孤独,昨夜寒蛩不住鸣。惊回千里梦,已三更。起来独自绕阶行。人悄悄,帘外月胧明。白首为功名。旧山松竹老,阻归程。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那是一个灵魂的孤独,以致于发出一声震耳的聩响:“知音少,弦断有谁听?”他忧的是靖康耻,他怀的是臣子恨,他悲的是旧山河,没有人能走近他,走近他的心之深处,即使是同为英雄的韩世忠也不能,在那个时代,更没有其他人能,他只好坚守自己的孤独。而我们毫无办法,注定只是历史的看客。
这么深邈的曲子,让人的心潮湿亦柔软,望望窗外,此刻天空的阴霾,是我的伤怀还是他的悲哀?

秋水池塘

秋叶落地


三、归去来兮话田园

我是一抹来自于七百年前的游魂,姓卢名挚,字处道,号疏斋,出生于涿郡。
是的,我就是曾经与大都名伶珠帘秀燕好的那个卢挚,至今犹能想起那画篷船儿载将着珠帘秀去了,空留下半江明月,我一直以为我与她是七百年前的大元最亮丽的一丝暧昧,足以映亮整个大元的明月。
我曾经居官,中过进士,任过廉访使,做过翰林学士,每当在官场上冷眼斜睇那些拙劣的政治表演,我就深念着我的乡间,没有人知道,我是最爱田园行不足。
不知有多少次,我骑马独行,乡间的那些杨柳参差,柴门边有一只小狗欢快地对我叫嚣,茅厕边萦绕着莺声燕语,桑柘树垂挂着秋千,秋千上的女孩梳着双鸦髻,她用眼睛看我,而我总会在马上吟诗,多少次多少次沉缅于这样的景色,移不动半分脚步。
我一直记得我在太公庄看到的情景:
沙三伴哥来嗏,两腿青泥,只为捞虾。
太公庄上,杨柳阴中,磕破西瓜。
小二哥昔涎刺塔,碌轴上淹着个琵琶。
看荞麦开花,绿豆生芽,无是无非,快活煞庄家。
沙三和伴哥刚刚从河里捞虾回来,腿上都是青泥,他们来到了太公庄上,在杨柳的绿荫下,磕开了一个西瓜,另外一个小二哥,吃不到西瓜,口水直流,躺在碌碡上,就象一只琵琶,周围是一望无垠的原野,荞麦开花了,绿豆发芽了,微风轻送,我不由得发出了一声感叹:快活煞庄家。回家之后,便将此景谱成[双调]《蟾宫曲·田家》。
那些无忧,那些快乐,那些宁静,那些和谐,那些少年,那些原野,跟随着我,从生到死,又从古到今。
飘荡在高楼林立、行色匆匆的今天,怎么去找我那些记忆里的田野?
田园,古已有之,我们很久很久之前就是一个农耕民族,我们在芬芳的土地上春播秋收,在柳树下倦眠,在松树下玩耍,本属寻常事情,从几何时,田园已从司空见惯演变到了覆水难收,还得劳动我们的筋骨去寻寻觅觅。
我知道,田园诗也早已有之。
魏晋时期,世事纷乱,城头变幻大王旗,人命浅薄,朝不保夕,于是那些诗人们,远离了政治漩涡,隐身于山林之间,他们在田间陌头,有了“非必丝与竹,山水有清音”的审美新情趣,找到了寄托和安放灵魂的处所,于是乎诞生了田园诗歌,以陶渊明和谢灵运为标志。从陶元亮先生的《归园田居》里: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误落尘网中,一去三十年。户庭无尘杂,虚室有余闲。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我们可以窥看到一个奔放的灵魂,那么朴素悠闲,仿佛闲庭信步。
大唐盛世,唐诗也繁荣,田园诗逐渐成为一个派别,唐朝每一个诗人都写过田园诗,又以王维孟浩然为最。在王维的诗里,空山、翠竹、明月、花鸟,都交相辉映,与诗人一起入画,一起入诗,达到了一种空灵。孟浩然的故人具鸡黍,邀我至田家,自然恬淡,却也有淡淡的寂寞,他们代表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派诗风,不能说他们对我是没有影响的。他们是我的前人,我是他们的来者。
我最最喜欢的还是前朝词人辛弃疾的《清平乐》:茅檐低小,溪上青青草。醉里吴音相媚好,白发谁家翁媪?大儿锄豆溪东,中儿正织鸡笼。最喜小儿无赖,溪头卧肃莲医蓬。稼轩心忧时势,总是想披甲执锐,收拾旧山河,可他的精神又多么渴望恬静安谧的生活。可他不知,他生活的朝代积贫积弱,如同建造了一座颤巍巍的大厦,纵有凌云志,焉用他这根独木?他一己之力也挽不回那辆将裂的战车。我看稼轩,总有怜惜意,只因为我所处的元朝,虽然武力征服了半个世界,却不能掩盖文化的贫瘠,我也是满腔热血无处洒,只好在时光的背影里再冷凝成铁,我与他,襟抱深锁,只有空蹉跎岁月,好在有田园给我们慰藉。
几百年来,我一直在寻找田园,眼看着田园的炊烟越来越稀薄,心犹疼,无奈何。
几百年后的今天,时人爱上旅游,闲暇时会驾车出行,名山大川镌刻下了他们的身影,那些政客,那些商家,那些文人墨客,最爱的都是山水,山无言水亦无语,默默地收拢了他们的足迹,也悄悄地收藏了他们的情绪,他们在山水的怀抱里怡情养性,然后去去官海宦海商海披甲战斗,可他们不知道,快乐的不是他们,而是那些田家,不会焦虑,不会忧伤,没有负担,没有压力,没有亚健康的身体,过着平凡平静而又快乐的生活。
由是,我总想拜托那些政客还有农人,请你们一定一定保存下这些山河,保留下这些阡陌,因为,这是千百年前以及千百年后的人们最后的精神家园。
不然的话,该何处而去?

图片来源:网   络
文字来源:小   妖
文字编辑:白海飞
图文编辑:宋瑞萍
责任编辑:唐丽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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