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人，会喝酒的不少。 小镇人不说能喝酒，说“会喝酒”。 小镇人去零买所有液体的东西，都叫“打”，打酒、打酱油、打醋，买酱，也叫打，“打三分钱酱”。 小镇上，打得到酒的店也不少，但不像旁的地方，没得只卖酒的商店，也没得那种能坐下来吃酒的酒馆子。 酒，是所有杂货店的兼营。无论是老银行身底下的糖烟酒门市，还是巷子口的小店，只要是家商店，就有酒打。 平常过日子在家喝两口的人，轻易是不会去买瓶装酒家来喝的。全是拿个酒瓶子到小商店去打点尕家来喝喝。 打酒，通常是小伢子的生活。要吃饭了，大人拿个一角钱，把酒瓶子交到小伢子手里，“小三子，你爹（读dia）马上要家来了，去，替他打一两酒。” 那酒瓶子也不晓得用过多少日子，原装的木头塞子早就没得了。不碍事！削截子晒干了的棒头瓤子，揣上去，再不然，就撕点尕子纸，团起来，揣在酒瓶口上，也能当塞子用。反正，两把酒也不焦心思喝不掉的。 散装的白酒，是粮食白酒，60度。好点尕的，是一块一角八分钱一斤；丑点尕子的，七角八分钱一斤，山芋干子做的，“大头瘟”，也有“大麦冲子”。都是说那些酒，喝下去会上头。 散装的酒，是盛在一个大坛子里的。小镇人不叫“酒缸”，叫酒坛子。称为缸的，口大，装酱油和醋的叫缸；口小的，叫坛子。坛子口弄个米口袋盖住，不走气，酒味跑不掉。 打酒用的是“端子”，竹子做的，后来也有用白铁皮敲起来的。 端子有大有小，用得多的还是一两的端子。打酒不像酱油啊，动不动就是打个半斤的。七角八一斤的酒，有时买家、卖家都嫌麻烦，就打个一角钱的吧，那就是一端子打进来后，再把一两的端子伸进去，弄点尕酒，歪到瓶子里去。 大店小店里头也有瓶装酒卖呢。好酒，普通人是买不到的，像那洋河大曲、双沟大曲，只有过年的时候会发计划给你买，买到的还是改装的。一般店里能买到的瓶装酒都是粮食白酒，有一斤装的、半斤装的，还有二两五钱装的小瓶子。 因而，那个时候，见到面，会问一句：“昨个晚上弄个二两五的啊？” 我对那“二两五”是很害怕的。五十年前的武斗开始，传说某一派别的人已经发明制造了一种特殊的炸弹，炸药就装在那种二两五的酒瓶子里，叫人没办法防备，能炸死人呢，比手雷厉害。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走在路上，特别是晚上，一个人走在路上，看到前头有个人手里有个二两五的酒瓶子，比看到他手里拿一把刀还要害怕。 我只是小时候给父亲打过酒，对价钱有印象。没买过瓶装的酒，那些酒是多少钱一瓶，是哪个地方生产的，一点尕印象也没得。 一般的人家，瓶装的酒也只有在过年请春酒的时候，或是来了个特殊的客人了，才会开出一瓶来吃吃。 吃酒，是用小酒盅子的。还不说是“杯子”，这是比小酒杯子还要小些的器具。 喝酒是呡呡的，这是比咪还要细巧的动作，“来，呡一口！”就是在酒桌子上，也一般不会大大口地喝，更不要说是在家里头吃酒了——总共那么两把酒，被不住喝啊。 就酒的小菜子，倒也不是那么讲究的。“吃酒不问菜”嘛。 我父亲当年是喜欢弄几“仓”花生，这是带壳花生用的量词。他下班的时候，在街上买二分钱花生，带家来。酒倒到小酒盅子里了，花生往酒盅子旁边一摊，有时，还故意识地往旁边，我坐着的那个地方摊摊，好让我“偷吃”一两仓。 冬天里，喜欢在酒瓶子里放点尕子桔子皮，有特殊的香气。 上头说的是白酒。这是小镇人喜欢喝的，也是喝得最多的酒。 小镇当年还有其他品种的酒呢。 县城就有一家酒厂，而且是历史相当悠久的。射阳酒厂当年做的“花露酒”，也很受小镇人欢迎的。 花露酒，甜啊！喝过了，嘴唇子上头都觉着是“黏焦焦”的。开过口了的酒瓶口子上，到晚上就会有一层子雪白的。这个酒，平时也没人舍得喝，好酒的觉得它喝了不过瘾。过年时候的请春酒，哪个人家用了花露酒，一定是大受欢迎的。 大学刚刚毕业的时候，曾看到过一则资料，就是说射阳的花露酒的。才晓得，这酒是清末的状元张謇在1930年代带人到黄海滩上种棉花的时候，将这种做酒的技术也带了过来，并办了一家厂的。 酒厂，好像老早就没得了。那花露酒还有吗？ 老白酒，小镇的海门人最欢喜吃。一般他们都是自己家里头做的，外头没得卖。过年了，有海门人的亲戚，会拎个三五斤，送人。那是个大人情。 曾经的射阳酒厂也曾做过老白酒的。1980年夏天，我大学放暑假回来，合闸路已经开出来了，在原小闸口对面，就开了一家酒厂的门市部，我曾在那里打过一斤老白酒，到底是夏天，酸的。 甜酒。我之所以没具体地说是什么酒，是因为1970年代中期，好像就是在我高中毕业前后，小镇上也有几家做所谓“葡萄酒”的，后来还有说是“苹果酒”的，通红的，甜得很，还不醉人。尝过，没认真吃过。 相关文章： 品茗闲话｜盐的味道（了解一下我们盐阜方言中的反训） 关注并进入本公众号，点击右下角的“乡土情结”，可见《小镇的记忆碎片》总目录。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