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 陳洪綬《雅集圖》 上海博物館藏 米仲詔(米萬鍾)像 米萬鍾, 明朝後期的一代名士, 字仲詔, 號友石、石隱、海淀漁長等, 宛平人, 萬曆二十三年進士,宦途自縣令至太僕寺少卿, 起伏曲折。使他在生前即享盛名, 並且傳譽後世的, 主要是他的書畫造詣。與他同時的葉向高稱當時人即“置仲詔於機、雲、羲、獻、輞川、松雪, 及其家海嶽父子間”(“米仲詔詩序”,《蒼霞續草》卷五)。後人更是幾乎僅僅知道他是明末的一位重要書畫家。但是今天看來, 書法繪畫成就尚不足以概括他的一生。 明代中期以後, 文人士大夫以及地方殷實人家, 修建私家園林之風極盛。南方北方, 竟相園居, 召飲唱和, 當時稱爲一派承平氣象。這與其前的宋元和其後的清代相比, 都是十分突出的。萬鍾於萬曆後期, 在京城西郊的海淀, 爲自娛而修建了勺園。勺園地處北方, 卻營造出一派別致的江南水鄉風光,成爲在歷代造園史上佔有重要地位的一代名園。 ![]() 米萬鍾《修禊勺園紀圖》 現藏於北京大學 萬鍾身後, 除了字畫之外, 幾無著作流傳。常見於丹青文字中的小傳雖不下二十種, 但均嫌簡略, 而且相沿抄襲, 無裨於相互補充。其人其事, 自清初以後, 晦而不彰。勺園在明末全毀, 清初在園址上改建的園林, 又於咸豐十年被侵入京師的英法聯軍在焚毀圓明園之前, 與海淀鎮街市一起焚毀了。廢園於宣統年間由清廷賜貝子溥倫。一九二一年燕京大學購得此園之北的淑春園, 建爲校園。 ![]() 吳彬《明米氏勺園圖》 翁萬戈捐贈 現藏於北京大學 溥倫在去世前兩年的一九二五年, 也將園子售與燕大, 與淑春園連成一片。當時園內北部是濕地, 南部有兩片淤塘, 蘆葦蕪蔓。一九五二年北京大學遷到海淀, 這裏又成爲北大校園的一部分。隨著北大和周邊地區的發展, 道路溝河一再遷變, 內外舊貌與舊界盡皆湮沒。這一片滄桑之地, 雖然土石無言, 然而史事不滅, 古往今來, 尋訪思幽者, 綿延不絕。當代對於萬鍾和勺園史事的究詰, 亦緣此展開。 當代研究的重要成果, 是洪業(William Hung)先生的《勺園圖錄考》(以下簡稱“圖錄考”)。 一九二三年洪先生自美國歸來, 任教燕大, 即著手搜集萬鍾及勺園史料。一九三二年燕大購得彩繪勺園山林水系的畫卷, 落款“丁巳(即萬曆四十五年)三月寫勺園修禊圖 米萬鍾”。洪先生欣喜興奮, 於次年將畫卷攝影, 印爲圖。又將在九年中搜集到的萬鍾和勺園史料,編爲錄。並以按語附注自己的考辨, 作爲考。撰成“圖錄考”一書, 由哈佛燕京學社引得編纂處出版。書中徵引明人著作三十一種、清人著作四十八種、外國人著作六種, 共計引書八十五種。考校史料二百二十五條, 分爲勺園主人米萬鍾之家世、勺園故事勝景題詠、勺園所在地三類。洪先生序:“明末人著作頗遭清廷忌, 禁毀亡逸者多。其尚存而可見者, 余又未能盡閱。則余所錄者, 必遠不足。而所考者, 多亦僅志存疑之意而已。他日更有所見, 當續增益焉。”洪先生時任燕大歷史學教授、研究院導師、文科主任、哈佛燕京學社執行幹事和引得編纂處處長, 教學、校務繁忙。一九四零年赴美, 次年年底甫歸, 太平洋戰爭爆發, 燕大被日軍解散, 他遭日本憲兵逮捕, 被釋放後在京避居。一九四五年光復, 次年他舉家赴美, 先後在哈佛大學等校短期授課, 但未曾得到適當的工作。一九五零年後定居麻省康橋, 在哈佛燕京學社挂名研究員。一九六三年退休。一九八零年逝世。原擬續增益有關研究的心願未能實現。但是“圖錄考”的輯錄之博和考證之精, 自問世迄今, 廣受國內和日本學界讚譽。序言所說的不足和存疑, 讀者多以謙詞目之。 在“圖錄考”問世後的六十餘年間, 國內外的研究者對於洪先生所輯史料幾乎沒有提出過新的補充。甚至洪先生已有結論, 或者置疑之處, 後人也有因疏於考證, 而依其他謬傳形成共識者。顯然, 在今天繼續洪先生的研究, 對於有關萬鍾和勺園的諸多已有結論的和尚且存疑的問題, 以及迄今未知的題目, 作進一步的探討是需要的。同時, 從中還可約略瞭解明末清初文人、官吏的生活, 以及當時社會歷史狀況之一斑。 01 米萬鍾出生於哪一年? 明清兩代有關米萬鍾的十幾二十種傳記, 均無對其生年的記載。洪先生在“圖錄考”中亦未涉及。當今通傳一說, 謂萬鍾生於明隆慶四年。自一九八零年代以後出版的辭典、古書畫集、專著, 幾乎盡持此說。飯島春敬主編的東京堂昭和五十八年第七版《書道辭典》等海外書籍, 也有持此說者。一九九八年侯仁之先生撰“複製米萬鍾《勺園修禊圖》略記”一文(《北京大學校報》九四二期), 也依此說附按:“米萬鍾生於明隆慶四年, 即公元一五七零年。”然而這種日益流行的萬鍾生年之說, 於史無徵。 筆者孤陋, 知見中最早提出這種說法的似爲鄧拓先生, 他於一九六三年在《北京晚報》發表“宛平大小米”一文, 其中說:“米萬鍾是一位很有學問, 也很有骨氣的人。……他出生於明代隆慶四年, 即公元一五七零年。”(文見《燕山夜話》全集本, 北京出版社1979年)考是說似爲誤讀陸心源《三續疑年錄》所致。《三續疑年錄》將所錄人物按出生年的先後排列, 卷七將萬鍾排在同生於隆慶四年的張民表和卓爾康之間, 這就給人以萬鍾也生於隆慶四年的錯覺。查心源是條之下, 自注出處爲“《倪文正集》”。則所據之文當爲倪元璐撰“誥授中大夫太僕寺少卿米友石先生墓誌銘”(下稱“米友石墓誌”,《鴻寶應本》卷八, 明崇禎刻本) 。是文係記錄萬鍾生平的重要文獻, 惜洪先生當年未見。然而文中竝未記載萬鍾生年, 因知心源此處編排竝無確據。由於心源是條將萬鍾生年空缺, 所以因位置不實而引起的誤解, 不當全部由他負責。 記載萬鍾行述的重要文獻, 還有不可或缺的兩篇, 亦爲洪先生所未及見。一是黃道周撰《米友石先生墓表》(下稱“米友石墓表”,未刊刻, 稿本幸存上海博物館)。一是王思任撰“米太僕家傳”(《王季重先生文集》,《乾坤正氣集》卷五百六, 清道光二十八年涇縣潘氏袁江節署刻本)。黃道周與倪元璐是天啓二年同科進士, 時有雙璧之譽。王思任與萬鍾是同科進士, 亦是密友。倪、黃、王都是明末抗清的著名人物。元璐墓誌云, 對萬鍾“樂得而稱之矣”。道周墓表云:“公[即萬鍾]以崇禎壬申[即五年]二月葬於海淀之西阡。予兩至都下, 不及見公, 猶幸及公葬, 執筆而表其石。”思任家傳云:“予與太僕[即萬鍾]交最久, 知最狎, 欲以傳傳之也。”三人對萬鍾如此惺惺相惜, 但是三傳之中卻無一提及萬鍾的生卒時間, 不符志、表、傳當錄墓主生卒的通例, 使人奇怪。考思任家傳云:“太僕以玉樓成召去, 壽都徵予傳, 三年乃訖諾。非敢後也, 欲詳之, 而以小草冗, 不可鹵莽報也。壽都孝子更文士, 讀其行實, 墨俱淚突。又讀鴻寶、石齋兩史公誌表, 太僕可以不死。”因知三傳均係應萬鍾之子米壽都所請, 依其所撰其父行實寫成。壽都之文未及萬鍾生年, 遂至三文缺如, 以後自三文生發出的其他文字, 自然也就全無涉及了。 ![]() 米萬鍾《栈道十首》(局部) 香港近墨堂書法研究基金會藏 萬鍾生年自在其兄米萬春生年之後。萬春生年見諸黃輝“昆泉米公 [即萬鍾之父米玉] 暨配安人馬氏墓誌銘”(下稱“米公暨馬氏墓誌”。“圖錄考”條一 )的記載有兩條: 一、 “馬安人歸, 春三歲矣”。二、“安人生嘉靖壬寅[即二十一年]二月十五日”。再考李維禎撰“錦衣衛百戶米公[即米玉]馬安人墓表”(下稱“米公馬安人墓表”,《大泌山房集》卷一百七)謂馬安人“十六而稱人婦, 即稱人母”。則萬鍾出生於嘉靖三十三年。再及薛岡《天爵堂集》卷三“筆餘”云:“太僕公[即萬鍾]居京師時, 家有扶鸞者, 判云:一年四季我居先。鸞師詰之, 鸞曰:我, 春公也。公蓋生於春,乳時喚名春, 故尚有稱春公者。”則今天祇能確定萬鍾出生於嘉靖三十三年之後數年的一個春天。 02 米萬鍾去世於哪一年? 洪先生曾引《宛平縣誌》、《畿輔人物考》和《明史》的記載, 別白秦祖永《桐陰論畫》二編卷上腳註謂萬鍾“卒於崇禎二年戊辰”之說, 指正:“萬鍾以崇禎戊辰復官, 又三年補太僕少卿, 然後卒。此云卒於戊辰者, 誤也。”(“圖錄考”條十六) 然而在“圖錄考”刊行後的六十餘年間, 祖永訛說卻廣泛流行。又有以戊辰爲據, 將萬鍾卒年定在崇禎元年的訛說, 更是幾成共識。在介紹萬鍾生平的辭書、古書畫集, 以及臺灣中央圖書館編一九六五年版《明人傳記資料索引》、日本一九三七年版《日本現在支那名畫目錄》、山本悌二郎著京都思文閣昭和四十八年版《宋元明清書畫名賢詳傳》等書籍中, 均持此說。在當代論著中, 鄧拓先生謂:“到了一六二八年, 即崇禎元年, ……米萬鍾才重新被任命爲太僕少卿,不幸他剛剛上任, 就在這一年去世, 當時他的年紀祇有五十九歲。”(“宛平大小米”) 侯仁之先生謂:“米萬鍾……崇禎元年卒。”(“記米萬鍾《勺園修禊圖》”注釋一,《國學研究》第一卷頁563), 亦爲此訛所誤。 考明清兩代有關萬鍾的傳記, 其直接、間接的源頭, 均不出倪元璐“米友石墓誌”、黃道周“米友石墓表”和清康熙間纂修、萬鍾之孫米漢雯親定的《宛平縣誌》卷五下“明米萬鍾”小傳三文。元璐墓誌記載: “崇禎帝登極, 起萬鍾京卿。崇禎二年後金入寇, 次年退走。再次年春萬鍾病, 杜門月餘卒。道周墓表記載: 崇禎元年, 萬鍾以新命牽復, 又三年補太僕少卿。崇禎二年後金犯京。又兩年, 萬鍾殉。”《宛平縣誌》記載: “萬鍾戊辰以新命起復, 又三年乃補太僕少卿。”參對三說, 知萬鍾卒於崇禎四年無誤。 但是秦祖永乃清咸豐同治時的無錫人, 在廣東作鹽官, 能文善畫。他在《桐陰論畫》中所錯寫的萬鍾卒年----“崇禎二年戊辰”,是從哪兒說起的呢? 考陸心源《三續疑年錄》米萬鍾條, 也寫萬鍾“卒於崇禎二年戊辰”, 無疑即是祖永訛說的源頭。但是前條已述, 心源寫明此條取材於《倪文正集》, 那他爲什麽不理會元璐墓誌中對於萬鍾之死的記述呢? 這裏有版本學與心源這位版本目錄專家開的一個小玩笑。 考元璐於崇禎九年將志文收入自編文集《鴻寶應本》, 十八年殉明, 南明諡贈文正。至清初, 文集因含抗後金、抗清的言辭而不得行世。乾隆四十二年清廷表彰殉明的忠臣, 諡元璐文貞。元璐玄孫倪安世借此機會, 將文集重新刻印爲《倪文貞公文集》。心源生當清末, 所稱“《倪文正集》”, 即此重刻本, 這是當時比較容易找到的本子。心源沒有想到, 重刻的集子中有關抗後金、抗清的內容都已被安世刪去。安世行爲雖然有其不得已的理由, 但是“米友石墓誌”一篇, 刪掉了上面提到的後金入寇至退走的一段之後, 相隔兩年的崇禎帝繼位與萬鍾補太僕寺少卿兩件事就接在了一起, 再接上明年春萬鍾病, 杜門月餘卒一段, 使得讀者誤以爲萬鍾補太僕寺少卿於崇禎元年, 而卒於崇禎二年了。心源上了安世刪節本的當, 將誤解寫入《三續疑年錄》, 遂爲此訛的始作者。祖永盲從《三續疑年錄》, 將此訛抄入《桐陰論畫》, 遂爲傳訛者。 ![]() 米萬鍾《栈道十首》(局部) 香港近墨堂書法研究基金會藏 心源《三續疑年錄》行文又生疏誤, 將崇禎二年的干支錯填爲元年的干支戊辰。導致有讀者以爲干支是對的, 而年份寫錯了, 遂據戊辰又造出了萬鍾卒於崇禎元年的第二個訛說。流行至今。 考證萬鍾辭世的準確月日有兩條線索: 一是于奕正、劉侗撰《帝京景物略》卷一錄有劉道貞“辛未上巳前一日集漫園”詩, 云:“春將風日美, 地與主賓娛。袖石驚神鏤, 簷燈散夜珠。”漫園乃萬鍾晚年所居的城內宅園。萬鍾好奇石,《靈巖石說》錄其語曰: “余內子陸夫人賞鑒石子尤怪異, 但聽余袖中石子相戛擊聲, 便知某石以文綺勝, 某石以澤潤勝。”知其常藏石於袖中, 無疑即是詩中主人, 崇禎四年三月尚在世。二是劉榮嗣《簡齋先生詩選》卷三有“輓仲詔及淑人陸氏”詩, 其後一詩題記“端陽前一日”(清康熙元年劉佑刻本)。綜合兩條, 知萬鍾夫婦卒於崇禎四年三月初至五月初之間。 03 米萬鍾的家世如何? 黃輝“米公暨馬氏墓誌”記錄, 米萬鍾的先祖米虎是晉陽人, 舉家遷到安化, 以功授金吾百戶, 入錦衣衛籍。萬鍾的祖父早卒。父親米玉因四兄皆務農, 遂於成年後紹錦衣衛世職, 又以擒盜功授昭信校尉。先娶楊氏, 楊氏卒後, 續娶宋氏, 宋氏卒後, 再娶馬氏, 另有妾田氏和董氏。玉之長子米萬春出宋氏, 隆慶五年中武進士, 任通州參將, 娶錦衣衛百戶蔣維藩女, 生女適錦衣衛千戶田瑢之子太學生田元德。次子米萬鍾出田氏, 娶皇親錦衣衛百戶李鳳女。三子米萬方出董氏, 任錦衣衛冠帶總旗, 娶錦衣衛百戶王嵩女。還可補充, 萬鍾之孫米漢雯之妻係王崇簡女, 崇簡之父、兄均爲錦衣衛正千戶。可知萬鍾成長於錦衣衛的大家族之中, 然而其行藏卻沒有與錦衣衛的瓜葛, 何以如此?還要從他的父親米玉說起。 米玉生於嘉靖七年, 六歲喪父, 就食於兄嫂, 弱冠後盡鬻所服産, 隻身赴京師入錦衣衛, 可以說是白手起家。玉入錦衣衛後, 官卑俸薄, 先後有妻妾五人, 生子三人。萬鍾出生時, 至少已年近四十。萬方出生時, 更在四十之後。加之素好客和常爲德於人, 故其俸入對於一家來說, 應該是十分重要。然而玉卻於四十三歲萬春中武進士時謝事回家, 坐視家道日貧而不顧。黃輝誌文曰:“當公中落, 嘗手摩仲子項曰:而翁雖不於公, 自顧少憾於天。天有知耶, 將食吾於孺子。”何謂少憾於天?正當盛年, 卻將希望全托幼子, 讓人不好理解。隱詞可略見諸萬鍾之友李維禎所撰“米公馬安人墓表”, 表云:玉任事榆林,“諸緹騎刺人陰事, 所至圉奪財物, 家爲麋滅。公獨蔽翼之, 時規其偶曰:多藏必厚亡, 寡恩必無後。天網不漏, 戒之哉, 戒之哉。”透露出玉雖身爲錦衣衛的一員, 卻不能合汙於仗勢行惡, 遂於年富力強之時回家務農。父親的品格, 對萬鍾顯然影響深刻, 他在天啓朝力拒氣焰熏天的魏忠賢, 即顯乃父遺風。 04 米萬鍾履歷中的若干任職地點和時間 其一、米萬鍾任縣令的永寧在何處? 萬鍾捷南宮後, 初爲永寧縣令。鄧拓先生謂萬鍾於中進士的第二年“就被任命爲江寧令尹”(“宛平大小米” ), 將永寧誤作江寧, 是個疏忽。文彙出版社一九九六年版《國寶大典》“米萬鍾雨過巖泉圖軸”條, 謂萬鍾於“二十四年授江寧(今之南京)令尹”, 則係傳訛。但是明代北直隸、河南府、吉安府均轄永寧縣, 萬鍾任職是在哪裏呢? 考與萬鍾同時的高出曾作“一縣竹行。爲永寧楊明府作, 兼懷米仲詔”詩, 云“昔聞河陽一縣花, 近接永寧一縣竹”(《鏡山庵集》卷十一)。河陽, 即周武王伐紂時會盟的孟津地區, 與其近接的, 是洛河之北的永寧。其地山環水繞, 原野溪澗皆竹, 邑人倚之爲生。再檢清乾隆間此地知縣張楷,據康熙間知縣佟賦偉稿本增補而成《永寧縣誌》,其卷五“官師表”之“明知縣”下,有“米萬鍾宛平進士”一條, 知是縣即萬鍾任職的所在。 李維禎“米公馬安人墓表”,記米玉於萬曆二十五年六月卒於永寧時,“永寧人罷市一月, 酹酒數百, 千人號哭送渡河, 有直至京師者。聞安人喪亦如之”。倪元璐“米友石墓誌”記當時“永寧之人, 如失其父, 奔哭執紼者千餘人, 重繭相隨至都門, 升其堂哭踴乃去”。在河南鄉親長途護送之下, 萬鍾丁艱歸。 明 米萬鍾《玲瓏石圖》軸 重慶博物館藏 其二、米萬鍾任銅梁令在什麽時間? 洪先生引《畿輔人物考》,記載萬鍾於萬曆三十一年癸卯補銅梁令(“圖錄考”條四), 說出黃道周“米友石墓表”。然而李日華《味水軒日記》卷四云: “米友石爲銅梁令, 辛丑與余會於京邸舍。”辛丑爲二十九年, 早於道周之說二年,兩說當有一誤。日華早萬鍾一科, 是篇日記寫於四十年五月八日, 其時萬鍾正任戶部主事。道周墓表撰於崇禎五年, 晚日華日記二十年。兼之道周與萬鍾不相識, 其說雖當有自, 但亦不無疏誤之虞。而且至二十九年時, 萬鍾丁憂服闋已逾一年, 按制度即應補官。若至三十一年補官,服闋即逾三年, 候補時間略長。雖然世事複雜, 武斷不宜, 但是二十九年補官合於常理。因此,《畿輔人物考》之說, 及其來源----道周墓表所記萬鍾於萬曆三十一年方補銅梁令之說恐誤, 或當以日華日記所記萬鍾於萬曆二十九年補銅梁令之說爲是。 其三、米萬鍾任戶部左曹郎榷稅河西務、請假回京建勺園、任工部繕郎, 各在什麽時間? 萬鍾於萬曆三十六年調任六合縣令, 三十八年返京任大理寺評事, 其後於何時任戶部郎中?“圖錄考”未曾涉及。考元璐墓誌所記, 是在萬曆三十九年。葉向高“米仲詔詩序”記:“仲詔去而爲令, 三更邑, 淹回十餘年, 而後得一曹郎, 榷稅近畿。不數月, 又請告歸。”就是說萬鍾升任戶部左曹郎之後, 去了河西務。那裏是當時京東第一鎮, 江南漕艘必經的漕渠咽喉, 旅店叢集, 百貨積居, 故而戶部在當地分司榷稅。萬鍾到任後, 爬搔減汰, 以便諸賈人, 規畫亦既井井, 還修築河堤, 爲畿輔水利, 數月後即請病假回家。 萬鍾的回家涉及勺園的修建,洪先生據《日下舊聞》卷二七所錄萬鍾《勺園稿》中“重建河西務漢前將軍關壯繆侯廟記略”一文,撰於萬曆四十年, 考按:“仲詔……遷戶部主事,升員外, 榷稅近畿, 壬子間事。請告歸, 當在壬子、癸丑間。”(“圖錄考”條四五) 所斷甚是。然而向高既云“不數月, 又請告歸”, 則以在壬子, 即四十年年內回家的可能性大。 ![]() 道周墓表記載:“公治勺園又兩年, 乃從曹郎。”就是說萬鍾回家修建勺園歷時兩年, 而後赴工部繕郎任,應該是在萬曆四十三年。然而是年萬鍾有邀友人黃建住進勺園養病事, 見“圖錄考”條四十一。此外王崇簡《青箱堂文集》卷四“米友石先生詩序”云:“昔萬曆之季, 米友石先生……構園於海淀。……予時甫舞象。先生召鄉大夫宴飲, 以予故人子,不棄, 預侍左右。因得觀其燈, 遊其園。”據文集所附年譜, 崇簡生於萬曆三十年十月,其十五歲時親見萬鍾在勺園宴飲, 當在四十四年年初。參看薛岡《天爵堂集》卷六“丙辰南歸記”, 已稱“米仲詔繕部”, 則四十四年九月薛岡起程之前, 萬鍾已經銷假出任工部繕郎。如此算來, 萬鍾任工部繕郎應在四十四年夏季, 其修建並居住勺園的時間不止兩年, 而是三年又半。 其四、米萬鍾任工部繕郎後的視陶之地清源在什麽地方? 萬鍾任工部營繕司員外郎後, 視陶清源。天津藝術博物館今藏萬鍾繪《古寺雲山圖》, 落款“丁巳[即萬曆四十五年]秋日寫於清源”, 是萬鍾在清源的畫作。但是清源在哪裏呢? 徐如翰《檀燕山藏稿》卷十八“四奇詩敘”記:“戊午[即萬曆四十六年]秋, 以猶子南歸, 舟出清源, 因一函介紹, 以數種請教。仲詔答書殷獎, 且以四奇詩屬和。”可知萬鍾所在的清源是在自京南下的水道上。薛岡“丙辰南歸記”記其曾從陸路抵清源候舟往聊城, 可知清源是在聊城之北。然而京師至聊城之間的府縣, 並無清源一名。 考清康熙三年朱彝尊守牐清源驛, 凡五日不得渡, 吟詩“清源驛路接幽燕, 日日沙頭但繫船。五兩南風空自好, 無由吹送衛河邊。”(《曝書亭集》卷六)衛河即古清河, 上達天津, 下抵臨清, 再接會通河、運河可到杭州。臨清無形勝, 地當京畿門戶, 南北要衝, 因而當年商賈輻輳, 千檣雲集, 宣德十年始設清源關榷稅。《明史》“食貨志”云:“燒造之事, 在外臨清磚廠, 京師琉璃黑窯廠, 皆造磚瓦, 以供營繕。”再檢《臨清州志》(清于睿明修, 康熙刻本)古迹下記北水門外有米公橋, 爲米萬鍾建。在工部署內舊有委蛇齋, 亦爲明工部員外米萬鍾建, 嘗與州人汪大年等唱和於此。大年在鍋市街的讀書處稱亂石園, 內多奇石, 還有茗柯堂、半林堂、味元堂、雲帆閣、冷香亭、問雲樓、墨照樓、蕭蕭館、槐西榭等處, 大約都曾經是萬鍾的流連之處。據上, 清源即臨清, 爲萬鍾督徵磚價, 分窯成造, 輸之京師的駐地。萬鍾於泰昌元年調遷, 駐清源大約四年。 其五、米萬鍾任工部郎中、浙江布政司左參政、江西按察使, 各在什麽時間? 萬鍾遷工部郎中, 出任浙江布政司左參政, 和升任江西按察使的時間, “圖錄考”未涉及, 據道周墓表記載, 是在泰昌元年, 天啓元年, 和天啓三年。 故宮博物院今藏清宮舊物“青花出戟觚”, 繪有奇石花卉和螺輪傘蓋釋家四寶等, 底部楷書款記“大明天啓年米石隱製”, 想係萬鍾於江西按察使任上所製, 大概是唯一存世的萬鍾陶瓷作品。 ![]() ![]() 明 米萬鍾製 青花出戟觚 故宫博物院藏 05 米萬鍾在天啟五年被誣削籍和避禍遠遊的事實 薛岡《天爵堂集》之序, 與加州斯坦福大學美術館所藏立幅《山水》, 分別爲米萬鍾於天啓五年的端陽節和夏天所作。兩作反映萬鍾的心態輕鬆, 尚不知他和全家即將大禍臨頭。 萬鍾自江西按察使擢山東右布政使的始末, 諸傳無徵。考《熹宗實錄》卷六四之天啓五年十月辛卯, 即十六日之下, 有“升江西按察使米萬鍾爲山東右布政使”一條, 知萬鍾遷山東是在此日之後。萬鍾接旨, 離贛赴魯, “值山東賊亂, 遂寄家金陵”(黃道周“米友石墓表”)。南京守備太監正爲魏忠賢建生祠, 《三朝野紀》卷三下記其地在“皇城東, 祠名崇勳”,知萬鍾自江西來, 即奉錢財, 請以丹青稱頌魏忠賢, 被拒, 遂發難。 ![]() 萬鍾此前已因在京拒絕獻畫, 觸怒過魏忠賢, 未遭報復, 已是幸事。到南京又不受權奸驅使, 復忤魏忠賢, 必然在劫難逃。倪元璐“米友石墓誌”與《宛平縣誌》,均謂萬鍾被魏忠賢所指使的御史倪文煥誣參爲東林黨魁, 致遭削籍, 不確。真實的情況更加荒謬,考《熹宗實錄》卷六六之天啓五年十二月辛巳, 即七日之下, 記有萬鍾罪名:“四川道御史倪文煥疏參吏部尚書李宗延、刑部侍郎朱世守爲東林渠魁。……江西按察使米萬鍾出淮撫李三才門下, 且與盜伐陵樹趙剛爲至親。……乞俱罷斥。得旨: ……趙剛盜伐皇陵神樹, 已經處分。米萬鍾係剛至親, 又出李三才門下。……都著削了籍, 爲民當差, 仍追奪誥命。”萬鍾升遷與削籍之間, 僅距五十天, 因此倪文煥誣狀仍稱他爲江西按察使。萬鍾不屬東林, 當時有東林之名的李三才雖然與他有師生之雅, 但已卒逾兩年。趙剛未知何許人, 劉若愚《酌中志》卷五記載, 卒於萬曆三十三年的秉筆太監田義手下有用事掌班趙剛, 頗能幹, 廣交縉紳, 凡義所進納御前錢糧, 皆其設處置辦, 未知是否其人?然而趙剛伐樹, 與遠在江西的萬鍾何干?就這樣兩個無端的罪名, 即將一位中層官員削籍, 永不敘用, 朝政之昏暗, 已經全無道理可言。 ![]() 魏忠賢原本不過是普通太監, 天啓年間勾結了皇帝的奶媽客氏, 幾年之間, 就竟然在皇權之下, 被公然尊爲九千歲。當時聚集衆多朝廷重臣, 聲勢頗大的所謂東林黨, 被他憑空捏造兩、三個冤案, 打殺殆盡。天啓五年七月楊漣等前六君子慘死。在萬鍾被削籍的十二月,午門之前打死了御史吳裕中, 公佈了東林黨人榜。再至六年的五、六月, 黃尊素等後七君子又慘死。冤主死狀之慘, 令人髮指。其時各地遍建魏忠賢生祠, 天下一片肉麻頌揚之聲。魏忠賢的權勢之高、手段之酷、氣焰之熱,非後人所能想像。萬鍾被削籍後就是平民, 魏忠賢想要他的命,或其黨徒想殺他獻功, 並不困難。元璐墓誌云“當此之時, 璫怒未愅, 其黨日夕謀殺公[即萬鍾]更亟”,說明了萬鍾當時命如懸絲的危險處境。要留得性命, 祇有走爲上。道周墓表說他“坐是削奪, 南北無安, 浮泛江湖間”, 就是浪迹天涯了。萬鍾逃到什麽地方去了呢? 劉榮嗣撰“少冏卿米仲詔先生配陸淑人節烈序”(下稱“陸淑人節烈序”。《簡齋先生文選》卷三, 清康熙元年劉佑刻本),是“圖錄考”失收的第四篇有關萬鍾生平的要文,記錄萬鍾“晚以忤權璫, 幾罹不測, 避譬江左, 黯黯不能成懽”。王思任“米太僕家傳”亦記萬鍾削籍後,“短後衣, 潛齊魯間, 幾不免逮”。就是說, 躲藏到了山東。 ![]() 魏忠賢惡徒抓不到萬鍾, 就尋機害他的兒子。“圖錄考”條二九引《宛平縣誌》卷五下“米壽都”條云:“父友石公以忤璫去官。凡戚故無不閉戶卻謝, 無敢容留。乃隱跡潛蹤, 人莫知之也。”首句“以忤璫去官”後, 遺漏了原文“璫凡不附己者,必覆巢破卵。公[即壽都]能知禍潛遁”一段。壽都潛遁到哪兒去了呢?元璐墓誌云:“當公以避璫禍, 變服浪遊, 留淑人清源。公長子壽都以應科試抵都。奸黨爲毀室取子之謀者中夜奄至, 壽都窬垣得免, 潛歸清源, 泣告淑人, 懼一旦禍不測。淑人夷猶曰:若能爲卞壺子, 吾即范滂母, 夫何慮哉。聞者異之。”可知壽都和母親被留在了清源。壽都是萬鍾次子, 因其兄米孟騏早卒, 被元璐稱爲長子。他應童試抵京師遭捕殺, 當在天啓六年上半年。壽都生年, 不見記載。考其兒女親家王崇簡曾云:“予與吉土[即壽都]同生於燕, 予長八年。” (“米吉土詩序”,《青箱堂文集》卷四)前述崇簡生於萬曆三十年,則壽都生於三十八年,赴京小考時祇有十六歲,能從死裏逃生,值得慶幸。 ![]() 孫奇逢《畿輔人物考》云, 萬鍾被誣參削籍後,“遂不敢居京師”。洪先生按:“《紅豆樹館藏畫記》有萬鍾畫石, 自題天啓丁卯[即七年]夏日寫於勺園, 則魏忠賢未誅, 萬鍾已返北京也。似當云不敢久居京師。”(“圖錄考”條四)檢《紅豆樹館藏畫記》卷八所記款題爲:“天啓丁卯夏日寫於勺園韻野垞”。重慶博物館今藏萬鍾畫石長卷, 款題與之全同, 當即所記者。卷上有萬鍾親題五絕:“毫端一片雲, 飛來忽岞崿。他山有古雲, 我心有丘壑。”廣州市美術館今藏萬鍾行草長卷“夜過梅嶺”, 款題“天啓丁卯春月書於湛園之古雲山房 石隱米萬鍾”。湛園的修建時間見《日下舊聞》卷十一下孫國敉《燕都遊覽志》所記萬鍾自敍,“歲丁酉[即萬曆二十五年]居長安之苑西, 爲園曰湛”。地點還可參考汪啓淑《水曹清暇錄》卷四, 記湛園“在西長安門”。另外, 北大今藏萬鍾畫石圖卷, 末題“天啓丁卯夏日避暑弈園, 予見怪石屏列, 各令名寫貌再贊”。既然可以在城外、城內, 在勺園、湛園、弈園之間來往作畫, 說明天啓七年萬鍾活動已經自由, 洪先生的推斷無誤。那麽萬鍾到底是什麽時間回京的呢? ![]() 今藏南京博物院的萬鍾所繪《靈石圖》,落款“天啓丙寅[即六年]夏寫於□雲山府” 。□雲山府, 顯係託名,可能在某處山中, 也可能就在京城。劉榮嗣於泰昌元年作“秋夜集米仲詔古雲山房”詩, 形容湛園內的古雲山房是“路窮開別境, 房曲邃垂簾。流照峰紋亂, 深秋花氣潛”(《簡齋先生詩選》卷三)。范景文“偕華愚公、齊越石……集米仲詔古雲山房”詩謂其地,“入門詩意在, 景逕澹瀟疏。石老流雲古, 窗明印月虛。茶寥醒醉客, 畫舫隱清漁”(《 范文忠公初集》卷十, 清康熙范毓秀刻本)。是一處水畔幽深的所在。《春明夢餘錄》卷六十五記載, “古雲山房, 米太僕萬鍾之居地也。太僕好奇石, 蓄置其中。其最著者爲非非石, 數峰孤聳, 儼然小九子山也。又一黃石, 高四尺, 通體玲瓏,光潤如玉。一青石, 高七尺, 形如片雲欲墜, 後刻元符元年二月丙申米芾題, 又有泗濱浮玉四篆字”。可知這裏是萬鍾專門藏石之所。上述使人不免聯想, □雲山府或即古雲山房。若然, 則萬鍾於天啓六年已返京城。然而其時壽都方得脫身, 萬鍾何以自投羅網?其間關節, 無從懸惴, 盼得後證。 ![]() 天啓七年八月, 年僅二十四歲的天啓帝崩。信王,即崇禎帝立。魏忠賢先失勢, 旋即覆亡。籠罩萬鍾一家的烏雲, 終於消散。 ![]() 06 米萬鍾在崇禎朝被起用、抗擊後金和補太僕寺少卿的史實 崇禎朝立, 天啓冤案漸得洗雪, 米萬鍾亦被起用。倪元璐“米友石墓誌”云:“會上登極, 璫及其黨相繼伏誅。於是以廷臣言, 起公京卿。時卿署充塞, 而公又澹然, 恥自陳列,久之不補。”在等待中間, 一件大事發生了。 崇禎二年底三年初, 後金首次襲擊京師。萬鍾盡其所能致力抗擊的史事, 是迄今爲止對萬鍾的研究所未曾注意到的。“圖錄考”未輯入有關材料。鄧拓先生評論萬鍾的生平, “除在政治上參與了反對魏忠賢的鬥爭以外, 一般的說, 別的沒有非常突出的表現”(“宛平大小米”), 也將這一事件遺漏了。 ![]() ![]() 崇禎二年十月二十八日,後金皇太極率八旗兵繞道蒙古喀爾沁地區, 從喜峰口首次突破明朝的長城防線, 直迫京師。十一月一日京城戒嚴。七日後金佔領遵化。十日明朝守衛錦州、寧遠、山海關一線的統帥袁崇煥率兵趕到薊州防守。然而皇太極卻於十三日繞過薊州南下, 雖然是勞師襲遠, 卻所向披靡, 輕取玉田、三河、香河、順義, 十五日到達通州。崇煥於十五日追到張家灣, 與之相距十五里, 未予交手, 十六日轉到京城左安門外作防禦。後金兵接踵到達城下, 城內對崇煥頓起非議。十九日後金兵攻德勝門, 爲明將滿桂阻擋。二十日攻廣渠門, 被崇煥、祖大壽等擊退。二十二日皇太極停止進攻, 徙營南海子, 此後雙方大小戰鬥於京城四圍。今天看來, 崇煥到河西務後不戰的原因, 可能是自知所率守關兵野戰難敵八旗, 所以著意守城。但在當時, 由於他曾在寧錦前線與後金聯絡議和, 並誅殺了肆意妄爲的東江守將毛文龍, 使他受到了與後金相勾結的指控。二十三、二十五日兩次要求率軍入城, 均被崇禎帝拒絕, 受到懷疑, 已經顯然。二十九日皇太極利用抓到的兩個明太監施行反間計, 陷害崇煥。崇禎帝上當, 十二月一日逮崇煥下獄。後金於十七日圍殲滿桂於永定門外之後, 經通州、香河、寶坻、玉田,向遵化、遷安方向退走, 三年正月破永平, 三月取冷口關, 返回遼東。崇煥在囹圄中受到對他宿懷恚忌, 又時執權柄的溫體仁、梁廷棟等的落井下石, 一些居心叵測者爲借機株連所作的多方誣陷, 以及多數官吏附庸形勢。故雖有成基命、祖大壽等少數人挺身援救, 但輿論洶洶, 冤情難伸。三年八月十六日崇煥被崇禎帝以千刀萬剮的磔刑處死,妻、子、兄、弟被流放三千里, 造成了不僅是明代歷史上的, 直可以說是歷代史上的最大冤案之一。當時的京城百姓竟至群起購買崇煥之肉生食, 上下昏黑一氣, 已距亡國不遠。 ![]() 元璐墓誌云:“東酋入寇, 逼城下, 京城戒嚴。公感憤上書, 條戰守事甚具。已奏, 劾督師袁崇煥, 使虜窬薊門, 如枕席上過, 咎安歸乎? 崇煥當斬。時崇煥功罪未列, 人猶以爲李郭, 公獨昌言請誅, 其始皆爲公危。及其後, 乃始服而壯之。於是得旨, 起補太僕寺少卿, 理光祿寺寺丞事, 守德勝門。虜退, 上嘉其勞, 下部紀錄。時公望重, 主爵期大用公。”黃道周“米友石墓表”云: “方崇禎之二年, 奴賊已至通州, 中外冥然, 若無□者。公首發議, 陳戰守之策, 爲備甚具, 惜當時無從之者。”王思任“米太僕家傳”云:“虜卒至, 有僮往石門。信至, 公夜上封事, 請速斬督師頭, 速備禦, 俄而薄城下矣。公提刀守德勝門, 虜去, 即不言徙薪功。塚宰每晤云:公, 耆宿也。即當啟事, 奈無缺。公曰:一人出, 一人補矣, 安得缺。塚宰手謝之, 而心拂矣, 公遂以太僕終。” 上三文所記的萬鍾上條陳戰守疏的時間, 均在京城已戒嚴, 後金前哨抵近京師, 而主力尚未到達的十一月十一日至十五日之間。然而是疏不見史載。 ![]() 考《崇禎長編》卷二十九之崇禎二年十二月辛亥, 即一日之下, 記有萬鍾另外一份報信疏, 曰:“候補京卿米萬鍾以大清兵已駐通州十里之外, 京師尚無偵探。移書問兵部侍郎申用懋,答以祇聞在薊, 不聞在通。而莊戶蔣玉等四人親見大清兵駐營通州。萬鍾具疏以聞。”大清立於崇禎九年四月, 《崇禎長編》出清初汪楫等人之手, 因將疏中所稱的後金改爲大清。然而皇太極繞過薊州在十一月十三日前後, 至通州在十五日前後, 至十二月一日, 不僅早已撤出了對京城的進攻, 攻掠四圍多日, 而且崇煥也在這一天被捕下獄。故知此疏的編排時間必誤。明兵部祇知後金兵尚在薊州, 不知其前哨人馬已到通州, 當在十一月十三日之前。疏中提到的申用懋後來升任兵部尚書, 上任時間有十一月十日(《崇禎實錄》卷二)和十一月二十四日 (《崇禎長編》卷二十八) 兩說。考錢謙益撰“資政大夫兵部尚書贈太子少保申公[即申用懋]神道碑銘”曰:“十一月奴犯薊東, 上震怒, 下本兵[即王洽]於獄, 命公署部事。越四日, 詔公爲兵部尚書, 即日抵任, 而奴已薄城下。九門晝閉, 人情凶懼, 執政莫敢言。公從容爲上言, 請弛一日禁, 以通煤米, 中外始安。”(《牧齋初學集》卷六十五) 如以後金兵抵京城下爲十六日計, 則用懋應於此日前後任尚書, 十二日前後屬部事。顯然《崇禎長編》所記萬鍾上疏和用懋任職的時間均誤, 《崇禎實錄》所記用懋任職時間比較準確。萬鍾上報信疏當在十一月十一日前後。 ![]() 萬鍾上戰守疏的時間, 是在上報信疏之後的四天之內。兩疏時間如此接近, 但是《崇禎長編》既收有報信疏, 又收有“甘學闊請旌米萬鍾妻陸氏節烈”疏, 卻未收是疏, 使人遺憾。萬鍾疏中要求以失職罪斬袁崇煥, 表達了他對朝廷的忠心和抗擊後金的意氣, 但指控並不合乎事實。且後金即將圍城, 形勢危急, 切需崇煥效命。考十一月九日兵科都給事中張鵬雲上疏, “各路援兵止有袁崇煥一旅可恃, 請間道親往, 速催崇煥兵至。[崇禎帝]從之”。十四日崇禎帝“諭崇煥多方籌畫, 計出萬全, 速建奇功, 以膺懋賞”。十五日再“諭兵部: 各路援兵俱令聽督師袁崇煥調度”。可見崇煥抵京前倍受依重。抵京後, 崇煥因遭怨謗, 於十七日以後金犯京之失上疏引咎。崇禎帝勉慰:“卿治兵關外, 日夕拮据而已。分兵戍薊, 早見周防。關內疏虞, 責有分任。既統兵前來, 其一心調度, 務收全勝, 不必引咎。”(《崇禎長編》卷二八) 這也可以看作是對萬鍾一類意見的答復。還當注意, 崇禎帝後來翻臉慘殺崇煥, 與萬鍾封事並無直接關係, 故在清初崇煥冤案真相大白之前, 萬鍾之議僅爲誤信崇煥爲內奸的元璐等人所稱讚。至於道周墓表未提萬鍾殺袁之議, 又或有因。崇禎三年十二月, 已經歸里的大學士錢龍錫受崇煥冤案株連, 下獄判斬立決, 命在旦夕。道周於十二月十三日挺身營救, 觸怒崇禎帝。十八日、二十七日兩次奉旨回答崇禎帝的嚴詰, 冒死申言,終於以自己被貶官的代價, 挽回了龍錫的死刑, 改爲遣戍定海衛。此處避提殺袁, 應是並不認同崇煥有罪當誅的表現。 ![]() 考是疏並非萬鍾就遼東戰事的首次上疏, 早在萬曆末期努爾哈赤崛起於東北, 遼事日危之際, 萬鍾即憂患上言。薛岡《天爵堂集》卷十六“與仲詔”文云:“遼事危如累卵, ……足下一疏, 揣摩情形, 佈置方略, 語語可采, 而收實效。”同書卷三“筆餘”云:“仲詔以繕部爲清源掌陶之官,其言遼事一疏, 揣摩情形, 佈置方略, 若久在戎行, 而又熟諳建事者。……政今日有用之才, 不當以文墨之吏目之也。”前文成於“南還道里, 將及半萬”的舟次, 因知萬鍾上疏於四十四年九月薛岡上船之前。結果據前文所記:“雖浮讃者不乏其口, 而奧指深衷, 政索解人不可得。……即使孫、吳、頗、牧生於今日, 亦無自見之地, 何論仁兄來教云云。”就是石沈大海了, 疏文亦不傳。 萬鍾於崇煥下獄後, 終於得旨, 起補太僕寺少卿, 理光祿寺寺丞事。考道周墓表和《宛平縣誌》萬鍾條, 均謂其“戊辰以新命牽復, 又三年乃補太僕寺少卿”。可信補官在崇禎三年之初。元璐墓誌與思任家傳均記萬鍾提刀守德勝門, 事應屬實。當時萬鍾居住的漫園靠近德勝門, 但他此時既爲太僕寺少卿, 當係陣前監軍。 元璐志文有後金退兵後, 崇禎帝嘉萬鍾之勞, 主爵期大用之的記載。然而思任家傳卻述萬鍾於後金退後, 即不言徙薪功。《宛平縣誌》萬鍾條云:“公原以三品起用者, 補授此職, 然未嘗崇卑介意也。”均喻補官職級偏低, 任用欠當。思任家傳記有塚宰因萬鍾一出一補安得缺一語生忌, 當時的吏部尚書爲王永光。王某無傳傳世, 天啓時曾上疏頌揚魏忠賢, 至崇禎朝仍居二品要員。《三朝野紀》卷四謂其善於“俯順上意, 小人故態”, 可以想見其人。至於其用權能否秉公?任人能否持平?似均不問可知。大廈將傾, 天下危亡, 萬鍾卻空懷壯志, 無以報國, 惜哉! 07 米萬鍾死亡的史實 前考米萬鍾於崇禎四年三月上巳前一日,尚與劉道貞等在漫園唱和。此後僅臥病月餘即逝, 應該說是有些突然的。在所有的傳記材料中, 以倪元璐“米友石墓誌”對萬鍾之死的記述最詳細, 曰:“明年[即崇禎四年]春, 上朝日於東郊, 公將事有恪。……而公已病, 杜門月餘, 一日早起, 呼水盥漱, 索所蓄奇石兩枝, 怡弄許時, 忽起端坐, 遂卒。”事當留意者有三: 一是元璐墓誌開篇即云:“吾於十年以來之事, 有二慨焉。遠六七年, 權閹用事, 忤者必死。非曰媚之而後生也。而人不能不媚, 曰不媚即死, 文其求富貴之謀爲救死。此童子之智, 而昔之所稱持局之傑, 則皆爲之。此一慨也。近一二年, 夷寇竝發, 誤者必死。非曰我不肯死, 即得不死也。而不能死者曰不死將有爲, 文其畏死之情爲冀功名。此不可以欺童子, 而今之所稱救亂之才, 則皆爲之。此又一慨也。嗟乎, 富貴如此其可欲, 而死如此其難。是故吾於米友石先生夫婦之節, 樂得而稱之矣。”一慨讚頌不屈不淫於魏忠賢者, 萬鍾當之無愧。二慨讚頌臨夷寇之兵, 慷慨赴死者, 與萬鍾上疏、守城等事似未盡合, 究竟是何所指呢? 黃道周“米友石墓表”對萬鍾之死的記述是:陳戰守之策後“又兩年, 竟齎志以殉”。聯繫到陸夫人的同日身殉, 和米壽都的乃父行實竟不記生卒年月, 這齎志以殉四字之外, 似乎還有文章。從今天掌握的材料看, 萬鍾是滅後金報國之志未成, 憤恨以歿。自萬歷朝起, 他不顧身份低微, 直言上書, 是欲效仿慷慨請纓的古代名士, 投筆從戎, 建功立業的。然而就在不被理睬的數年之間, 八旗鐵騎已經沖到了皇城腳下。萬鍾在臨敵守城之時, 大概是不惜以死報君王的。賀世壽形容他“渭城歌慷慨, 縞帶奉周旋”, 可以想見其義無反顧的志士情懷。然而一腔熱血, 無以施展, 空悲白髮, 最後孤身獨去。世壽悼萬鍾之死,“悒悒肝腸斷, 蘇蘇涕泗漣”(“挽米仲詔二十八韻”), 想當日爲之扼腕者, 還有他人。 米萬鍾 行書題畫詩軸 故宮博物院藏 二是元璐墓誌在敘及萬鍾之死前, 先謂“明年春, 上朝日於東郊, 公將事有恪”云云。參考《宛平縣誌》萬鍾條記其“補太僕少卿, 管光祿寺寺丞事, ……凡鼎烹宴饗之物, 必恭必敬, 曰:此以飫聖躬飫聖心者也。臣職敢稍褻越乎?未幾病作不起。” 劉榮嗣“辛未春分日恭陪聖駕祀朝日壇紀事”詩云:“執事嚴宵旦, 齊明先豆豋。”(《簡齋先生詩選》卷三)則萬鍾在操辦崇禎四年二月春分日皇帝祭祀日壇儀式時, 過度勞累, 又在通宵達旦的值守中受寒, 當是病發的原因之一。 三是元璐墓誌云, 萬鍾早上洗漱之後, 把玩石頭時許, “忽起端坐”而逝。《帝京景物略》卷三錄萬鍾所作“長椿寺禮多寶塔偈”云:“我讀《法華經》, 至現寶塔品。知世尊神力, 敢作虛幻觀。”世壽詩曰:“季劄歸朝後, 維摩示機先。玉樓徵忽至, 香國去翩然。”(“挽米仲詔二十八韻”)若果如元璐所述, 則萬鍾因尊佛, 而以坐姿歸西。 當年傳說萬鍾“少時祈夢於神。神指梁間牌額數峰青語示公[即萬鍾]。及公予告歸, 過呂梁, 赴戴水部飲。入門舉首, 見數峰青三字。公大驚, 歸無何, 卒”(薛岡《天爵堂集》卷三“筆餘”)。事或無稽, 但呂梁在徐州東南, 萬鍾於何時爲何事至何地, 而後北越呂梁返京師?卻是有待後考之一題。 08 米萬鍾一家的經濟狀況 今考米萬鍾一家的經濟狀況, 有兩種不同的印象: 一方面, 顧起元《遁園漫稿》丑冊記:“米仲詔工部家有四奇, 一曰園, 二曰燈, 三曰石, 四曰童。”園指勺園, 傳譽天下, 容後詳敘。《日下舊聞》記載, 萬鍾建有湛園、勺園、漫園三處園宅。《燕都遊覽志》中萬鍾自敍, 湛園“有石丈齋、石林、仙籟館、茶寮、書畫船、繡佛居、竹渚、敲雲亭。曲水繞亭, 可以流觴, 即已灌竹。竹外, 轉而松關, 又轉而花逕, 則飲光樓在望, 衆香國蓋其下也。別逕十數級, 可以達臺, 是爲猗臺,俯瞰蔬圃”。規模景致均頗可觀。勺園規模遠邁湛園。而最後建的漫園, 據《燕都遊覽志》記載, “在德勝門積水潭之東, 米仲詔先生所構, 有閣三層”。王思任“米太僕家傳”記載萬鍾“晚作漫園, 領蒹葭之趣。然喜爲曲折展轉之事, 門移戶換, 客卒不得入。即入, 亦不解何出。客方悶迷, 公乃快”。《帝京景物略》卷三記載位於京西釣魚臺的“李皇親新園”之中,“入門而堂, 其東梅花亭, ……砌亭朵朵, 其爲瓣五, 曰梅也。……亭三重, 曰梅之重瓣也。蓋米太僕之漫園有之”。可知漫園距積水潭北岸的靜業寺不遠,與其南之[氵是]園、楊園、王園, 竝列於積水潭東岸, 成於天啓間。園傍潭水, 內有高閣梅亭, 又是京城名園。萬鍾先後營造了三園, 具有雄厚的財力是無庸質疑的。 ![]() 米萬鍾《修禊勺園紀圖》 現藏於北京大學 燈指米家燈。《長安客話》卷四謂“仲詔復念園在郊關, 不便日涉, 因繪園景爲燈”。張燈結綵, 成爲京師盛景, 花費用度必然可觀。 石指萬鍾搜集的奇石。思任家傳云萬鍾“能琴, 能弈, 能握槊, 能蹴丸, 能劍, 能謎隱、謔諧、打冷哨、綽沁趣, 能審音顧曲, 能別白博古圖, 而其大要篤好者, 在石。……所蓄石幾至萬金。……公又得房山一大石, 便欲負之而趨, 日鞭騾至千頭, 行僅一二里, 貸子錢半萬。……終不得至, 乃即半途築垣衛之, 如守塚者。設數十戶, 歲時一往上食。”愛好如此之多, 花銷無節制。收藏奇石, 支出已巨。至於以騾馬將房山巨石拖運到良鄉, 此一後來唯有清乾隆帝方能繼續拖至清漪園而收場的豪舉, 費用必然是驚人的。 至於童。中國建築工業出版社一九八三年版《北京名園趣談》的“勺園”一章云:“米萬鍾也善於教子, 其子能詩善文, 書畫超群, 舉止文雅, 都中人士又紛紛頌揚, 有所謂米家童的美譽。有詩這麽贊道: 四奇奇是米家童, 不在嬌喉與豔容。袖拂衆香香裏豔, 筆分海岳嶽中峰。”中國城市出版社一九九九年版《京華園林尋蹤》的“勺園”一章亦作如是說。前書引詩爲徐如翰《檀燕山藏稿》卷十八之“四奇詩”, 然而詩中已經點明的“嬌喉與豔容”, 卻未引起兩書作者的注意。考薛岡“米氏四奇詩題辭”云:“繕部監陶清源, 過之值其生日。余貧士, 不能以貨財爲禮, 且意仲詔奇士, 因取君家園, 與燈, 與石, 與歌童, 賦四詩壽之。”范景文《范文忠公初集》卷九“題米家童”云:“一日過仲詔, 齋頭出家伎佐酒, 開題西廂, 私意定演日華改本矣。……再一傾聽, 盡依原本, 卻以昆調出之。問之, 知爲仲詔創調。於是耳目之間, 遂易舊觀。介孺云:米家一奇乃正在此。不如是, 不奇矣。”而思任家傳云, 一日過訪, 萬鍾“出優僮娛我, 戲擒兀術, 刀械悉真具, 一錯不可知, 而公喜以此驚坐”。可知米家童非萬鍾子, 乃養於園中, 且加訓練的一批家伎優僮。此一時人豔羨之奇, 一般的富戶也是供養不起的。 米萬鍾 行書五絕詩軸 故宮博物院藏 另外, 思任家傳云:“公之門, 自道學文章, 技藝拳勇, 三教九流, 百工傭作, 一長可取之人, 公皆錄之。飲食若流, 賄贈無算。”供養食客, 開支也不會是小的數目。 丙條已述萬鍾之父米玉在世時, 家庭經濟頗爲困窘, 萬鍾登進士後的宦俸所得, 依黃道周說, “成進士四十年, 仕不過六十石”(“米友石墓表”), 僅夠生活而已。葉向高“米仲詔詩序”讚揚:“仲詔所蒞皆有政聲, 去官之後, 其民皆思慕仲詔不置。……顧每當歸來, 行李蕭然, 囊中所餘, 僅書數卷, 畫數軸, 奇石數片, 曰:吾俸錢盡在是矣。人於是又謂仲詔於吏道工, 而生計拙。”爲官果真如此清廉, 那麽萬鍾的錢財是從哪裏來的呢? 考葉向高《蒼霞續草》卷五“弈譜序”云:“仲詔博雅多能, 蔚稱作者, 書畫皆登妙品。乞者踵門, 苦不能給精之爲累也。”王思任謂萬鍾“尤精戈法, 稱南董北米。四天之下, 求米字者, 買得贋, 輒相誇詫。因是, 每晨啓履滿函塞, 乃置薄, 錄其求姓氏, 往往失遺, 至攢眉償累不懈。……公復善爲鬥尺字, 五侯緹騎中貴家往往得之, 華其堂。公常以此雅驕元宰。……又善畫山水鳥花, 俱造微入妙。久之不能給四應, 日出金錢倩捉刀人。捉刀人燥濕難調, 反以此持公”(“米太僕家傳”)。可知萬鍾的主要收入是筆潤畫格, 從支出來看, 當年進項必然豐厚。 另一方面, 又有完全相反的記載。思任家傳云:“公居官清介, 內持不以貧旌杓客, 告之貧, 諷甚, 無長物亦必以杯□付質庫應之。”劉榮嗣“陸淑人節烈序”亦云:“其配陸淑人……脫簪珥, 治絲枲, 爲丹鉛賓客之費。凡數十年如一日焉。” 米萬鍾 層巒山居圖扇 台北故宮博物院藏 收入不菲, 日常何以窘迫如此?除了吏道工而生計拙、興土木、蓄奇石、開席宴、養食客優僮, 以至花費無數之外。思任家傳謂萬鍾之“爲人也, 正氣古心, 韻雅文雋, 是其本色, 而好名, 修俠, 喜爭勝, 懶踈癡癖處, 亦復不少”。“公不甚町畦, 大度普心, 無賢愚、厚薄、親踈、可否之別”, 因而“茂陵劉郎如掃落葉, 損公緡, 索公薦牘者, 踏穿門限。公自怨毒時, 搥胸頓足:米生, 米生, 何乃自苦如此?俄而曰:飛鳥依人, 窮且暱我, 且奈何?一猾至, 見公曰:走非累公者, 但家貧。覓得雲籃紙十幅, 乞公書, 可以得百金。公肯諾, 不必贈王不留行矣。公大笑, 便呼墨汁立付之。客便納手辭去, 留之。明日辭, 踰日又辭, 公乃益強之留, 大飽所射而去。公至今不疑也”。“有僮司別墅, 沒穀粟盈千。有告者, 公怒甚, 迫欲得之, 嚼其肉。無不爲此奴危。奴笑曰:不須我處。瞰公在稠坐, 袒而背荊, 出袖中蝗數升飛起, 大呼曰:天乎!奴死於此矣。膝前抱公大號, 請賜死。公曰:咄!且走。一走而事解。”可知在萬鍾周圍, 打他主意的各色人等不少, 都利用他的豪爽, 謀取和耗散他的錢財。 但是萬鍾晚年的家庭經濟情況,確實是十分拮据的。《酌中志》卷二十二記載: 明末有秉筆太監史賓, 嘉靖四十一年入宮, 善琴奕書法, 萬曆間在南京當差, 泰昌時回京置閑。“史性素儉, 曾與京宦米公萬鍾契厚, 貸史銀七、八百兩。米終身困躓, 未能償而終。史即焚其券, 都人多稱其爲義舉也”。萬鍾當時借貸或不止一家。因此至少在他去世之前, 全家靠舉債度日。 萬鍾去世當日, “客存散者俱半, 惟六合孫伯觀弼壽都營大事。蘇簡遺囊, 三十碎金而已。賴大京兆劉公榮嗣少司農劉公重慶醵贈之, 始得斂”(王思任“米太僕家傳”)。不好想像, 一擲千金的人, 臨終竟連下葬的錢都沒有。榮嗣, 字敬仲, 號簡齋, 萬曆四十四年進士, 崇禎五年爲順天府尹, 八年繫獄, 十一年憂憤卒, 傳見《啓禎野乘》卷六。萬鍾後事, 多虧他的幫忙。 09 米萬鍾的著作有哪些?為什麼失傳? 王崇簡云:“昔萬曆之季, 米友石先生以詩文書畫名天下。”(“米仲詔詩序”)當年李維楨稱, 讀萬鍾詩文“百讀百贊, 心誠好之, 不啻若自其口出矣”(“米仲詔詩序”,《大泌山房集》卷二一)。葉向高說, 萬鍾“所爲詞章, 無脛而走。海內名流, 望風引領, 以得交仲詔爲幸。……仲詔詩清新俊逸, 超絕蹊徑, 稱其爲人, 定當與其書畫竝傳不朽”(“米仲詔詩序”)。李佐賢《吾廬筆談》卷二“明四家書”一節云:“今世惟董[其昌]書最多, ……米[萬鍾]書最少。”但是萬鍾的親筆書畫, 今天國內外收藏幾近百幅, 而萬鍾的著述, 卻皆已不傳。 洪先生考證:“《千頃堂書目》集部僅載萬鍾之《北征吟》一卷, 史部有米萬鍾《湛園記》二卷。《四庫總目》總集存目三, 有米萬鍾《湛園雜詠》一卷, 蓋裒集湛園中十八景題詠也。朱彝尊僅舉《北征吟》, 而所著《明詩綜》中亦僅選萬鍾之新秋泛清溪一首。竹垞雖與紫來相善, 然似未見其祖之《澄澹堂詩文集》二十四卷也。業求其書, 九年未得, 疑未曾刻。繆筱珊先生編《順天府志》藝文志於光緒中, 亦云未見。”又按:“合以上各條所見萬鍾著作, 共得《易義》四卷、《篆隸考訛》二卷、《湛園記》二卷、《象緯兵鈐》十二卷、《石史》十六卷、《琴史》八卷、《奕史》四卷、《澄澹堂文集》十二卷、《詩集》十二卷、《北征吟》一卷、《湛園雜詠》一卷, 此外尚有《南北史宮詞》二卷, 《順天府志》謂見《康熙大興縣誌》。”(“圖錄考”條十九)鈎稽萬鍾著作名目達十二種。 米萬鍾 行書詩句軸 故宮博物院藏 考上述中的八種:《澄澹堂文集》十二卷、《詩集》十二卷、《易義》四卷、《象緯兵鈐》十二卷、《石史》十六卷、《湛園記》二卷、《湛園雜詠》一卷、《北征吟》一卷, 見於米漢雯親定的《宛平縣誌》、以自家藏書爲基礎編成的《千頃堂書目》, 和欽徵天下書編成的《欽定四庫全書總目》, 均應確有其書。另外三種:《南北宮詞》二卷、《琴史》八卷、《篆隸考訛》二卷,見於《大興縣誌》萬鍾小傳。是志雖非漢雯親定, 但編成僅晚《宛平縣誌》一年。且范景文、王思任均記萬鍾通戲曲, 萬鍾亦確精書法, 應係實錄。《奕史》四卷有葉向高的話:“友人米仲詔出所爲《弈譜》示余, 乞題數語。”(“《弈譜》序”)萬鍾能作《弈譜》, 當亦能作《奕史》,兩者或即一書。向高既親見,其書亦當属實。 在洪先生所集之外, 還有《勺園稿》、《石交紀牘》和《勺園記略》三種。前者朱彝尊親見, 記於《日下舊聞》中。中者薛岡親見, 記於《天爵堂集》中。末者記於清同治四年無錫沈梧所收藏的萬鍾手劄中, 劄謂擬刻之, 稿本乞諸兄題跋云云, 影印件見上海書店一九九六年版《明清書畫家尺牘》。綜上, 今知萬鍾著作共十五種。 萬鍾著作如此之多, 卻皆失傳。可以推斷的原因有兩個: 一、按前引李維楨和葉向高兩序言的說法,萬鍾的早期詩文在勺園建成之前即已結集, 應該就是《湛園記》和《湛園雜詠》。在勺園建成之後的詩文集大概是《勺園稿》、《勺園記略》和《石交紀牘》。在萬鍾晚年或身後統一整理其前後詩文而成的集子, 應該是《澄澹堂文集》和《詩集》。文字流傳, 須付梨棗, 萬鍾也曾刊刻其書。薛岡《天爵堂集》卷十七“報仲詔”云:“《石交紀牘》刻字不精, 能更刻之甚妙。”卷十六“報仲詔”又云:“《石交紀牘》刻如改正, 幸多惠數冊, 蓋有不得見而相索者。”萬鍾受迫害於天啓, 但是《湛園雜詠》在清乾隆年間, 還能從兩淮馬裕家徵集到, 可能也是刻本。但是今天看來, 付梓的大約是少數。《勺園稿》既稱作稿,可能確是稿本。所謂擬刻《勺園記略》, 卻不見著錄, 可能刊刻未果。葉向高爲《弈譜》作序, 未提是否付之剞劂。《澄澹堂文集》十二卷和《詩集》十二卷編成時, 米家已無刻書之力,書也似乎沒有人見過, 洪先生判斷未刻,當屬確實。《千頃堂書目》和《欽定四庫全書總目》僅著錄萬鍾著作三種, 想來半數以上的萬鍾著作大概僅以稿本和少數抄本流傳, 自難久遠, 終致失傳。 米萬鍾 草書七言律詩 台北故宮博物院藏 二、清初文網殘酷,萬鍾的詩文中必有爲清廷查禁的抗擊後金的文字,藏家畏禍,不免毀棄。否則流傳幾本到今天, 應該是可能的。洪先生奇怪彝尊既與漢雯往來,何以祇見《勺園稿》, 而“似未見其祖之《澄澹堂詩文集》二十四卷”? 即因未悉萬鍾抗擊後金史事所致。米家的萬鍾書稿經過長期收藏, 最後或是自然損毀了, 或是被人爲地銷毀了。至於前述漢雯請王崇簡作序的詩集, 當然是刪選之後的本子。大概漢雯兄弟無力刊刻, 後代更艱於生計,最後也失傳了。 10 關於米萬鍾的妻室和後代 其一、關於米萬鍾的妻室。 米萬鍾的第一位妻子, 黃輝“米公暨馬氏墓誌”記載爲李夫人, 即“錦衣百戶皇親李鳳女, 生男一, 孟騏” 。洪先生疑:“志文謂萬鍾娶皇親李鳳女, 李鳳疑是武清侯李偉族人。”(“圖錄考”條二十三)即疑是萬曆帝生母慈聖皇太后李氏的族親, 憾無確證。若果如此, 清華園與勺園東西相連、李家新園中仿建米家漫園中的梅亭, 就都不是偶然的了。萬鍾於萬曆二十四年奉養米玉於永寧時, 李氏已過門。李夫人生子米孟騏。 萬鍾的第二位妻子,《靈巖石說》記萬鍾於萬曆三十六年知六合時, 稱之陸夫人。洪先生疑:“《靈巖石說》稱萬鍾妻爲陸夫人, 其繼娶者歟?”(“圖錄考”條二十三)考倪元璐“米友石墓誌”云:“公先配淑人李氏, 早卒。今封淑人陸氏, 其繼室也。”王思任“米太僕家傳”云:“元配李淑人早卒, 繼配陸淑人。”證明洪先生推測不誤。李氏卒與陸氏過門當早於萬曆三十六年。陸夫人生子米壽都、米壽國。 陸夫人與萬鍾同日而卒。黃道周“米友石墓表”云, 萬鍾“殉之日, 其淑人陸氏擗踴從死”。思任家傳云, 陸淑人在“公革之時, 一慟而絕”。元璐墓誌云:“公病時, 淑人日夕呼天號泣, 請以身代。革之日, 一慟氣絕。既醒, 諸子及親族, 泣共慰之。淑人瞑目不聽曰:吾何能獨生。再慟遂絕。”劉榮嗣專門作“陸淑人節烈序”云:“陸淑人少厲靈粹, 服膺道教, 方以宗伯巨源事其夫子, ……仲詔之逝也, 淑人哭之哀, 竟一慟氣絕, 而不能起。”按王世貞《弇山堂別集》卷十八所說:“國家令典, 於婦人能殉夫死者, 俱有旌異。”(“烈婦俱妾媵”條) 劉榮嗣“輓仲詔及淑人陸氏”詩亦題記:“仲詔死之日, 淑人無恙也, 一哭而殞。觀風使者聞於上, 士紳傳誦, 競爲歌詠。”再檢《崇禎長編》卷四八之四年辛未七月下, 確有“己丑直隸巡按甘學闊請旌米萬鍾妻陸氏節烈, 章下所司”一條。但最後的結果是“格於舊, 命婦反不可稱烈。國家事往往如此”(王思任“米太僕家傳”)。 米萬鍾 寒江獨釣圖 台北故宮博物院藏 其二、關於米萬鍾的兒女。 萬鍾長子米孟騏, 生年不詳。黃輝“米公暨馬氏墓誌”撰於萬曆二十七年, 謂米萬方兩女尚幼, 而未云孟騏尚幼, 則孟騏生於此前數年。孟騏早卒, 戊條已述及。孟騏妻爲王氏, 思任家傳云:“李生孟祺, 娶王氏, 祺死而王刎, 得表烈。何忠義家之多難多奇也。”王氏於孟騏死時自盡, 兩人應該是沒有孩子。 萬鍾次子米壽都, 字吉土, 生於萬曆三十八年, 考說見戊條。徐世昌《大清畿輔先哲傳》卷二十“米漢雯”條, 謂壽都爲“明貢生”。許地山先生“燕京大學校址考”從其說。而《復社姓氏傳略》謂壽都爲順治五年貢生。考康熙五年順天解元李國泰所修, 米漢雯親定的《宛平縣誌》所錄的前朝貢生中無壽都, 其名見於國朝貢生之中。則以《復社姓氏傳略》之說爲是。壽都在爲貢生的同年出任冀州司訓, 梁清標《蕉林詩集》“贈米吉土司訓冀州”詩歎云:“才子悲淪落, 艱難就一官。賈生書久廢, 郢客曲誰看?”王崇簡《青箱堂詩集》卷十三之順治十五年下有“米吉土將任沭陽, ……次日別去”詩,知壽都在冀州一直呆了十年, 方升沭陽知縣。卷十五之順治十七年下又有“米吉土罷歸”詩, 曰“雨歇蓬門秋氣清, 故人相對倍生情”, 知罷歸時已入秋。海州, 特別是壽都任職的沭陽, 是常遭水災之地, 民情必苦。《宛平縣誌》謂其“終以催科政拙, 致有考成逋欠之累”, 說明了罷歸的原因,“去官後, 積欠隨楚, 然絕意不仕”。壽都辭世時間無文字記錄, 考《青箱堂詩集》卷二十三之康熙七年下尚有與壽都唱和詩,而《青箱堂文集》卷九“祭米沭陽文”謂壽都“胡忽無恙而奄逝,年尚不及乎耆”, 則壽都當卒於康熙八年, 時年五十九歲。壽都有子米漢倬、米漢雯, 及一女。 蘇勇、樊競先生撰《燕園史話》云:“一九三四年十月發現米壽都墓磚, 上刻有皇清文林郎江南淮安府沭陽縣知縣米壽都待封儒人趙氏圖書□靈, 知其死後仍然葬在米家墳地。”(工人出版社1958年)據此可知壽都之妻爲趙氏。書中所述米家墳地應指勺園墓地, 而墓磚乃趙氏墓之磚, 壽都墓在萬鍾墓旁, 趙氏墓是否傍壽都墓旁? 是書語焉未詳。 萬鍾三子米壽國, 諸傳謂不知名。考道周墓表記:“季壽國, 陸淑人出。”思任家傳云:“陸生即壽都, 文苑中之飛鋒也。父母喪一時, 弟壽國方覓梨栗。一昝爲父枯, 一昝爲母枯。一手拍父棺, 一手拍母棺。痛哉, 天不助善人, 以奇禍慘之。”知壽國於崇禎四年父母卒時方二歲, 由大他二十歲的長兄壽都撫育成人。壽國婚姻不詳, 有一女爲漢倬所嫁, 則當卒於康熙二十二年之前, 享年約五十歲。 萬鍾有一女,年長於壽國, 不詳所出。《宛平縣誌》壽都小傳謂壽都“嫁少妹於進士梁以桂,擇配得所”。梁以桂字楊居, 清苑人, 順天大興籍, 順治六年進士, 仕至江西饒州知府。《大興縣誌》卷五謂其“爲人慷慨慍厚, 喜怒不形於色。爲太守時, 興利除害, 饒人德之”。他的兩個哥哥, 梁以楠和梁以樟, 都是明朝的忠臣。特別是以樟, 崇禎十三年進士, 是崇禎、南明歷史的重要人物。時人雖譽三兄弟爲三梁, 但三人分仕兩朝, 竝非同路。壽都將妹妹許配以桂, 當是順治六年以後的事。 ![]() 米萬鍾 行書七律詩軸 故宮博物院藏 其三、關於米壽都的兒女。 米壽都長子米漢倬, 字星岸, 無科名, 後人遂不知其生平, 甚至連他與漢雯間的長幼都搞不清。徐世昌《大清畿輔書徵》卷三云:“米漢倬, ……漢雯弟。”洪先生按:“徐先生謂星岸爲紫來弟, 不知何所據?王崇簡米友石先生詩序舉友石諸孫, 先星岸而後紫來, 其謂星岸兄而紫來弟歟?”(“圖錄考”條三七)考《大清畿輔書徵》所云出《宛平縣誌》卷五下“隱逸”中米漢倬小傳, 傳文曰:“星岸生而質實, 爲順天府學增廣生。七試不售, 三應中書選, 卒有扼之者, 遂岸然不屑。移家交河而鄉居, 始有終焉之志矣。其初, 伊父吉土公臥病。星岸號泣籲天, 焚香借壽。而吉土公立愈, 人謂孝感也。父母沒, 嫁孤妹, 且遠之金陵。嫁父之堂妹, 可稱孝友矣。遊寶邑時見有非其罪而桎梏者, 星岸爲見主者釋之。其人擕少女來見謝, 星岸揮卻之。避風江口, 有舟覆而溺者三人。星岸急出資, 呼人拯救, 三人乃得生。及居交也, 值己未秋饑, 人食草木, 他徙甚多。星岸出粟濟之, 而不責償, 施藥施棺, 始終不倦。雖值窘乏, 弗易其志。癸亥入都, 值兩縣有修志之舉, 以星岸庚戌歲與修府志, 故聘之。星岸力辭, 是冬以疾卒於弟之家。所著有《尚書輯要》、《墨飲齋寄亭草詩集》, 藏於家。”此傳爲漢雯親定, 係第一手材料, 也是漢倬唯一的一篇傳世傳記, 惜爲“圖錄考”漏徵。漢倬既卒於弟家, 自爲漢雯之兄。徐世昌摘引時未能細讀, 以至顛倒了兄弟。 漢倬婚姻不詳, 既曾遷居交河, 當有家眷。康熙二十二年入都, 冬天病死弟家, 或已單身。遺著兩部均不傳,《宛平縣誌》卷六下錄有其“高郵湖值雨”詩, 中有“殘星曉落西陂岸, 雨腳斜飛鷗騖亂。扁舟盡日畫中行, 荷葉荷花香不斷”句, 約略可見其才。 明 文震孟、薛益、錢謙益、米萬鍾(左一)書詩扇面 台北故宮博物院藏 壽都次子米漢雯, 字紫來,順治十八年進士。歷任江西贛州府推官、建昌知縣、長葛知縣, 康熙十八年舉博學鴻詞, 授翰林院編修, 供奉內庭, 遷侍講。詩文書畫皆精, 是一個頗肖其祖的名士。漢雯娶王崇簡女, 丙條已敘。考崇簡《青箱堂詩集》卷二十三戊申有“送米婿紫來改補建康令”詩, 知漢雯離贛州補建昌知縣在康熙七年。次年漢雯丁憂, 服闕補長葛縣應在康熙十一年。余金《熙朝新語》卷七云: “康熙癸丑米[指漢雯]在長葛見《邸報》中會試題,其孟子題乃盡其心者一節,米歎其難。”可知十二年時漢雯已在長葛。王士禛《池北偶談》卷十九記載: “康熙戊午夏, 公[即萬鍾]孫紫來漢雯知長葛縣, 行取入都, 出硯示余。”知十七年時漢雯仍在長葛任上, 十八年登博學鴻詞後方得回京。“圖錄考”條三六引王應奎《柳南隨筆》卷二云:“康熙丁卯科, 江南主司乃北平米漢雯也。……迨揭曉日, 金陵諸生見榜多紈袴, 群聚而嘩, 幾成大獄。……事聞, 漢雯削籍。”然考《康熙起居注》二十六年十二月二十八日下(中華書局1984年), 記載吏部調查江南鄉試卷後,僅參奏罰漢雯之俸,明珠參奏提議革職, 以至康熙帝認爲漢雯“負朕殊甚”, 而“著即革職”。應奎削籍一說, 乃誤傳。 漢雯辭世的最早記載, 見王士禛《香祖筆記》, 謂其“遷侍講, 賜宅西華門, 尋病卒”。《香祖筆記》始刊於康熙四十四年, 此前漢雯曾題王翬《樸園圖》於康熙三十一年。則漢雯卒於康熙三十一至四十三年之間。徐世昌《大清畿輔先哲傳》卷二十云米漢雯“著有《漫園詩集》及《始存集》行世”, 今無傳本。 壽都有一女, 康熙二十二年前由長兄漢倬作主遠嫁金陵, 如前敘。夫君姓名不詳。 漢倬、漢雯的後代不見記載,不知是沒有子嗣,還是全已沒入了平民之中。 欢迎进入古戈尔艺术微店购买传统古法制作笔墨紙 版权说明: 版权说明:文章源于网络,仅代表原作者观点,网络素材无从查证作者,原创作者可联系我们予以公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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