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播种（一）. 我们总是在将近冬天的时候 种下麦子 翻过的黄土是疏松的 敦厚而亲切 那些黄黄的汗珠色的麦子 都有归宿 所有的麦子都有归宿 . 拉麦耧的家人 前倾着身子 像要扎进泥土里 . 由于秋天的最后逝去 向广阔里无限铺展的土地 显得有些空旷 燕群变幻着队形 越过无边的深沉和静默 肃然向南飞去 . 在添麦种的间隙 我们稍做休息 . 父亲抬起汗锈的脸 解开褂子前襟 扇风 . 我则坐在耧把上 把鞋里的黄土倒掉 然后重新穿上 . 散落在天边的树木 黝黑苍劲 佩戴着闪光的夕阳 永恒地注视着 东方的我们 . 家人们 沉醉在拉麦耧的步子里 下意识地用袖子 拭去额头上的汗珠 偶尔回望 麦耧像古代的城堡 缓缓驶过天空的胸心 . 天空很高远很干净 有着明亮的蓝色 一块白云慢慢地飘走 像一头老牛的灵魂 悠闲地踱回 素灰色树木掩映的 清晰的村庄 . 土香的晚风 从辽阔里迎怀吹来 把我一下子溶化 变成土地的血液 生生不息地涌动在泥土里 . 麦子 像金色的溪流 淌进土地里 家人们用有力的肩膀和腿脚 拉着麦耧 走进巨大的夕阳 走进 我永恒的回忆 .  . 俄狄浦斯王. 太阳从一只巨手里滑落 太阳西沉 沉 沉 沉入—— 你空旷眼窝的无边黑暗 . 广阔的凄怆：血，与火焰 在你锥形的坐姿里徐徐沉淀 当着冷风吹过世界的宫门和广场 在空寂的天空里悠悠回响 当着头发与衣衫翩飞飘扬 . 苦难而肃穆的人们 走过你巨大而沉重的心田 在夜幕的暗影里忧郁地散去 . 你轻轻地抬起头 用凝血的空空眼窝长久地注视 你感觉到有一个人 从身后 无声地向你走近 无声地 向你走近 ——那不是克瑞翁，你知道—— 你甚至看见了 他森然的脸上的微笑 像星星一样奇诡地闪烁 . 你怀抱落潮的大海 平静地等待着，等待着 不再反抗也不再逃避 但昂起了头 .  . 月亮. 月亮静静地出现，升起 一位女子的光芒，带着无声的呼啸 穿透世界深沉的幻梦 . 那些飘逝的事物，云体和音乐 回归到遥远的神土里 徐徐绽放一片雪色的乡情 . 一粒粒星子裹紧太空的风声 渐渐被弥漫的凄清水意淹没 不可知里，宇宙还在有力地转动 . 月亮还在上浮着永恒 细细地抚摸每一个圆满的时刻 四下顾盼，如同新生 .  . 冬夜. 冬夜里，有细微的风 世界更加空旷，更加缄默 我的身体更瘦，心缩成一块铁 和你的距离更加遥远 没有想，最终能否会接近 . 大气稀薄，星星更多更明亮 挂在白银的树枝上，摇摇晃晃 像是将坠的露珠，果实 整夜，整夜在我梦中闪亮 .  . 寒夜闻笛. 暗寂的世界，灰雾凝滞…… 我？好像就是这一切—— 大地般沉重，灰雾般混茫， 在幽寒里，深深地静默着。 . 突然，一道白光乍地一颤， 有什么穿透了寒冷的空气， 一下子找到并击中我的心脏： 灼痛的太阳嚎叫着焚毁—— . 我猛地从厚重的大地里挣起， 坚硬的胸壁轰然崩裂， 血液的大江一泄千里， 就这样打开了我郁闷的身体—— . 让寒冷和黑暗洞穿我！ 血液深处腾起一片呼喊， 大风，誓师的旗旌拍打暗夜， 受惊的鸟群鸣叫着在江水上旋飞。 . 把我的目光烧的更热！ 把我投向更辽阔的远方！ 胸膛里万鼓齐擂，舰船齐发， 劈开风浪，向上，跃到黑夜的头顶！ . 身体的火箭，轰响着射向夜空， 夜的黑岩石擦过，皮肤飞迸电火， 气流湍急，紧紧掩住我的呼吸…… 终于，砰然炸裂，像烟花照亮黑夜！ . 碎裂的身体，在虚空里耗尽最后的力量， 平缓地，平缓地飘落下来， 夜色如水，我漂浮其上，如一片叶子， 回想烟花绚烂，如同黎明…… .  . 冬日的下午. 大风横过碧蓝的天空 浑厚低沉的呼啸波起浪伏 灌进了枯寂的村庄—— 我想村庄之外定是千里荒原 再没有别的村庄与我们邻近 . 大风像失崽的母虎 在村里洁净的土路上奔跑 在角落里打转，四处盘旋 深深地掩藏着悔恨和忧伤 去寻找那个孤独的猎人 . 大风又一次扑过，树木后仰 大风扯直树枝，枯叶飘飞 像一群惊飞的麻雀 . 下午四点钟，在房顶上 毛发披散的太阳在呼叫 没有人能听懂它的声音 阳光被洗得更白更清冷 一点点地把阴影铺满我的家园 . 这时我看见，大风的野外 一个低头步行的年轻人 猛然回过头来 一脸忧伤的神情 .  . 供献（一）. 我没有什么可以供献给你 唯有一颗充满疑虑的心 隔着神秘的幕纱 我看不到你，也看不到自己 在无尽的彷徨里 我遗失了我所有的献礼 . 或许，我原本就没有什么 可以供献给你 除却一颗充满疑虑的心 这颗心，敏感而脆弱 夜夜倾听天风吹过世界的声音 灵魂变得如世界一样空旷 一样空旷，也一样寂寥 . 我是真的没有什么可以供献给你 唯有这颗充满疑虑的心 它不是一朵鲜花 也不是一枚绿叶 它是一棵生长烦忧的小草 在我的心田里旺盛的滋长 慢慢地，覆盖了我整个的生命 . 我没有什么可以供献给你 唯有这颗充满疑虑的心 这颗心，这颗充满疑虑的心 怀疑地审视着 生活的痛苦和欢乐 摸索着自己要走的道路 不管是芳草还是荆棘 . 我没有什么可以供献给你 唯有这颗充满疑虑的心 我空空的身上一贫如洗 像一朵雨后的轻云 没有珠宝的牵系 贫穷，但是自由 . 我没有什么可以供献给你 但我不愿空着双手 来到你的神祗前拜见你 因为那会像是个乞丐 而我平生最恨乞求 为着显示我的富有 我只好带来了这颗充满疑虑的心 . 我没有什么可以供献给你 唯有这颗充满疑虑的心 这颗心充满了疑虑 使我不忍心把它送给你 因为怕你也坠入到这疑虑中 和我一样莫名地烦忧 为这忐忑的原因，我告诉你 如果你不能消除这颗心的疑虑 就趁早把它丢弃 .  . 我们——致妻子 . 岁月的河水 流过我们的身边，越来越快 我们凝立不动，手握着手 仿佛是彼此的锚 . 浪花卷来 往事凋零成碎片 磨砺我们如刀斧 直至把我们刻成雕像 . 无言而坦然，望着远方 注目最后的夕阳 感受彼此手心的温度 如同抚摸生命 . 穹苍之下，无际渺茫 我们的手轻轻一握 丝丝缕缕的温暖 已是人生的全部 . . 致爱妻. 岁月的巨轮 疾速又缓慢 震耳又无声 裹挟着风霜雨雪 还有蓝天白云 日月和星光 恍惚间转过四季 在我身边戛然而止 . 往事飘飞如叶 无法拈指细数 穿过时光的薄雾 你款款走来 从模糊到清晰 定格为我深爱的模样 . 岁月日旧 而你日新 让我熟悉又陌生 默默凝视中 你璨笑如花 开满五月的山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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