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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秋来 :丹桂飘香又中秋

 老鄧子 2020-10-02

  (作者近照)

不知不觉又到了中秋。不过,现在的中秋,早已没有了《帝京景物略》所谓“其有妇归宁者,是日必返夫家”的习俗;也淡漠了出阁女儿给娘家父母实物“送节”的传统。妇女半边天,娘家夫家来去自由,便是整天躺在娘家,也妥妥得很。“送节”呢,喜欢“铜钱现摸摸”,或微信、支付宝直接转账,简单倒是简单,却生生少了闹热门头的节日气氛。

送 节

儿时的中秋真心热闹。彼时,虽物资匮乏,节日气氛却活跃异常。每年,差不多过了立秋,妈妈们便开始筹划中秋的“送节”东东。东东的样数呢,须为偶数,或两号,或四种,或六样,但决不可弄个“八样”出来。在温州,“八样”可是不吉利的骂人话,有榻脑、二百五、不三四、不正常等之意。譬如,这人“八样个”。也没有送十样的习惯。于是,照大小排队,六样成了最隆重的“送节”礼数,有坊间生动对话为证:

或曰:“我六样担伲啦,伲着点心准备起等。”

答曰:“伲六样担来,我打开中门迎接,点心,覅用讲有。”

那么,六样,具体是些啥东东?民以食为天,身体发肤又受之于父母,于是,自然与“鼻头下一横儿”搭上关系,在五花八门的食材领域里,番鸭脱颖而出,成了“送节”之首席代表,所以者何?一是秋高鸭肥,二是其为秋之除燥佳品。《饮膳正要》曰:“鸭肉补内虚,消毒热,滋阴润燥”即是证据。其余的呢,倒不怎么计较,或龙眼枣儿,或粮油鱼肉,或红糖沙面等,在计划经济年代,没有不备受欢迎的。

这样以来,番鸭的身价也就直线上升。所以,有“坛场”的人家,便在其身价飙升前购来圈养,怕“猴头翻筋斗替丐儿妆人家”——成了他人之盘中餐,就拿根三、四米长的稻杆绳,一头系在番鸭的左(右)脚腕上,另一头则栓在自家的桩柱钉环上。三餐五到,以米泔、菜叶,或残羹、泡饭等喂养着。

这时节,俺们这些小屁孩最兴奋了,或背着大人,拿着“棒梗儿”,这样那样地吓着鸭们玩,惊得番鸭左右躲闪,失措万端;或又好心地用“煤球钩儿”,在墙根的泥土里翻来蚯蚓,给番鸭当点心;或以改善番鸭膳食为借口,叫上几位小伙伴,大模大样到田间去捉鳝鱼。

待到了“送节”的那天,便像出嫁的新娘似的,给它美美打扮一番,先沐浴梳毛,然后,在其左(右)的翅膀上,缠上扎着万年青柏的“红头绳”,又在其左(右)的脚腕上,套上一枚一寸来高的红纸环,连同其他几样备好的“纸蓬包”,又挈又拎的,闹热门头给外公家送去。

然而,令我特别不忍的是,番鸭被宰杀时不甘场面,震撼无与伦比的强大之生命力,及顽强之意志。三番五次,出人意料,令人吃惊万般,从“哒哒涌”的脚盂汤里嘣了出来,落汤鸡似的,嘶鸣着,四处逃窜,那一百个不愿、一千个不甘的情景。令我于怜悯之余,心底不禁冒出,坊间所谓“有冤报冤、有仇报仇”的因果之说来。于是,便问祖母,祖母说报不报冤她不得而知,但是,药王孙思邈却说过“杀生求生,去生远矣”的金玉良言,可惜世人鲜有开窍。我听得云里雾里,但祖母不食家禽之肉,想来与此有关。

玩 灯

玩灯,可谓中秋有趣之项目。彼时,人均收入有限,物质匮乏,所玩之大小灯笼,均喜欢自己动手,亲自制作,以废弃的练习本、旧报纸、旧杂志等为折叠材料,想弄个喜气漂亮的,便翻箱倒柜,把家里该找的地方都找上一遍。运气好,寻着一张豆腐干恁大的旧红纸,便“宝得牢”似的,欢喜得不得了。凭借着烂记于胸的折叠的步骤,七叠八折地一番折腾,那红纸便露出平面灯笼的端倪来,然后,双手以“兰花手儿”姿态,分别撮住灯笼左右边缘,撅起小嘴,鼓着腮帮,对着叠纸上方那“丁恁大”小洞洞,使出吃奶之力气,努力一吹,小灯笼便立马鼓了起来,再以纸或挑花线剪弄丝绦,用浆糊固定在灯笼的底部,上头,开口处,则用一根尺来长的丝线,一头缠在火柴中间,将火柴塞入开口,横置于开口内侧;另一头缠上当提棒的筷子,手工灯笼也就大功告成。

当然,谁要是拥有一款用彩色皱纸制作,并能在其中点蜡烛的灯笼,那可是令人垂涎三尺的事。那时皱纸方兴,色彩明丽,可塑性又强,自然成了新宠,可价格却贵,譬如,一盏高不盈尺、宽不过八寸的皱纸灯笼,要二三毛钱一个,这在全家月收入不过十几元,温饱还成问题的上世纪七十年代,真心是舍不得开销的费用。

可是,在上海工作的舅公,却送我这样一款漂亮的花灯笼,那花灯笼形状颇独特,为罕见的正方形。灯笼底色为吉祥之橘黄色,表面为均匀的皱折叠痕;上方,有大小适中之写意粉牡丹一朵,手绘;上开口两侧,有细铅丝,用来缠绕提棒;底部,有红、黄、绿等五彩丝绦;最欢喜的是,灯笼内可点蜡烛,底部有固定蜡烛之装置。

所以,最刺激的是,在中秋之夜,一帮“童子痨儿”,或提着点着蜡烛的灯笼,或拿着自己制作的迷你小灯笼,钻进那黑黝黝的不知何名的冷巷,一路呐喊:于惧怕与欢喜中体验穿越冷巷的美好。

那冷巷位于下横街广化派出所东围墙外,一米多宽、百米来深,平时出入也就巷臀——新殿河边上南北门台内的那几户人家。其巷之东侧,乃国营雨伞厂之废弃仓库,常年黑咕隆咚的,加上一排排欧式单扇窗,在月光下,颇显阴森清冷,长长的小巷,仅巷口头一盏昏沉沉的路灯,有时还造反不亮,但俺们,就喜欢在这条巷里“麒麟赶龙”这头进、那头出的。

记得那天,我提着那盏点着蜡烛的漂亮灯笼,与十几个小伙伴,进入冷巷,走到一半,不知是谁,突然惊呼,说某处墙脚,有什么白雪雪的东东,于是,所有人便紧张起来,“棉花当番鸭”,以为碰上什么冥界的幽灵,人人吓得屁滚尿流,狂奔起来。可是,提着点着蜡烛灯笼的我,想快,又如何快得起来?犹豫间,一阵秋风过来,鬼吹灯似的,吹得火焰东倒西歪好一番挣扎,以为就要被吹灭,却突然倒向灯壁的皱纸,来个亲密的接吻,我本能地调节着提棒的位置,结果,一不留神吹燃灯笼,来它个彻头彻尾“燃灯助月色”的把戏,于是,扔了提棒,三脚两跳,逃出了那冷巷。此后,便再也不敢灯笼里点蜡烛了。

赏 月

赏月,由祭月发展而来,而祭月源于古人对天象的崇拜。最早祭月在“秋分日”,后来定为八月十五。《北京岁华记》载:“中秋夜,人家各置月宫符象,符上兔如人立;陈瓜果于庭,饼面绘月宫蟾兔,男女肃拜烧香,旦而焚之。”《帝京景物略》载:“八月十五祭月,其饼必圆。”儿时赏月虽与古人诸多不同,却也够我一辈子回味。

每每到了中秋之夜,母亲会变把戏似的,变出不知何时备好的芝麻月饼,然后,以其了得之刀工,颇均匀地一分为二、二分为四、三分为六切好,然后,放在青花金边刘记的果盘里。

芝麻月饼,乃彼时最高档的月饼,八分钱一个,直径约为二三寸,味道无敌,其馅讲究,红瓜、绿瓜、冬瓜条儿、肥肉等都是一等一的纯正。现在桥墩的芝麻饼,内馅可谓丰富,可仿佛没有那种刻骨的味道。

记忆中,赏月跟祖母、妹妹一起的印象比较深刻,父亲总是忙于出诊,母亲像是有忙不完的家务,于是,祖母成了赏月之主持人。在秋高气爽,月光如洗,凉风阵阵的中秋之夜,在自家屋前的空坛上,摆上做工精致的民国范茶几、凳子,端上切好的芝麻饼,沏一壶平肝明目的菊花茶,大家依次坐定,或一边品赏着美味无敌之芝麻饼,或盯着虚空那戴着金色光圈的一轮明月,或傻问祖母有关月亮的问题,譬如嫦娥为什么奔月、譬如吴刚为什么伐树、貂蝉为什么拜月等等;或谛听祖母用地道的温州话吟唱:“中庭地白树栖鸦,冷露无声湿桂花。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之类与月有关诗、词,但我觉得,还是那首对月而歌的童谣更形象、更生动。谣曰:

“月光圆圆,轮金盘盘,快生女儿结良缘,荔枝圆眼金瓜子,缎被枕头樟树箱,月老做媒婆。”

儿时的中秋何其美好!

二0二0年九月二十三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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