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表侄突然来找，要我抽空去看看他爸。这才记起，很久没有见到表哥了。 表哥比我年长七岁，是我大姑的独子。他读高中时，我刚上小学。他家在山区，离校远，所以常来我家。他青春勃发，英俊帅气。由于年龄悬殊，他一般不怎么和我说话。 可那天，他主动找了我。小旦，去前街给我找个人。他要喊的是我们村一个叫芬芳的女孩，是他高中同学。 我有点受宠若惊，哒哒哒地跑去了。芬芳脸蛋红红的来了，俩人钻在屋里，不知谈些啥，一副怡然自得，其乐融融的样子。 以后，他每次来，免不了都要我去跑一趟。时间一长，我奶和我妈说，我们家和芬芳家很快就成亲戚了。我听了不是全懂，也有几分明白，暗暗为表哥高兴。 我妈说，芬芳这闺女，长得俊俏，见人就笑，家里条件好。她爹在县里工作，大小是个干部，芬芳终究要去上班。表哥和她成了亲，也能找个好工作，就不用在山沟里刨食了。 可谁能想到，这件事却被大姑一口拒绝了！原因正是芬芳有文化，长得俊。大姑说，咱祖祖辈辈都是拱犁沟的老农民，娶媳妇回来是过日子的，不是贴在墙上的画，要恁俊干啥？她不是咱家的人，咱家庙小，安不下大神。 此时是，上世纪七十年代，竟有如此观念！ 表哥不乐意，奋起反抗，大姑不同意，反抗无效。表哥不知流了多少伤心的泪，也打不动大姑坚强的心。 其间，又发生了一件大事，大姑父病逝了。大姑受不了打击，一下老了许多。表哥原本是个孝子，不忍再让大姑生气，找了个农家女子结婚了。 芬芳进城上班了，只是三十多岁未成家。回到村，一帮小屁孩跟在她身后喊:金葫芦金，银葫芦银，贼大闺女咋不嫁？东不嫁，西不嫁，嫁给后山老毛贼…… 每当此时，我都悄悄地溜走，好像这里有我啥事。 表嫂来家后，虽不善言语，但很勤快，地里家里，埋头苦干，基本不和邻里交流。用大姑的话说，就是没有一点“言差语错”。大姑说时，满脸笑意。 久之，才发现，别看表嫂话不多，其实一肚老主意，固板而执拗。惹了她，跟你记死仇。一两个月不理你。和表哥怄点气自不必说，后来，竟和大姑杠上了。大姑性格傲强，说出话来不依不饶。表嫂一肚主意，我行我素，以柔克刚。表哥夹在中间，本来心就不顺，这一逼就急疯了，出言不逊冲撞了大姑。大姑恼了，我一个孤寡老婆，儿媳妇不把我放眼里，作为儿子的怎能这样忤逆！ 一气之下，大姑跑来我家。说表嫂是闷头驴，倔犟筋，不理她！说表哥更恶，怼她的话死难听。干脆不过了！ 我妈说，当初娶芬芳多好，那姑娘通情达理……大姑脸一摆，我妈赶紧住了嘴。 我有个堂哥，比我表哥大两岁。听了大姑的话，拍案而起，这还得了！立刻叫上我，要去找表哥算账。 我这堂哥，总看武侠小说，疾恶如仇，爱讲义气。那时，我伯和我爹都不在了，堂哥自认为他应该担起这个责任。 他说，大姑，你别生气，我去问问他，看他还要不要娘了？不要了，就不让他管了。你姓杨，是我们杨家人，我把你接回来，我管！ 看堂哥发了雷霆之怒，大姑一时楞住了，不一会，就软下来，说，没啥，没啥，说闲话哩。谁家灶火不冒烟，我是麦秸火脾气，过后就忘了。 我妈留她吃饭，她急着要走，出了门，叹一声气，眨眼间就没了踪影。 人生如梦，转眼几十年。大姑早已仙逝，当年英俊锐气的表哥，也成了弯腰驼背的老头。他和表嫂很少交流，但相安无事，过着和平共处的静谧生活。 只是，近日表哥又焦燥起来，睡不好觉，吃不进饭，人也瘦了一圈。表嫂有点着急，打发儿子来，让我去探探情况。 我去找他，路过一片坡地，有个熟悉的身影一闪，正是表哥。我停下车，不动声色，紧随其后。他佝偻着身子，斜颠肩膀，连走带爬，颤颤巍巍走近一座新坟。呆坐坟头，嘴里喃喃自语，手里抓着坟上的新土，使劲地揉捏，而后又缓缓地抚摩。 蓦然，当年芬芳和表哥在我家相会时，她嫣然而略带羞赧的面孔，突然就浮现在我眼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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