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1年4月,《文学报》正式创刊,近四十年文学历程,犹如一条宽阔河流,源远流长。顺着水流的方向,是崇峻向坦荡宏阔,是湍急向幽深丰厚。这也是一片辽远星空,今天的文坛名家们,曾经是与现在“90后”新人一般的年龄,如一颗颗初升的新星,以新锐身姿,并入星轨,璀璨交辉,许许多多的第一篇访谈、第一篇创作谈、第一篇评论之声留在了《文学报》。 ■ 创刊号 明年4月,创刊四十周年,我们从此刻回望并聆听文学与作家们初升时的声音,那里有经典性背后隐藏的质地、品格和精神成长。正是这些声音相互激荡、回响,不断阐释和生发,从而形塑文学当下。 我们将陆续为大家带来这组专题文章“40年·星辰回响”,和年轻时的作家们相遇对话。 今天带来作家铁凝和迟子建谈论自己的成名作。 40周年纪念海报“星辰版” 设计 / Cincel 铁凝 让生命有所附丽——关于《哦,香雪》 刊于1997年5月1日文学报 我想起来了,想起镶嵌在这小村贫弱脊背上的那两根铁轨,想起那条喘着粗气匆匆而过的绿色长龙——每天晚上,由北京开往山西的一列慢车在这里停留一分钟。姑娘们那少见的欣喜就是由它引起的,就是由这短暂的停车一分钟引起的。 纤细的铁轨延伸到山里,又延伸到姑娘们心里,搅动了她们那凝结着的青春血液;火车汽笛高亢的鸣叫惊醒了沉睡在她们胸中的一切欲望。这短暂的一分钟,是生活对于台儿沟姑娘珍贵的馈赠。尽管它对于她们短得近于苛刻,给她们留下的惆怅也远远多于欢乐,但她们却以全部的虔诚和无尽的纯情热烈地回报着它。 于是我写了《哦,香雪》。小说的女主人公名叫香雪,香雪也是我对太行深山那一群女孩子的一种总体感悟。 1985年在纽约一次同美国作家的座谈会上,曾经有位美国青年要我讲一讲香雪的故事,我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原因有二:一是我认为我的小说无法当作故事讲;其次在我的内心深处,觉得一个美国青年是无法懂得中国贫穷的山沟里一个女孩子的世界的。然而这个美国人把持着话筒再三地要求我,以至于那要求变成了请求。身边我们那位读过《哦,香雪》的美国翻译也竭力撺掇我,表示他定能把我的故事译得精彩。于是我用三言两语讲述了小说梗概,我说这是一个关于女孩子和火车的故事,我写一群从未出过大山的孩子,每天晚上是怎样像等待情人一样地等待在她们村口只停一分钟的一列火车。 我没有想到在场的人们竟为这小说兴奋不已:主持会议的已故作家马拉默德为我鼓起掌来;两个不修边幅的大学生走上来拥抱并且吻我;一家名叫《毛笔》的杂志的主编对我说:“你知道你的小说为什么打动了我们?因为你表现了一种人类心灵能够共同感受到的东西。”与其说我因这句褒奖而获得了虚荣心的些许满足,不如说这句话使我忽然有点明白我为什么要写小说。细细想去,这又是一句十分苛刻的咒语——我觉得事实上我是终其一生也未见得能够到达这一境界,或者我愿意终其一生去追寻这种苛刻。 我还想起了一位老作家曾经说过:“在女孩子们心中,埋藏着人类原始的多种美德……”这使我觉得,香雪的表现本是人类美好天性的表现之一,本是生命长河中短暂然而的确存在的纯净瞬间。有人类,就永远有那个瞬间,正是那个瞬间使生命有所附丽。那个瞬间使香雪获得长久存在的意义,也使不同文化背景的读者有可能获得不约而同的心灵共鸣。 《哦,香雪》获一九八二年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 迟子建 我们的源头 刊于1995年7月13日文学报 ![]() ![]() 有的评论家曾形象地把作家处女作的诞生比做一次卖血行为,这比喻是恰如其分的。当我们对一种文艺形式还懵懵懂懂的时候,我们却遏制不住心底涌动着的激情,有要一吐为快的表达的欲望,于是有人用小说、诗歌,散文、音乐、绘画等等艺术形式来表达这种愿望,这种选择从一开始就不带有任何功利色彩,而是自然而然、水到渠成的发自内心的选择,那么对一种艺术形式的热爱和自觉的保护从一开始就形成了。这当然是件好事。 ![]() 处女作的诞生是微妙的。有时一种场景、一段音乐、一个偶发性的事件都可以成为处女作出笼的契机。1984年7月我从大兴安岭师专学满毕业,因为在此之前我去了趟兴凯湖,所以回到加格达奇后,宿舍的七个姐妹已经先后离校了。我们的宿舍在学校一向以整洁著称,而我回到房间后却看到了零乱不堪的场景,到处是废纸和灰尘,窗台上丢着一些钮扣、别针、保温杯的外壳、药丸等等东西,床上则有尼龙丝袜和干巴成一团的毛巾,往日充满愉悦与温情的生活气息荡然无存,这使我很失落。 ![]() 据说火山在喷发前是相当寂静的。当火红的溶岩上下翻涌,我们面对着这种人类壮丽的奇观惊叹不已时,谁能想象它的体内为着一次喷发默默孕育了多少漫长的时光呢?我曾经到过黑龙江的源头,在恩和哈达零公里处,源头的水平缓地从山间草地上流过。黑龙江源头的水并不宏大,它看上去似乎有些单薄,极像一条大河的不起眼的一段支流。但它的确就是源头的水,它流得很文静、安详、从容,不张扬,谁能想到我在它的中、下游的呼玛、同江、抚远等地见到的那条宽阔的大河的源头就是它呢?黑龙江就是从一个极北的充满和平之气的地方不动声色地走了出来,因为它蕴育了足够的能量,所以它越走越宽广,越走越悠长,它不仅养育了中华民族北方的人民,也养育了俄罗斯这个伟大的民族。它宽容、纯粹、自由,因而它是一条使人尊敬和感念的河流。 ![]() 如果把作家的处女作比做创作的源头的话,那么我们应该为它的单纯、渺小和质朴而庆幸。只要它已经散发出了灼人的一点光华,我们有理由相信它会更加光彩夺目。只有平淡的开始才会有灿烂的结局。但愿我们的源头之水会汲取着发祥地的阳光和雨露,永不枯竭,源远流长。 新媒体编辑:郑周明 配图:历史资料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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