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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雨中

 昵称BbprGMTQ 2020-10-04

那是一个雨夜,与往常一样,学校大门前,人头攒动,准备接应一个个或若无其事、或如斗败的禽类、又或者什么也不像的年轻生命的蜂拥逃离。等待的人们之间比往常的距离更远些,那是雨伞无法克服的距离,但是却更加拥挤。人们没法像以往一样靠手机消磨时间,昨天还清一色的低头猫腰变成了一个个面无表情的雕塑,麻木又无所事事的伫立和拥挤在一起,像一大群南极的帽带企鹅。

我一向喜欢离开人群,立在人群的边缘和外围,何况让孩子第一眼发现自己又能代表什么呢?不在人群中挺适合东张西望,于是无意瞥见雨滴撞击地面的景象——那是一种像极了火花四溅的场景。


昏暗能遮蔽很多东西,比如让你看不清身边人的面孔,但却给了疾驶而过的车灯显示自己的条件,就像《辛德勒名单》里那个身着红色的小女孩的醒目。疝气灯的光柱里,雨滴变成了明亮的雨线,四溅的水滴组成一个个白色的明亮花朵,东一朵西一朵的盛放,就像编队飞行表演的分组开花。柏油路上的“花儿”此起彼伏,转瞬即逝,无穷无尽,那景象让人惊讶。于是贫乏干涸的大脑里闪现出“砸”“火树银花”“漂亮”等等庸俗的词汇,闪现出类似山西与河北“打铁花”的景象。


有人曾告诉我喜欢看雨天里街上的行人——居高临下的看——雨伞成了朵朵各色形状和颜色的花儿。伞花游走四散、聚拢、开合,就像池塘里的浮游生物。有急促、有闲适,有的三三两两,有的孤零零的,也有一大群一大群的。有的划个椭圆的弧形轨道,有的则从道路的一端出现,一直在另一端消失。每一把雨伞都是一个忙忙碌碌的生物。

我喜欢飘窗,那是现代建筑在包豪斯式监禁里难得的闪光点。大半的身体伸出窗外,吸烟的实用主义的目的只是一种借口——我们干什么事都必须有个实用的借口,否则会像神经病。窗外一尘不变的地面乏味无聊,但是好在有天空,尤其是乌云压顶的天空。人都喜欢蓝天,只是小时候湛蓝天空之所以美丽是因为浮游的白云,就像清澈池水里的水生植物和游弋的野鱼。但是今天的蓝天是空空荡荡,只有一面蓝色的幕布,干净的没有一丝杂色,就像空荡荡的舞台。可乌云密布就不同了,虽然匆匆一眼只能留下乌压压的印象,但若是仔细观看,你会惊讶其中纹理和运动的丰富。乌云不是一整块的,它是由一个个翻涌的活物组成的,它们纠缠、碰撞、融合、分离,呈现出丰富的色彩与状态。也许很多人会用“像有了生命”来形容,可是我不喜欢这种形容,因为生命不赋予什么,生命是被赋予者,所以生命当不起这种形容。


比喻和形容是语言的重要表达方式——不管用脑还是用嘴——只不过那和心灵的澄澈与丰富有关。比喻的标志性判断根本不是形象,所谓“形象的比喻”是对比喻这种伟大的修辞手法的一种亵渎。比喻调动的是情感,不是那种用“真像”来形容的情感,而是惊叹、是波涛汹涌的思潮、是难以言说的复杂、是混沌中的灵光闪现。


见过一个小学生的习作,叹为观止,她说“月光浇在碎石路上”。这一个“浇”字实在是妙极。但那并不能称之为形象,我之所以赞叹也不是因为她描绘了月光在我眼睛里的样子,就像她并没有画出一副关于月光的写生素描,我只是感受到了她那天使般灵动的心灵。小孩子的语句往往最具有灵性,因为他们还保留着些许人之初的样子。曾读到过一些孩子诗,漂亮的简直让人心悸。不信,可是试试下面这些句子:

灯把黑夜烫了一个洞。

太好了,我比姐姐多了个姐姐

掉在餐桌上的食物能不能吃,要看有没有人看见。

春天来了,我去小溪边砸冰,把春天砸得头破血流,直淌眼泪。

我的眼睛很大很大……装得下整个世界。我的眼睛很小很小,有时遇到心事,就连两行泪,也装不下。

晚上,我打着手电筒散步……我拄着一束光。

我的天!有没有感觉到第一口冰镇可乐的清爽?像不像炎热夏季一席凉风的透彻?


我喜欢王家卫的电影。王家卫肯定是电影公司的招牌和门头,既是电影公司脸上的粉底,多半也是电影公司的头疼。据说王家卫那无限延长的拍摄期是每个制作人的噩梦,以至于在拍摄《东邪西毒》的过程中,电影公司不得已套拍了一部《东成西就》,用以平衡财务收支,结果却成就了一部港式喜剧经典。但是王家卫的精雕细琢虽然有其深厚的韵味和精致的妆容,可是也多了几分做作,少了几分灵性。

有时候给人以冲击的不过是那么寥寥数笔罢了。刀劈斧斫的茂陵石雕,粗犷凌厉,却有难以言说的饱满和张扬,生机勃勃了上千年。至于说它们是艺术瑰宝或是国宝倒像是画蛇添足了——真正的好东西不需要被冠以什么头衔,反倒可能是头衔自身“蹭红毯”。梵高有一副未完成的小画,A4纸大小,画中是个年轻的渔夫,连脸都没有,可是陈丹青却说:“画的真他妈好。”毕加索著名的碳条画《小公鸡》,根本不如他的那副母鸡和小鸡的蚀刻画来的“像”,但却有感染力的多,也许我应该说它惟妙惟肖,但是这个词现在太容易引起误解了,因为《小公鸡》根本不很像公鸡,但是它那好斗的样子让人看着就来气。


帕乌斯托夫斯基在《金蔷薇》里说,画家最重要的是眼睛,不是技能。但凡眼里没有,手又怎么可能跟得上呢?要知道,这世界从诞生起就一直在那里。人类迄今为止的所有作为都不过是学习、模仿和临摹,就像现代制药业是对生物演化的模仿,仿生机器人是对不同生物体的不同器官的模仿,最先进的飞行器是对蜻蜓的模仿。人类的所作所为从来就没能超出过这个世界,我们连心绪都拜这个世界所赐。

可是人眼睛里的世界却又差异那么的大,就像曾经人尽皆知雾是灰色的,可是莫奈却把伦敦的雾画成紫红色,伦敦人这才发现原来伦敦的雾真的发红。其中的原因也许只在于那句“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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