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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明国:追怀先母 • 母亲的夙愿

 文鉴君 2020-10-09

作者简介 

     陶明国,1944年生,江苏镇江人。1968年毕业于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安徽作协会员,中师高级讲师。曾任安庆地区文联文学工作者协会副主席。终身从事教育专业工作,曾荣获教育部1998年曾宪梓教育基金会优秀教师奖殊荣并奖金。

      自幼酷爱文学,初中时代即有十数篇习作见诸当时的《安庆日报》。自上世纪八十年代初至九十年代末,在全国各地各级文学期刊及出版社发表、出版小说近二百万字。兼从事影视创作,曾由安徽电视台拍摄单本电视剧《借鸡腿》一部。曾应邀于一九七三年到西安电影制片厂为著名导演孙敬(即电影《桃花扇》的导演)改编一部儿童题材的电影文学剧本。一九八一年应邀到珠江电影制片厂为著名导演胡柄榴(即百花奖获奖影片《乡情》的导演)将自己的中篇小说处女作《山乡情笺》改编为电影文学剧本。中篇小说《小县风流》被河北梆子剧院改编为现代戏搬上舞台和荧屏。由三十余封情书组成的中篇小说《山乡情笺》在河北、安徽等数家电台小说连播节目中播出,被发表刊物《长城》(时为文学季刊)推荐参加一九八一至一九八二年全国中篇小说评奖。曾在《小说选刊》《小说月报》《小小说选刊》转载作品。一九八七年由中国文联出版公司出版了中短篇小说集《童男子》。

追怀先母 · 母亲的夙愿

追怀先母

      转瞬之间,慈母陶蓝氏离世已然二十有三载矣!二十三年间,我从四十余岁直至而今年过七旬,忆及先母何止千千万万次!每当忆及,先母之音容笑貌如现眼前;生前与我相依为命数十载多艰命途情境,皆历历如昨。每每禁不住悲从中来,泪水涟涟。

      遥想当年,我于镇江乡下出生仅二月,在上海行医的父亲便溘然长逝,留给母亲一群小儿女和还在襁褓中的我,尽皆嗷嗷待哺。先父之逝,于母亲无异大厦之倾。本为农妇的母亲自此开始了地狱般的后半人生,其间的饥饿冻馁和屈辱悲苦成了一家人永远无法抹去的黑色记忆,真可谓诉之无尽矣!及至母亲晚年,境况终于渐宽;然于九旬寿辰后未久,竟忽尔归西,留给众儿女几多悲摧与愧恨!

      先母于故乡镇江逝去之前一日,我正身处怀宁师范学校家中。那日下午,正坐于窗前,恍惚间似见一年迈老妪从院门外蹒跚而过,其形貌极似我母亲;心中不免惊奇,旋即起身去院门外路上张望,竟并不见一个人影;不禁有几分疑惑,也只能判断为幻觉。

      次日传来母逝噩耗,始信昨日之所见,或为母亲与我之间的心灵感应,是她来告知儿,她将离世的消息吧。

      我从来就很相信心灵感应之说。若是按照我的理解,所谓心灵感应,就是有特别密切的血亲关系(比如母子、同卵双胞胎)的人之间,在某一特定事情(比如生死、祸福)、某一特定时刻,以生物电讯号为媒介,以梦境、幻觉甚至体肤真切感觉为知觉方式的生理或心理的远程信息传递。我并且相信,我对“心灵感应”这一定义的界定很可能在不远的未来将获得科学实验的论证。

      正因为这样,所以我很相信,在我母亲逝世的前一天,我在家中窗前恍惚间所见院门外蹒跚而过、形貌极似我母亲的那个老妪的身影,正是母亲的心灵感应系统远程传送给我的以幻觉为知觉接受方式的最后一个感应信号——当时母亲已经濒临死亡而生理和心理活动依然尚存。

      先母离世二十三年后的今天,凌晨从梦见母亲的梦中惊醒,陡然想起先母离世以来,虽悲情每常淹没心田,却竟未曾将先母离世时的悲思属文存留,实乃一大缺憾乃至过错。想我身已然渐渐老去,文思亦随之渐钝,必得赶紧补上这一缺憾,否则憾之大矣!于是作如下追怀先母之诗,以期存于网络,可望永世长存矣!

慈母九旬诞,妻女赴故园。

传我拳拳意,母颜终戚然。

犹问竟何故,唯缺一儿单?

妻返达母意,我心一怆然!

只为女求职,奔走无计还。

犹记三年前,省亲回故园。

临别母嘱语:明年复回还。

明年复明年,三年弹指间。

终年常碌碌,公私无暇闲。

窃为母尚健,拜亲料不难。

孰料九旬诞,竟使母空叹。

心中暗自誓: 务拨诸冗杂;

意欲乘风归,指日如母愿。

孰料人间事,冥冥偏多舛。

忽报母西去,相见终无缘!

即忆三年前,母嘱明年还;

其言意至切,其神似愁惨。

于今方始悟: 母愁再见难;

唯恐此一别,便自成永诀!

可叹儿心钝,未解母心切。

而今果其然,唯得泪洗面!

母今溘然逝,儿情何以堪!

恨无回天术,救伊复生还。

抱灵一长哭,悲声动河山!

人生有至恸,尽在此时间。

凄凄无由尽,从此凝愁颜。

问心有愧无?戚戚心愀然。

曾因生计累,寄母兄姊间。

总念奉母前,尽孝有余闲。

岂料忽驾鹤,拳拳成永憾!

唯盼有来世,跪侍在亲前!

来世孰可期?跪孝乃悲谈。

愧憾绵无尽,余年难释然。

哀哀何所似?孤鸿天涯间。

世上孝儿女,且听我寄言:

尽孝须及时,千万时莫晚。

时晚亲不在,空为泪潸然!

      (写于2011年10月)

母亲的夙愿

      43年前,在我读小学二年级的时候,有一天正在上课,坐在我后面的同学忽然轻轻地捅了一下我的后背。我回过头去,却见教室后门口,正立着我母亲。

      我的心顿时咚咚地跳起来,庆幸这回很走运,没有因为做小动作或回答不出问题而被罚站起来。庆幸之余,禁不住又回过头去看看母亲。原来这一刻她并没有看我,只是面带慈祥的微笑,正在看讲台上的老师讲课呢,并且看得那么投入。

      记得也正是那天晚上,母亲坐在床头,搂着我说:“你们老师上课,上得多好啊,那么多人,都在听他讲!你长大了,要是也能在那么多学生前面,给大家上课,就好了!”

      母亲不识字,却深知读书对于乡下孩子的重要,所以尽管守寡而又清贫,却早早地把我送进了学堂;在母亲的这份希冀和神圣感中,也包含着她对乡下贫穷孩子都能读书识字的憧憬。

      32年前,当我高中毕业,选择报考大学的志愿时,头发已经花白的母亲,停住手中的针线活,对我说:“做老师吧,做老师不是挺好的吗?一生一世,该教出多少学生啊!”

      那一年,我如了母亲的愿,考入了华东师范大学。当我把录取通知书捧给母亲看时,她的脸上又现出那样慈祥的微笑,其中还有几许的慰藉。

     记得有一回,我正在教室里给学生上课,从黑板前转过身来,却发现母亲正立在教室的后门口。她还是那样平静而慈祥地朝我微笑着。

      就在那一霎时,我的脑际忽然闪现出小学二年级时的那一个遥远的镜头;并且那个遥远的镜头与眼前的这一情景很快地重合起来——那慈祥,那微笑,无异于当年,只是母亲的容颜,已经从那个已然远去的四十岁而迁衍为眼前的七旬之年了。然而这漫漫不断的迁衍中,却清晰确凿地记录着母亲对我的那个夙愿,也记录着母亲对那个夙愿全心相倾的追踪。

      去年暑假,我和读师范大学的女儿一同回故乡丹徒。

     在母亲坟上,女儿问我:“奶奶一生最大的愿望是什么?”我告诉她:是希望我做一个很好的老师。

      女儿的脸上却显出几分困惑;而我,却陡地感到几分惆怅!于是我对女儿细细讲述她祖母的那一个动人的夙愿;她的脸上渐渐地有了一些肃穆的神情——然而我知道,这仅仅是一个纤弱的开始;自然同时我还知道,或者说,我还希望着,这纤弱会渐渐变为强壮,乃至带来整个的实现,因为我觉得,我讲给女儿的,毕竟也是一位中国母亲的崇高而又真诚的夙愿。

               (写于2014年11月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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