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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辅银 || 陪护

 文鉴君 2020-10-09

让阅读成为习惯,让灵魂拥有温度

作者简介

刘辅银,高中语文教师,现居安徽安庆。辅导学生语文竞赛获省奖,教学论文和教学比赛获市奖,个人获政府表彰“优秀教师”,教学之余写点文字,记录生活感悟。

  陪 护

这是四月中旬的一个晚上,大概十点光景,西外环两边的路灯像两条长龙游向远方,雨越下越大,他正骑着电瓶车赶往前方约五里远的医院。风吹车篷哗哗直响,前面透明的挡风板上,雨点模糊了他的视线,他怕撞上从路旁突然斜穿的行人和车辆,只得放慢速度。



这鬼天气,前几天还热得像夏天,气温高达三十度,这在春天很不正常,果然今天就下起了雨,气温骤降十几度,竟然有些凉。天气就像人生一样变化无常,人没有办法做老天爷的主,只有适应老天爷,只有疲于奔波。

到前面垂直的雷阳路,他向右拐,再行驶不到一千米,有一处闪着红绿灯的十字路口,左拐就到了医院,他把车停在车棚,就赶往内科大楼六零六病房。



病房里静悄悄的,光线也有些暗淡,没有开灯,只有前排外科大楼里的灯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让室内有些亮。

这里住着三位病人,都是心脏病患者,都是八十多岁的老人,他母亲年龄最大,八十七岁,住在里面靠窗户的那张床铺。 三张床三盏灯,本来可以通过两幅浅绿色帘子隔开,但是今夜帘子都被拉到靠墙的一头,三张床上安睡着病人,中间一床陪护的老人就跟病人挤在一起。可能因为心脏病不严重,可以自理,外边一张床上的病人,晚上没有人陪护。

现在医院里,白天坐的椅子打开就可以当床,他小心翼翼地打开座椅,但还是弄出来好大的响声,只有母亲招呼了他一下,室内仍恢复了寂静。

(作者供图)

 他还睡不着。心脏病是老病,母亲四十多岁时就有。随着母亲年龄增大,病情越来越严重,在老家L屋发病时,就请徐医生给母亲吊水(打点滴),从去年开始徐医生不愿意吊水了,害怕出现意外。

因为母亲晚上常常呻吟,陪护的姐姐受不了。姐姐说,我现在快七十岁了,自己也是一个老人,加上犯头晕,服侍不了母亲。所以二月底的一个周末,姐姐突然一个电话打来:“都不要老人了?”

“我身体不舒服。下个星期回家接妈妈。”他冷冷地说,他因为不想让村子里的人看笑话,从来都不跟姐姐吵,原来姐姐就为母亲的事跟哥哥嫂子家吵了不少。

姐姐也是大嫂,因为母亲再婚嫁给爸爸时,带过来一儿一女,就是二哥和姐姐,后来姐姐嫁给了父亲前妻的儿子,也就是他同父异母的大哥。父母再婚后生了他、哥哥和妹妹。姐姐现在已经当了婆婆。他决定就在下个礼拜把母亲接到他工作的县城来了,他也乐意,因为这样就不需要隔三差五地跑乡下了。

平时母亲只能吃稀饭和包子,有时用鸡汤或肉汤下点面,他虽然忙些,也还觉得愉快。只是到清明节后,母亲的病情逐渐加重,晚上尤其差,不能躺着,整宿地坐着,他大清早请来小区的刘医生,刘医生怕母亲是心力衰竭,不敢给母亲吊水,建议到医院检查,这样他就叫车子将母亲送到急救科,医生给她接上氧气瓶,又是验血,又是做CT,忙了大半个上午,最后送往内一科住院。

“心脏功能四级,是最差的。心脏病最后都是心力衰竭,说不定什么时候心脏停止跳动,人就走了。”吴医生看过检查报告后说,又问他跟患者的关系,让他在病情告知书上签字。



 安顿好母亲打吊水,他就拍了一张图片放在大家庭群里。群里主要是母亲的孙子辈(包括外孙),他等于将奶奶的病情告诉了晚辈。当天群里很冷寂,只有一两个孙子问了一下奶奶怎么了,晚上才接到姐姐妹妹的电话,再后来才接到哥哥的电话,但他们都因身体不好不能来服侍母亲住院。

他很有些气愤,群里的孙子辈大都是奶奶抱大的,奶奶病了,就没有他们的事吗?都觉得一层鱼归一层水,一代人归一代人?他知道农村里,由于要外出打工养家糊口,老人生病实在难以照料,有许多老人生病后,下人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像大哥,自己父亲生病时,他说怕,躲着不见,哪里还有伺候!如今又说母亲,八十多岁了,还死不得?母亲虽然不是他亲妈,但大哥也是母亲从小拉扯大的。



他想,母亲虽然接近九十岁,虽说死亡是一个必然过程,但也要尽力医治。刚开始,他没请假,以为下课就来医院,后来发现不行。邻床来服侍老伴的高奶奶说,(母亲)吊水完了,是她帮着按铃唤护士换针,有一次,走针了,母亲的手都肿了。还有上厕所,打开水等之类的事,母亲一个人都难以完成,护士说,家属最好陪护。



他感觉很惭愧很不安。自己五十多岁,结婚较晚,所以儿子今年才高三,也是一个特殊时期,不仅需要加强营养,也需要关注和陪护。妻子这两天可能因为天气原因有点感冒头痛,而他自己平时从不请假,怕落下学生的课,所以母亲这一病,他确实有些狼狈,幸亏一个病室里的病友热心帮助,才熬过了这两天。他就这样胡乱想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昏昏沉沉地睡去。

 

(网络供图)

每天上午八九点医生查房,护士给患者吊水。之后陪护的家属就比较闲了,于是互相串门,因为有的人心脏病一犯就来,成了医院的常客,所以彼此较熟悉了。



这一天,家在太慈腾龙的吴奶奶又来找住在靠门边床铺上的华奶奶。吴奶奶虽说八十岁,但一头黑发,皮肤白皙,衣着整洁,精神特好。

 “我儿子说,只有妈妈最珍贵,钱用掉了可以挣。”此时他看见吴奶昂着头,正自豪地说。

  “你儿子真孝顺!”是华奶丈夫在附和。

 “她儿子为她花了十万了。”中间床铺陪护的高奶带着羡慕的口气对大家说。



“上次我儿子来陪我,我说,有护工,你回去吧。他说,护工钱照样付,我回来就是陪你说说话的。“顿了顿,又说,“我儿子说希望我还过二十五年,我说,只要过五年就行了喔。”

 “你儿子很有钱吧?是干什么工作的?”他也加入了闲聊。



“你是当老师的吧,我儿子原来也是当老师的,当过校长,后来辞职了。”吴奶眼睛直视着他,“我一个村子里的狗伢怕老婆,还让七十多岁的父亲去大堤防汛,我看到狗伢在我家门前的稻场带孩子,我就骂他,狗伢,你爸爸如果在大堤上出了事,你家几世几代都要被人骂!第二天,狗伢老婆还对我亲热不过的。”吴奶是一个敢说敢做的人。她突然把话题又转向他:“你妈妈就你一个儿子?”

“不是,有四个儿子两个女儿,二哥已经去世了,其他的要么自己身体不好,要么自己年纪大了,我姐姐就七十边上了。”他如实相告,话语中透着无奈。

 “年纪再大也比老人要年轻,自己身体不好还有儿女呢?”吴奶语气中似乎带着很大的不解,“我们那儿有一位老人,有几个儿子,都没时间管老人,要把老人送到养老院去,老人想不开,觉得丢脸,一气之下吊死在厕所里。这些儿子还是些人吗?”

 现在农村里,年轻的都外出务工,要生存呀,结婚,孩子念书,盖房子,哪样不要钱?所以对老人生病,尤其是慢性病,哪能常年在家照顾?这也是现实问题!但吴奶的话也不无道理,难道对老人就不管不问了?他想,对老人的赡养,虽然有法律的规定,虽然有舆论的监督,但具体到一个家庭对老人的具体照顾,凭的是每个人的一颗心。

“孝道在人心啊!”他似乎在回答吴奶的话,又似乎在自我感叹。

(网络供图)

他送午饭来给母亲时,吊水还没结束,只好把叠在床头的餐几拉起来,让母亲坐在床上边吊水边吃饭。这时候,已经下午一点多一点了。他跟靠门边两床的病友和家属闲聊,知道他们有什么好吃的总是送些过来给母亲。

母亲吃过饭,吊水也拔针了。坐在床上跟他们也聊开了。

“刚才是你儿子看你来了吧!”母亲问高奶。

“是女婿呵,儿子怕媳妇,他打电话来,说要送钱,我讲有钱,就莫来了。”邻床的高奶奶说。

 “喔,是大儿子。”母亲显然没听清楚,她听力越来越差了,非要大嗓子才听得清。但有时她也睁着她那凹陷的眼睛,察言观色去判断,去猜测对方的意思,有时候就自说自话。毕竟这个年龄,不仅听力差,眼睛也不好使,常常要等你走到跟前才看出是你,“是斧子呀(她对儿子的昵称),你看我这个瞎子老您(人)。”自己都觉得好笑,又有点自嘲的意思。不过只要不犯病,食欲还好,母亲脸上也还光滑,还泛着一点红晕。

 “你妈妈说她有八个孙子,四个重孙子,还有玄孙,就是讲你和你媳妇好喔,又要教书,又要给孙子送饭,孙子高三,两个月就要高考,还要给她送饭,一天要跑三四趟。”邻床的奶奶跟他学话,还加一句,“这个老人头脑清楚,怪得很(聪明的意思)。”

他知道母亲致命的是心脏病,其他毛病不要紧,令他欣慰的是母亲头脑不糊涂。不像有些病人,痴呆得生活不能自理,那才麻烦了。这样闲聊后,他坐着打盹休息,等到下午三点半,按预约,要送母亲去做彩超,他找来一张推椅,推着母亲,出病房走廊,下电梯,到二楼连廊彩超室。彩超室门口,还是有五六个人在等,偶尔还有从急救室用推床送过来的病号插队,大家都有点着急,说些不应该插队的话。

在这等待的时间里,他发现对面椅子上一位妇女抱着一位非常小的孩子,小孩闭着眼睛,皮肤特别的嫩,仿佛吹弹可破,母亲面带笑容望着包裹中的小孩,显出喜欢的神情,他也好奇地打听,知道才出生三天,这时孩子突然哭起来了,眼睛仍然闭着,这年轻的女子赶紧起身,抱着孩子往外走,“那不是他母亲?”有人突然问了一句话。“孩子出生三天,妈妈肯定还在病房。”母亲说。他看着刚才的一幕,心中似乎触动了一下。



 轮到母亲,他按医嘱,把母亲抱上做彩超的床,感觉到母亲像一个孩子似的轻,当医生将检测仪器按向母亲松弛的胸脯,有几处几乎无法吸附,掉下来几次。

(网络供图)

        从彩超室回到病房,已经四点半了,他得赶快赶回去做饭,五点一刻之前要把儿子的饭送到学校,妻子今天安排了监考,是指望不上的。他只得到熟食店买了半只盐水鸭,回家用电饭煲煮饭,同时烧两个蔬菜,莴角笋丝加胡萝卜丝炒肉,韭菜炒鸡蛋,用保温桶装好,总算抢在预定时间送到学校。

“今天花半小时做的饭菜。”儿子吃饭时,他跟儿子说。他本不主张送餐,但现在家长陪读成风,不送餐,儿子可能会觉得孤单,所以他决定每天送晚餐,也借此机会多陪陪孩子,他自己当过许多年的班主任,知道高三考试多,孩子压力大,尤其是面对成绩的起伏,要有一个正确的认识和良好的心态。

令他高兴的是孩子学习较努力,成绩也较好,不过前不久由江南十校这样大考的全校第三名落到安庆二模的全校第三十二名,原来是在谈恋爱,还跟人家女孩子表白,班主任谈话后,男女生保证在这高考前的六十天互不接触,班主任也表示不跟家长讲,所以他也装着不知道,观察后来两次考试,都还好,他也就放心了。一般情况下,他也不跟孩子谈成绩,尽量谈些考试之外的事,所以今天他跟儿子讲自己如何急匆匆地从医院赶回家做饭。



 “那还不错。奶奶好了些吗?”儿子第一次像大人似的肯定他,同时还知道关心奶奶。他觉得有点欣慰。



 回来他还得送饭到医院,这次是与妻子一起去,妻子到走廊东头水房打了热水,收拾整理一下床上的衣物和床头柜上的杂物。他们还要赶回家,给电瓶车补充电力,到晚上十点后妻子留在家等儿子放学,他再赶到医院陪护母亲。这时就希望下半夜母亲病情稳定,因为按医生说,下半夜心脏工作不稳定,母亲往往这个时候不能躺着,常常从床上爬起来,坐着呻吟。 

(网络供图)

四

母亲出院后,由于不习惯城里生活,想回自己的老房子住在他家里只待了两天,就要他把她送回乡下。两个星期以后,姐姐从乡下打来电话说,母亲的心脏病又发了,非要姐姐打电话叫他回去。



在五一假日的那天,他先到医院找到母亲的主治医生吴大夫,开了一百五十二元的药,就赶回老家L屋。正是暮春时节,天气晴好温和,一路上,看到油菜小麦有点黄了,正在逐渐成熟,他无心细细观赏。四五十分钟的车程,当他赶到姐姐家时,母亲一个人在在屋里坐着。回来前,姐姐在电话里说,她在地里干活,不一会,他看到姐姐用锄头扛着粪箕走回来。



吃过饭,他们谈到L屋修路的事,哥哥在安庆做康复,还在惦记着与队长打官司,又谈到家里孩子读书,妹妹的病,妹妹与妹婿的矛盾,一个大家庭总有不少琐碎的事,最后话题还是落到母亲的病上。

“晚上是坐也不好,躺着也不好,电灯一个晚上(整个晚上)都亮着,还不许关门,怕死了我们不知道,你大哥又骂,说是睡不着觉。”姐在说母亲,母亲就在身边,他们说话的嗓门不提高,她听不清。

“是的,在我家时也是这样。找吴医生开药时,我也讲过这个情况,吴医生说,心脏病在下半夜是要差些。”他对姐姐说,同时从口袋里摸了两百块钱给姐姐,以前母亲在家治疗的医药费主要都是他出,每次回来都要带点水果之类,现在姐姐有糖尿病,不能吃水果,母亲剩下的几颗牙齿也咬不动了,他干脆拿点钱给姐姐。

“我叫根伢(当地徐村医)打吊水,他不打,他怕出问题。母亲又恨不得天天吊水,只有向徐医生保证死了不找他,他才吊水。”姐姐指着窗外挂着的一排瓶子。

  “我在县医院,医生也问了我跟病人的关系,说明了可能出现的意外,还让我签了字。”他表示对姐姐的理解。

 “我(跟母亲)说,你去住院,斧子(他的小名)也忙不过来,又要教书,搞孩子(照顾孩子),我又犯晕病不能坐车到医院去服侍,他一个人也服侍不过来。”姐也体谅他,显然比一个多月前对他的态度好。长期住院,他一个人服侍,确实受不了,母亲已经住过三次院,这最近的一次,一个多星期,他体会到奔波的疲惫,毕竟他已经五十多了,身体不好,尤其睡眠不好时,觉得够呛。



  “孩子还有一个多月高考,高考后我接母亲到我那里去住一段时间。”他对姐说,“这期间,如果病情严重,我把妈妈接过去住院,我也跟医院的吴医生讲好了。能多保一个月就多保一个月吧!”他想,总不能看着母亲死。



   “一时还死不了,还要过几年。”姐姐听算命的说。



“能活到今年年底就不错了,心脏病说不定哪一刻心脏不跳了,就走了。”他原来看到母亲生病的样子,就特别难受和无奈,这几年时间长了,也慢慢接受现实了,知道器官功能的衰竭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

值得欣慰的是,母亲情况还算好的,有许多人,或脑梗中风,或长期卧床不起,大小便都不能自理,亲情的陪护是必须的,但具体做起来也真不容易,孝子难当啊!

下午两点左右,他又要往回赶,姐姐和母亲站在门口目送着他,后面传来母亲低微的声音:“莫顾虑我,孩子要紧喔。”



他回头挥挥手,就边走边想,母亲的病情将会怎样发展呢?……

(网络供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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