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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9.清风絮语(九十二):荷塘深深

 一花牧场 2020-10-09

139.清风絮语(九十二):荷塘深深

晚饭后,出门走路。快到柳浪闻莺时,猛然发现路边的一个方圆不到二十平方的小荷池里长了一朵荷花,亭亭玉立,粉嫩得很,在那一片绿意盎然的叶子丛中,尤为鲜艳。我蹲下来,凑近鼻子闻了闻,一股清香伸进我的鼻子。我默默地呆望许久,不曾想到,一朵荷花,竟然勾住了我的脚步,勾住了我的眼睛,也许,还勾来了我的记忆。

是的,我又想念武阳的荷花了。既然此处的荷花开放,那么,武阳的荷花呢?是否也已经在那宽阔的荷塘里,开出了一季的妩媚与生动?我起身,离开这一朵,往柳浪闻莺走去,心中的想念,却开始蔓延开来……

武阳,是我家乡文成县南田镇的一个小村,是明朝开国军师刘基的故乡。小小山城,有此名人故居,自是令人趋之若鹜。南田海拔较高,夏季气候宜人,武阳更是别有洞天。从南田出发,在山间小路蜿蜒五公里,经过武阳村口,便觉进入一个世外桃源,空旷安宁,四季水草丰茂,阡陌纵横,似如人间仙境。

我不知从何时开始迷恋武阳。我可以肯定的是,我迷恋武阳,多半是因为迷恋武阳的荷花。一年暑假,在老家短短一个月的时间,便五次驱车前往距我家三十公里外的武阳看花,或晚间,或清晨,或午后,颇有一种“入骨相思”的情意,如痴如醉,如癫如狂。甚至,在一个台风暴雨交加的夜晚,我恨不得自己成为铺天的叶,去守护这一方花塘的安宁。那日,疯狂地扫过,汽车上的雨刷频繁地工作着,漫天的雨滴敲打在车窗上,发出一阵阵闷响。我的脑海里闪现的不是挂在阳台上来不及收入的衣服,而是——几十公里以外的武阳荷花。不知道荷花可否经历这夏季里初次降临的台风……

老公笑我,爱荷花爱得如此深刻,真叫人匪夷所思。我爱那娇弱的成片的花儿,为台风侵扰而为其感到忧虑,不正说明我内心的慈悲心吗?但我确定,我不是装的,我是真的牵挂。

我太喜欢这片荷田了。有人说,杭州不是有更多的荷花吗?是的,杭州有荷,据说,杭州还有整个世界唯一的一个品种的荷花,在郭庄,开了两朵。有一次,有人甚至为郭庄里的那朵明星争吵起来,因为有些人无法靠近,便心生了埋怨。在武阳,离荷田那么近,离花儿那么近,离那片天然的色彩那么近,没有人去刻意雕饰,不需要历史的浸染,那些农民只是在春天播种,夏天收获,花谢了之后,生出莲蓬,继而采摘卖钱,仅此而已。我想到了一个词:野。长在山林深处的野,可以随意靠近的野,绿得张扬粉得透彻的野……那种野味,在水泥钢筋的森林里有吗?

我多么想在一个黄昏,踩着晚霞,前往武阳人家,去走一走那条充满泥土气息的小路,听听山里青蛙的鸣声,看看夜深时近处的山野轮廓,第二天一早,去捧一张带着露珠的荷叶,枕一朵向着蓝天的荷花……

我总觉得武阳这片荷花不同于别处的花。这片花儿开在人杰地灵的福地洞天南田,南田的花有刘基文化的浸润,定然是非同凡响的。几百年甚至几千年后,刘伯温的名字依然会成为武阳乃至文成、温州、浙江历史上的一座丰碑。这份独特的文化魅力,洒在每一片花瓣上,就使花瓣留下了文化的香味。文化,是亘古绵长的丝带,联结过去、现在与未来,就如荷花,春季生长,夏季开花,秋天结果,冬日沉睡,一年复一年,循环回转,永不停歇。

著名学者余秋雨老师利用他的文化视角走遍了中国,为的是寻根。文化之所以迷人,是因为人总是能够在其中找到自己的渺小,感受到苍生的微茫,会在这个纷繁的世界里找到安生的所在,就像在熙熙攘攘的宇宙中找到一束光亮,然后填满心间,平静地沿着那道光,走进未来似的。

在武阳,便有这样的感觉。花是花,花非花,荷花成为武阳的文化,在那静谧的天空里伸展成一抹又一抹精神的图腾,令人神清气爽,畅快空灵。在那片荷塘面前,我感到自己无比的渺小,静赏将光明如此静默地奉献给大地的荷花,我便用干净得毫无纤尘的花叶上的露珠,洗去满身的污垢,或是坐在那条荷塘旁边的长廊上,听听风走过荷塘的声音。风带来知了和青蛙的鸣啼,顿觉心中装下了整个大自然,挤去了凡尘俗世的热闹与烦忧。

我不止一次说,武阳荷花堪比西湖的曲院风荷。曲院风荷的花儿长在西湖,虽有诸多文人墨客留下的千古诗句,但与人相距甚远,无法把玩,只可远观。武阳荷花虽无大文豪为其著书立说名扬千古,但它却十分令人亲近可感。武阳荷塘里的荷花有一种扎根泥土的味道,荷塘中的田埂,在诺大的荷塘中左右曲直地延伸,走上田埂,大片的叶子,优雅的荷花,壮硕的莲蓬,凝成了巨大的生命力量,扑面而来。我无法抗拒荷田带给我的震撼,一再走进它,抚摸它,亲吻它,拥抱它……

武阳的荷花,早上时分最迷人。每一朵都是开放的,就像张开翅膀想要飞翔的样子,那么张扬地望着天空。叶子上的露珠很是晶莹,靠近它,能映照出你的影子。有风的时候,叶子与花儿轻轻地摇摆,就连那些养目的色彩,也像海浪一样荡漾开来,一圈一圈,流向荷田深处。

或许,我是被花的品格吸引了的。西湖的荷花每日被成千上万人的欣赏,武阳的荷花在大山一隅山间静静地绽放。花期来时,它们释放的魅力与生命没有贵贱之分;花期一过,化作泥藻,静寂消失在苍茫的宇宙里。它们在意的,不是来世的重生,而是今生的魅影是否已经灿烂过,把自己开成红的,白的,粉的,黄的……月明船笛参差起,风定池莲自在香。那香味啊,不分昼夜地流向天际,流向那款款而来的人群,隔着山河,也能感觉到“荷花镜里香”的诗情画意。

人们总是赞美不畏严寒独自怒放的梅花,用出淤泥而不染来书写遗世独立的荷花,在我看来,荷花最高贵的品质,却是不惧酷暑。

越是难耐的高温天气,荷花越是开得忙而不乱。它对阳光有天然的感知能力,上午盛放,一朵一朵朝着天空的方向铺展开来,大有一种欲与天公试比高的气势;午后的花瓣慢慢合拢,到了下午,每一朵怒放的花儿又成了含苞待放的样子,任你千呼万唤,它也不会轻易绽开,只等来日。如此敏感而又恰到好处的自我保护,真叫人惊叹不绝——如果荷花也有人类一般的生命,它的劳逸结合,似乎更加合乎情理。难怪,在烈日暴晒狂风暴雨敲打的日子里,它总能够坚强地一次又一次昂首挺胸。

冬天一到,武阳的荷塘就进入了休眠期。我依然爱这片荷塘。

冬季看到,与我想象的无异——

荷叶干枯了,极像九十岁老人脸上的斑斑皱纹,有气无力地垂到了水里,与泥土一般色彩。荷梗形态万千,有的直立,有的弯曲,有的互相交错着,倒映在水中,生出许许多多的姿势来。田里有细密的绿色植物,我叫不出名字,水也显得有点浓烈,不甚清澈透明。也许这一片荷田肩负过太多的使命,春天孕育,夏天怒放,秋天生命走向衰竭,深冬时节,正是修养生息的时候。塘里的却依然清波漾漾,清澈透明。

我蹲坐在武阳的荷塘边,目光被水中的荷叶吸引。那是怎样的叶子呢?静躺在水里,没有与生命匹配的鲜绿的色彩,与水底的淤泥融为一体,清晰可辨叶间的文脉,阳光照射下来,水面金光闪闪,像是给这些叶子罩上了一层细细的金粉。看看这一片,卧在柔波里长眠不愿醒来;看看那一片,不舍与荷梗分离从此天各一方。脚下的叶片如此,稍远处的依然如此,不紧不密,不疏不离,一棵与另一棵的距离恰到好处,一棵与另一棵的相思也该是如此吧?

我想起了杜拉斯《情人》的那段颇为沧桑但有着永恒温暖的话语:那时候,你还很年轻,人人都说你美。现在,我是特为来告诉你,对我来说,我觉得现在的你比年轻的时候更美,那时你是年轻女人,与你那时的面貌相比,我更爱你现在备受摧残的面容。

这不正是这池迟暮的的荷叶的写照吗?

我竟然忘记了这一池残荷的存在。失去生命的叶子,似乎寻回了鲜亮的绿,荷梗的尽头开出了耀目的粉里透白的花,每一片花瓣的花脉又各不相同,你生长出你的灿烂,我生长出我的光泽。一阵清风吹来,荷花正翩翩起舞,婀娜,妩媚,生动,蓬勃……

我把手机的镜头一次又一次地靠近这些叶子。

谁也不知道它们静卧在此有多久。谁也不知道它们曾经经历过多少风的飘摇雨的敲打黑夜的寂寞。谁也舍不得在那一汪清池里丢下喧闹的声音。此刻,它们如此安静。

春天,万物生长,新的荷开始孕育的时候,我想,它们一定会竭尽所能,给予生命以歌唱,然后长眠于地下,或消散于水中。

我想起一句诗: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我是不是也可以说:荷叶非无情,来年更护花?

那日,同学见我又在武阳笑我说,冬天了,荷花也没有,有什么名堂?我想说,武阳,正是有了荷花的繁荣,残叶的静美萧瑟,这片世界才如此丰富。

周邦彦赋词云:叶上初阳干宿雨,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故乡遥,何日去?

我在心里,已经构筑了一个有关武阳荷塘的梦。

等我,武阳荷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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