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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狐·志怪:桃花坞

 Vlasd寒风 2020-10-11

江西吉州有个秀才,姓庄名寿年。家无恒产,平日里靠着给人写些书信、招牌过活。这年,因急需一笔钱财,更是将唯一所有的房屋也卖了。自此,便住进了城北一所荒废的庄园里。

那园子原是一户富商的居住,这富商一家人得了暴疾,十余天里先后死去十几口,侥幸未死的人慌忙离去,再不敢回来住。城中人传说庄园中有鬼气,谁也不愿买下这庄园。庄秀才不问凶吉,但能有屋安身便如愿以偿,便搬入这庄园中,也无人管他,任他自由自在。

一天晚上,月光皎皎,微风袅袅,秀才携了一瓶酒,到那水阁之上临风把酒,赏月抒怀,三杯下肚,长吁短叹便化作鼾声,秀才竟靠在水阁栏杆旁睡着了。三更时冷得一阵哆嗦,便惊醒过来,只觉得头重脚轻。心道不好,果然,第二日便病倒了,下不得床。

秀才一人住在园中,病了也无人知晓,他想出去。却又两足发软,行走不得。秀才两眼望着天花板,心中悲道:“莫非就这么着,死了也没人知道么?”两滴浊泪,从眼角淌到鬓边。

正在这时,只听得园中有人在喊“庄兄,庄兄!”

庄秀才心中一喜:此番有救了!连忙要答应、不料却被一口痰堵住了喉管,半天咳喘,气都接不上来。园中呼喊之人听得楼中有人咳喘,寻声而至,见庄秀才伏在床边嘴成一团,抢过两步,一把扶住,另一手在秀才背上轻捶。痛惜道:“庄兄,几日不见,如何便病得如此沉重?”

庄秀才吐出痰来,呼吸通畅了,这才抬起身来,在枕上躺定。喘息稍定,才看清眼前之人,原来是同窗好友邱秀才。庄寿年紧紧握住邱秀才手不放,“老弟,你今日若不来,老哥哥便被这一口痰憋死在这里了。”

“庄兄,你为何病得如此沉重?”

“年纪大了,偶感风寒,便支持不住。”

邱秀才又问:“可吃过药?”

“这半步也走不动,到哪里去抓药?这园中就我一人,想找个帮忙的人也无处寻。你若不来,我便死定了。”

“庄兄你放心,有我在,断不能让你一人住在这里受苦。”

这邱秀才年纪比庄寿年小三十多岁,却与庄寿年最是投契,乃是忘年知已。他安慰了庄秀才几句,便回到家中收拾了铺盖与日常用品,又叫了一个童子,挟了铺盖到园中,在庄秀才隔壁房中开了铺,与庄秀才做伴。

庄秀才得人服侍,又吃了几剂药,病情便日轻一日,不几天便痊愈了。自此,二人常在园中诗酒唱和,其乐陶陶,邱秀才也不作回家之想。邱秀才毕竟年少,花前月下,常有怀春之思,时时将那李商隐、温庭筠的诗词大声吟哦。

这一日,红日将沉,一园碧草红花在暮色中显得楚楚动人。邱秀才又发伤春之慨、抒发惜春之情,把那芳草美人的佳句佳篇不绝地吟诵。正在忘情时,忽闻“扑嗤”一笑,却见湖边垂柳下立着一个女子,年约十六、七岁,穿一件湖绿色衫子,着一条藕荷色长裙,正对他笑。

邱秀才也是风月场中打过几个滚的人,却从来未见过如此风华绝代的女孩子,不由得呆住了。个那女孩对他嫣然一笑,转身离去,行了几步,又回眸一望,百媚俱生,娉娉婷婷,消失在竹林中。

邱秀才呆若木鸡,直到女孩子失去了踪影,这才回过神来。想起方才竟自顾发呆,忘了问那女子住在何处,心中大是懊恼。一转念又想:那女孩既然来此游玩,必定住在不远之处,说不定还有相见之日,心中又有些高兴。

庄秀才在房中读书,听得脚步声又急又重,抬头一看,见邱秀才兴冲冲跨进屋来,便道:“今日捡了什么宝贝?这样高兴。”

邱秀才端起庄寿年刚喝了两口的杯浓茶,一仰脖子“咕咚咕咚”喝了个干净,擦擦嘴巴方道:“庄兄,你今日不在,真是可惜!否则,你定会‘老夫聊发少年狂’。”

庄秀才道:“此话何解?”

邱秀才神秘兮兮地道:“女子,一个女子,一个绝色的女子。”

“女子?在哪里?”

“就在这园里,我方才在湖边见到她。”

“笑话!我在这园中住了这许久,从未见过什么女子。”

邱秀才笑道:“或许是你没福份,或许是那女子见你年纪老了,不愿见你。”

这一夜,邱秀才辗转反侧,终究不能入睡。那女子的声容笑貌,体态风姿在脑海中盘旋不去。听得更鼓已敲三更,邱秀才心中燥闷,将被子一拉,把头蒙在被中。

忽然,被子被人掀开一角,邱秀才将头从被中探出。月色朦胧中,见房中立着一人,体态婀娜,又闻到一阵如兰似麝的幽香。正寻思着,那女子上前几步,在床沿上坐下,将一张俏脸直趋到邱秀才面前。

邱秀才嘴一张,正要惊呼出声,却被那女子的一只手轻轻捂住了。那女子以手指指隔壁,又含笑摇摇头。邱秀才知道她的意思,是莫要让隔壁庄秀才听见。

庄秀才年纪大了,本就睡不大沉实,听得隔壁有响动,初还不在意,以为是邱秀才翻身。谁知隔壁弄出的声音越来越大,先是床铺摇动的“叽呀叽呀”声,又有床头撞击板壁的“咚咚”声。恍惚间,只觉头脑迷糊,昏昏沉沉。就像全身的精气神被什么东西抽走了一样,只觉得浑身发软,似是劳累得脱力了一般,很快便入睡了。

这一觉便睡到次日日上三竿,庄秀才梳洗了,便出隔壁。见邱秀才也收拾停当,正立在窗前看窗外一株湘妃竹。邱秀才见庄寿年进来,忙让座,又叫童子将早点拿上来。

庄秀才吃着小笼包子,眼睛望着邱秀才,见他眼周围有淡淡一层黑晕。知他昨夜未睡好,便笑出声来。

邱秀才正在喝稀粥,听得庄秀才笑。拾起头来,问道:“庄兄。何事这么好笑?”

庄秀才以筷子点点他,笑向:“老弟,昨夜你房中究竟发生了何事,地动山摇,人喊马嘶的,搅得我也未睡好。

邱秀才听了不作答,“呼噜呼噜”喝粥。喝完了,将筷子往碗沿上一搁,抹抹嘴,笑眯眯望着庄寿年,仍是不做声。庄秀才见他不肯说,也就不再追问。

谁知,到了晚上,又发生了和昨夜一般的情况。第二日,日将中午,庄秀才才爬起来。一照镜子,见满面灰败之色,神情萎顿不堪,似是得了什么大病一般。心中大惊,连忙去找邱秀才。推门一看,邱秀才仍在高卧。庄秀才便劲播晃他。连叫:“邱老弟,邱老弟!”

球秀才勉强睁开眼,说:“你莫吵,让我再睡一会。”那声音十分疲乏,似是精疲力竭一般。

庄秀才又拍他的脸,强迫他睁眼,又端起昨夜的一杯冷茶,灌他喝了两回。

邱秀才这才清醒了,问道:“庄兄,何事这般慌急?”话语仍是软塌塌的。

庄秀才道;“夜间你房中究竟发生什么事?”

邱秀才淡淡一笑,又要闭上眼。庄秀才拨开他的眼皮,正颜厉色地说:“你听着,你夜间所作之事,我全然知晓。这废园中从来没有女人来过,与你相交的,不是鬼,便是狐!你可知道。你在这边快活,我在那边也发烧。你正当年少精神十足,两个晚上下来,也成了个病夫一般。我已是灯枯油尽之人,又怎么禁得起?”

邱秀才听了这一番话,顿生惭愧,道:“庄兄一席话,用于过良药,我已知错了。今夜那女子若再来,我一定拒她于门外!”

晚上,那女子却没有来。第二日,邱秀才对庄寿年说起昨夜女子未来。庄秀才道:“她必是知你我心意,不敢再来。”正说着话,僮子来报,说是有一位刘先生来访。

二人迎出,却见是旧相识,皆大欢喜。

刘先生精通易经,又兼医道高明。见庄寿年脸色灰白,便好奇地问:“庄兄近来有艳遇么?”

庄寿年道:刘兄笑话了,我已是一把老骨头了。哪里还会有什么艳遇。”

刘先生道:“这就奇了,我观庄兄气色。分明是纵欲过度之相,既无艳遇,必是遗精之症。可庄兄已是望六十岁的人了,不大可能患此症,如此说来,必是为狐所惑了!”

庄秀才以手击腿,说:“刘兄真是神人!“便将前两夜之事详详细细告诉刘先生。

刘先生又将邱秀才望诊一番叹道:“确实是为狐狸精所害,狐精作祟无药可医。狐精昨夜未至,不一定以后便不再来。若再来,施以诱惑,人是抵挡不住的。只要再来三几回,二位的性命可就完了。”

二人一听有性命之危,心中一紧,说道:“但求刘兄指点一条路。”

刘先生道:“城南桃花坞,有个道士,姓穆。你们去请他来,或许可能驱走孤精。”

二人送走刘先生,便急忙相携前往桃花坞去。那桃花坞在城南十五里,依山傍水,竹篱茅舍,坞中桃花开得满院满庄,把个村子笼罩在一片嫣红的云霞中。

二人打听得穆道人家住在村东头一所小院。开门的僮子听二人道明来意,便将他们领进屋中。庄秀才打量屋中,与平常人家并无两样,只多了悬在墙上的一面照妖镜和供在香案上的一柄桃木剑。

不多时,穆道人从里屋出来,只见他一头银发,须髯如银丝飘拂,面色却红润如童子,精神爽朗。二人执礼甚恭,请道人驱邪。穆道人见二人诚惶诚恐,便约好明日到园中来。

当晚,邱秀才早早睡了,沉睡中觉得有人推他,睁眼一看,又是那美艳女子。他知道这女子是狐精,心中恐惧,又怕女子加害于他,强装出笑容来应付。那女子愤愤地问:“你为何听那姓刘的胡言,要叫道士来害我?”

邱秀才喏喏着说:“请道士是庄秀才的主意,一切都是他作主,与我无关。”

那女子眼中的愤意渐渐变作怨毒,猛地用双手捧住邱秀才脸颊,吻住他的嘴唇。邱秀才初以为女子又要勾引他,心想,且与她虚与委蛇。不料那女子吻得又狠又长,吻得他气也出不过来,拼命挣开,只顾大口喘气。

正在这时,忽听得一声冷笑,他抬头一看,心里便毛了,原来那女子一张俏脸布满阴森之色,说不出地可怖。

那女子冷笑着说:“我即便是死,也要抓你垫背!”冷不防又吻住邱秀才嘴唇。邱秀才只觉得腹内抽搐成一团,似有一股气在丹田中扭绞,然后如游丝般从喉间溜出,越出越快,浑身四肢百骸便如散了架一般。他心中悲呼一声:“我命休矣!,”眼前一黑,便昏死过去。

庄秀才在隔壁听见邱秀才屋内响动,拟是挣扎之声,连忙以拳擂动板壁,大呼:“邱老弟!邱老弟!”却不见邱秀才应声。心想,坏了!连忙叫醒僮子,点燃灯盏,抢进邱秀才屋中。

屋内冷飕飕的,庄秀才打了寒噤,又以手护住跳动的火苗。只见邱秀才睡在帐内,一只手却垂在帐外。庄秀才扶起他,连声呼唤不应,便探探鼻息,气若游丝,摸摸脉搏,跳动微弱,便知道他是昏死过去了,便使劲捏他的人中穴。

邱秀才悠悠醒转,却张嘴说不出话,只是颤抖着手抚摸小腹。庄秀才忙叫僮子找了个汤婆子,灌进热水,以布巾包好,温在邱秀才肚皮上。好半晌,邱秀才的脸上才有点活气,断断续续地说:“她……吸我…,肚内痛……痛……”

庄秀才气得抬头朝半空中大骂:“该死的狐狸精,竟敢害人性命。明日抓住你,必将你碎尸万段!”

第二日,穆道人来到园中。庄秀才便将夜间之事说与他听。穆道人脸色沉重,叫童子烧一锅滚水等候,便拿着照妖镜向四方照动,似有所见,仗剑而行。

穆道人持着桃木剑,在园中疾走。时而跃上山石,时而钻入竹林,像是在追踪什么,追了半天,额角已见汗。他似是有些焦燥,右手持剑,左手挥了个诀,口中念念有词,睁大双眼,目光如炬,陡地舌绽春雷:“哪里走!“一个箭步抢至墙脚,用力一剑刺去,只见剑刺在虚空之中,穆道人却十分用力地往前送去,那剑却进不了半寸,反似被什么力量挡回一般,竟后退了半尺。

穆道人运促全身劲道,暴喝一声,那剑突地向前一尺。与此同时,响起一声惨皞,正如野狗遭人抨击一般。庄秀才看得心惊肉跳,却不知法师在与何物拼斗。才一眨眼,却看见剑尖上挑着一团毛茸茸的物件。正待要问,法师已上前一步,将那物捉住在手中,使劲拎起,却是一只黑狐。剑创心口,创口中不住地流出稠粘的血来。

穆道人将黑狐扔入沸滚的水中,盖上锅盖,用力压住,锅内一阵扑腾,渐渐无声无息。接着,只见他揭开锅盖,将黑狐捉出,浇上油,点火焚烧。熊熊火光蓬地燃起,焦臭扑鼻,不多时,黑狐被烧成焦炭。又将焦炭研成粉末,撮了一点,以水化之,让庄秀才喝下,又唤小僮端一碗送给邱秀才服下,其余的撤于园中各处。

穆道人做完一切,这才松了一口气,坐在椅上调息。庄秀才问道:“那狐狸精已被挫骨扬灰,今后该不至于再作祟了吧?”

穆道人点点头说:“这妖精端的厉害,我几乎拿它不住。这园中日后可得安宁,两位已服了法水,几日内将痊愈,事已办完,老夫该走了。”庄秀才感激不尽地将穆道人送出园外。

几日后,邱秀才也大好了。二人到桃花坞登门拜射,又呈上谢礼。穆道人坚执不受,三人均觉投缘,乃结为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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