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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桥||赵恺专栏

 一犁_书馆 2020-10-11

席爱梅献肝是中国大陆首例。她对人类生命科学的贡献不可估量,她将永载史册。

中国献肝第一人---席爱梅 (1995席桥乡)


席桥

赵恺

席爱梅没有梅,她家只有三棵杨树在屋后,一棵桃树在房前。桃树是席爱梅栽的,四年了,开花,还结果,果子不大,毛桃。桃树文静纤弱地站在阳光里,仿佛一尊命运雕塑。

准确地说,席爱梅属于苏北田野,属于家乡的小河和河上一座桥,那座小桥叫作席桥。席爱梅住在小河之南,一个名字叫作张寿银的青年住小河之北。南边插秧,北边也插秧;南边孕穗,北边也孕穗。一条河里挑水,一条河里浇田。北边唱歌,南边听:“九九那个艳阳天,十八岁的哥哥坐在河边……”,只听,不说话:决心没有下呀,怎么开言?接着,席桥上走出两双脚印。先向南,后向北,之后并肩南来北往--席爱梅和张寿银腼腆结合了。

席桥作证:它感受到桥上欢乐的重量,却没有预料到桥下泪水的重量。第六年,张寿银病倒。肝癌,病中之病。深度昏迷,危在旦夕。一棵六岁的长春藤,缠绕在死神手腕上。

王学浩,这位做过一千五百例肝脏手术的江苏省工人医院外科教授面对席爱梅,仿佛面对自己的女儿。王教授55年生命中的30年是在手术台边度过的。他在美国匹兹堡大学研究过四年肝癌及肝脏移植,具有丰富的临床经验,参加过多次国际学术会议,在医学界享有相当的声望。他知道“只此华山一条路”,作为晚期肝癌患者的一线希望只有器官移植。而器官移植的最佳选择是使用与患者有血缘关系的器官。可是母亲年老体弱,不适宜;弟弟慢性肝炎,不可能。这样,只能是非血缘移植,而非血缘器官移植的对象,就只有张寿银的妻子席爱梅了。

席爱梅说:“我愿意。”

王教授问:“为什么?”

席爱梅说:“因为他是我丈夫。”

“和亲人商量过吗?”

“商量过。”

“和谁?”

“儿子。”

“他多大了?”

“五岁。”

没有畏缩犹疑,没有英勇悲壮,席爱梅坦荡平静,理所当然,就好象是种子就该发芽,是河流就该流淌,是翅膀就该飞翔一样。王教授眼眶湿润了,外科大夫,狮子的手,妇人的心,更何况一匹历经沧桑的狮子。

席爱梅(左)与当年主刀的王学浩等医生在一起

席爱梅把儿子从席桥带到省城。踏进病房的门,就仿佛踏进地狱之门,孩子惊愕失语了。父亲多么想抚摸一下儿子,亲吻一下儿子,拥抱一下儿子呀。可是他没有。他甚至拒绝儿子走近病床,他畏惧传染。席爱梅是把儿子骗出病房的:她带儿子买裤子,一条藏青绒布裤,六块钱。想买条再好些的,可她拿不出更多的钱来。

1995年1月5日上午7时40分,席爱梅夫妻两辆手术车一道走向手术室。哗哗哗,车轮轻轻作响,象席桥流水。在手术室里,两张床之间隔着一扇窗户,象两颗星星隔着透明的云。

手术进行了整整十六个小时。

作为受肝者,胆汁分泌,五小时清醒,次日饮水,第三天进食流质;作为献肝者,三天下床,五天自八楼步行至二楼看望丈夫:手术成功。一百二十个台阶,席素梅一步一步从死神面前走过。当他们双手相握的时候,印证了一句古老的中国成语:肝胆相照。

可是健康肝的重量为1.2——1.5千克,而张寿银的肿瘤竟达2.1千克, 肿瘤重量几乎是正常肝重的两倍。薄冰深渊,千钧一发。张寿银活了十二天,这个项目的国际纪录是七天。

一年之后,我见到王教授。他说:“席爱梅献肝是中国大陆首例。她对人类生命科学的贡献不可估量,她将永载史册。”见到席爱梅则是在那座叫作席桥的苏北小桥上。她双手掩面,哽咽抽泣着说:“作为妻子,我没能保护好自己的丈夫……”在席爱梅身边,席桥变长、变高,它仿佛一条长虹在天地之间翩翩穿过。寂静中,我听见太阳在席桥上轰然行走的声音。照耀人类命运的,是天上的太阳和生死之爱。

图为献肝4周年时,扬子晚报刊登的对席爱梅的独家专访《爱我所爱无怨无悔》


作者简介

赵恺,祖籍山东,1938年出生于重庆,1955年毕业于南京晓庄师范后在苏北淮阴生活至今。创作以诗歌为主,兼及散文、小说。曾多次参加中国作家代表团的国际文学活动。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诗刊》编委,江苏省作家协会顾问。一级作家,江苏省劳动模范,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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