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罗·策兰(1920-1970),德语诗人。策兰毕生以诗为生存的依托,以诗人的天性对抗历史和遗忘,创造了一种“浓缩了我们所有年期记忆”的作品。策兰诗歌的突出的艺术特色是简短、艰涩,感觉鲜明,通过语言的破碎性赋予语言以陌生化的独特感。1952年,其成名作《死亡赋格曲》震撼德国;1960年获德国最高文学奖——毕希纳奖;作品备受海德格尔、伽达默尔、阿多诺、哈贝马斯等著名哲学家和思想家推崇。 保罗·策兰诗选 孟明 译 谁要是你 谁要是你,像鸽子日夜飞到暗处取水, 那就啄我眼珠,在它亮之前, 拔我睫毛上的草,别等它变白, 摔那云中的门,趁我还没坠落。 谁要是你,像石竹拿血当钱币,拿死当美酒, 那就从我手心吹出玻璃做他的圣杯, 用我没说过的话把它涂红, 然后用远方的泪石将它击碎。 CORONA 秋天从我手里吃叶子:我们是朋友。 我们从坚果里剥出时间教它走路: 时间缩回壳里。 镜中是礼拜日, 人睡入梦乡, 嘴巴吐真言。 我的目光落向爱人的性: 我们彼此相望, 我们说些黑暗的事, 我们相爱如罂粟和记忆, 我们睡了像螺壳里的酒, 像海,在月亮的血色光芒里。 我们相拥于窗前,路人从街上看我们: 是时候了,该让人知道了! 是时候了,石头终于要开花了, 心跳得不宁了。 是该到时候的时候了。 是时候了。 荒野歌谣 阿克拉地方有个黑叶扎成的冠: 我曾在那儿掉转黑骑挥剑刺向死神。 我用木碗喝了阿克拉的井灰, 我戴着脸甲朝天空的废墟冲杀。 如今阿克拉地方天使死了,主也瞎了, 没人替我照应到此安息长眠的人。 月儿,这朵阿克拉的小花,已残: 那些戴着锈指环的手,像荆棘开了花。 最后我该躬身一吻,当人们在阿克拉祈祷…… 真不顶用啊,夜的铠甲,血渗透了胸扣! 我本是他们微笑的兄弟,阿克拉的铁基路伯。 如今我喊出这名字,还感到双颊如火。 夜里你的肉体 夜里你的肉体因神的激情而青紫: 我的嘴在你的双颊摇着烛炬。 斯人何用摇,不曾有人给他唱催眠曲。 满手雪花,我向你走来, 却又犹豫不决,就像你眼睛变蓝 在时间的圆盘。(从前的月亮更圆啊。) 空空的帐篷里奇迹已泣尽, 一壶梦结冰了——有何不好? 想想吧:一片发黑的叶子悬在接骨木—— 那可是血杯的好兆头。 你白白把心画在 你白白把心画在窗上: 寂静大公 在下面宫城里招兵买马。 他把旌旗挂到树上:一片叶,秋天来了就变蓝; 他在军中分发忧郁的稻草和时间之花; 他带着头发里的一窝鸟去沉剑。 你白白把心画在窗上:军中有个神明, 披着很久以前从你肩上滑落到台阶的披风,在那黑夜时代, 那时,城堡大火熊熊,你跟众人一样说话:亲爱的…… 他对这件披风一无所知,也没有祈求星象,只是去追赶 那片飘走的叶子。 他仿佛听见:“稻草啊,时间的花。” 玛利安娜 你的头发没有丁香,你的脸浮出镜面。 云从一只眼到另一只眼,如同所多玛至巴别塔: 它掰了高塔就像剥树叶,还冲着硫磺山林呼啸。 于是一声惊雷闪在你的嘴上——这山谷残琴犹在。 有个人用雪牙拉弓:噢,芦苇声音更悦耳! 爱人,你就是芦苇,我们是雨; 你的身体是绝代美酒,我们十人痛饮;你的心是麦田的一条小船,我们把它划进夜色; 你一壶蓝天在我们头顶轻摇,我们睡着了…… 帐篷前开来百人团,我们喝着酒把你抬到墓地。 人世的地板至今响着梦的坚硬塔勒银币。 油脂灯 修士们用毛茸茸的手指翻开书本:九月。 伊阿宋把雪撒向初长的青苗。 森林送你一条手项圈,死了你也踩着绳索走。 你的头发分得一抹更暗的蓝,我说的是爱情。 我谈论贝壳,轻渺的云,雨中长出花蕾的一叶小舟。 一匹小牡马奔跑着越过浏览的手指—— 门黑魆魆的洞开,我要歌唱: 这里我们曾经怎样生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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