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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美人传

 宋小君 2020-10-12

这是“故事新编”的第八个故事。

很长,我写了三天,希望你有耐心看完。

有些故事,是适合一个人读的。
会稽郡。
自古以来便是江南富饶之地,三江五湖相会,东临大海。喜好游山玩水的王孙公子,文人骚客,从天南地北赶来,争相一睹会稽繁华。
 
此时,楚汉之争早已成了历史深处的烟尘,西楚霸王项羽乌江自刎,也成了茶馆酒肆里的唱词,自高祖刘邦建汉称帝,大汉朝已经传到第五代皇帝了。
 
一艘华丽的画舫,缓缓靠了岸,船上,下来一个羽扇纶巾的公子爷,身边一个灵巧的书童伺候着。
一下船,见商贩熙熙攘攘,游人往来如织,一群女子追逐,莺歌燕语,暖风熏人醉,那公子爷不觉发出一声感叹,当真是人间胜地。
话音未落,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汉子,已经迎上来,身后是一顶四抬的轿子。
见到公子爷,连忙行礼,嘉宁公子到了,一路风尘,辛苦,快上轿吧。
嘉宁公子摆摆手,李叔,您客气。父亲知道我游览名山胜水,特意叮嘱我来会稽探望诸位叔伯,顺便瞧瞧家里的生意。这轿子就不坐了,天气这样好,不如走走。
李叔一听,忙道,也是,一路坐船,也是气闷,我陪公子走走。
 
街巷之中,嘉宁和李叔走在前面,身后跟着书童和四人抬的轿子。
嘉宁看什么都有趣,路过一家茶肆,见其中有人打板说书,不觉好奇,站在门口听,书说的是街头巷尾的奇闻,纨绔子弟狎妓的传说,嘉宁摇摇头,觉得无趣。随口问,李叔,这里可有讲史的说书人?
李叔一听,忙回道,公子可问着了,这里人人都知道,有个自称锣铜的说书先生,最负盛名。
嘉宁一听来了兴致,锣铜,这名字倒有意思,敢问他说的是什么书?
李叔道,最擅长说的一回书自然是“霸王别姬”。
这时候身后的书童忍不住开口,霸王别姬?老回目了,有什么新鲜?我都能背了,时不利兮骓不逝,虞兮虞兮奈若何。
嘉宁和李叔都笑,李叔道,这位锣铜先生说的“霸王别姬”,与旁人说得却大不一样。
嘉宁兴致更高,走,去听听这出“霸王别姬”是怎么个不一样法。
 
一座高耸的茶肆,有三层,牌匾上只写了个“茶”字。
李叔吩咐轿夫在门外等,领着嘉宁进了茶肆。
 
茶肆里,人满为患,小二见了李叔,忙迎上来,轻车熟路地领着一行人,上了二楼雅间,正对着说书的台子。
台子上,一台一座,雅致干净,说书人还没到,茶客们都仰着脖子在等。
 
坐定了,喝了两盏茶,只听得茶客们一叠声的欢呼,嘉宁抬头去看,说书人到了。
只见从屏风后面,走出一个精瘦的老者,六七十岁年纪,须发皆白,眼里若有光,手持两块串了红绳的铜板,自然是锣铜先生了。
见他走到台前,唱了个喏,道一声,列为客官请好,有道是,马瘦毛长蹄子肥,儿子偷爹不算贼,瞎大爷娶个瞎大奶,老两口过了多半辈儿,谁也没看见谁。
众茶客哈哈大笑。
嘉宁也忍俊不禁。
 
铜锣先生一段定场说完,似是还不过瘾,又打了铜板,声音脆响,接着道:
色色色,千古一过,君子失德小人常乐,大丈夫也难把美人关过。
难难难,道德玄,不对知音不可谈,对了知音谈几句,不对知音枉废舌尖。
众人齐道一声好。
 
锣铜先生作揖还礼,呷了一口茶,便开了口,今日说的这回书,唤作“霸王别姬”,单讲那西楚霸王项羽和绝代佳人虞姬……
 
嘉宁喝着茶,饶有兴致地听着,如那书生入画,自己渐渐走进了锣铜先生的故事里。
 
 
女子慢慢睁开眼睛,眼前朦胧一片,不知自己身在何地。
唯一真切的痛感来自脖子上那一圈活物一般的伤痕。
一摸之下,才发觉已裹了绷带。
 
我是死了吗?
她不确定。
光柱透过窗户斜射,灰尘舞动,有种垂死的美。
 
昏昏沉沉之中,如坠梦里。
 
一会儿在吴中,与那个重瞳子的精壮少年,终日戏耍,没有闲愁,两家都是江东望族,早已经结了秦晋之好,长辈们从小就开两个小儿女的玩笑。
 
一会儿又到了大江边上,昔日少年,已经长成力能扛鼎的八尺男儿。见江上一艘雕梁画栋的游船,在上百名纤夫的拉扯下,缓缓靠了岸。
身边有人赞叹,始皇帝万岁。
她自己也被震慑住了,说不出话来。
只有少年睥睨地道了一句:彼可取而代之。
 
一会儿自己已经穿了战靴、绣甲,随军出征。
乌骓马上,当然是大名鼎鼎的西楚霸王,项羽。
 
直到了垓下,四面楚歌声中,项羽在军帐中,痛饮酒,心绪难平,慨叹道,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她从军已久,身上也有了行伍习性,不罗嗦,也不愿成了男人的负担,当即也和诗一首:
汉兵已略地,四面楚歌声,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
说罢,不由分说,拔剑自刎。
 
魂梦到了这里,戛然而止。
脖颈上滚烫的疼痛,让她从梦里惊醒,坐起来,汗水已经沾湿了衣衫。
 
环顾四周,这才发现,自己身处暖阁中,身子滚烫。
门打开,父母领着一个丫鬟急急忙忙地冲进来。
虞姬一阵恍惚,我这是在哪?
母亲已经垂了泪,老父只是哀叹,只有丫鬟开了口,小姐您回来了,这是虞府。
 
我回来了?
回来了,回来了,和您一起回来的,还有乌骓马。
虞姬胸口一疼,挣扎着起身,乌骓在哪,我去看看它。
 
不顾丫鬟和父母的阻拦,虞姬挣扎着冲出去。
虞家的宅院,下人们都停了手里的活计,眼神复杂地看着状若癫狂的虞姬,如同在看一个陌生人。
虞姬却没有注意到这些,只是在一片高烧的迷茫中,往马厩里走。
父母和丫鬟在身后追,阻拦也不是,不阻拦也不是。
 
虞姬冲进了马厩,乌骓马眼神空洞,似乎是失去了精气神。
抬起眼看了虞姬一眼。
虞姬眼泪夺眶而出。
一人一马陷入了沉默。
 
虞姬喃喃,霸王回来了吗?
父母沉默,丫鬟不语。
乌骓马一声哀鸣。
虞姬再也撑不住,倒地晕厥。
 
等虞姬再一次醒过来,发现门帘外,跪着一个人。
请进来吧。
跪着的人推门进来,接着又跪倒在地。
是个孱弱的少年,脸色苍白瘦弱,似是被疾病折磨多年。
你是谁?虞姬问。
臣本是霸王手下的八千子弟之一,名楚玉。只因体弱多病,霸王体恤我,出征之前,让我留在家里养病。
虞姬叹息,有霸王的消息吗?
 
楚玉突然以头抢地,悲声震天。
虞姬心口一疼,却始终硬撑着,她是霸王的女人,不想在部下面前露出软弱的样子。
在楚玉断断续续的叙述中,虞姬这才知道了霸王的结局。
 
虞姬没有哭,出乎自己的意料,她出奇地冷静。
良久,才挥挥手让楚玉退下。
楚玉想说点什么,张了张口,却没有发出声音,只能默默退下。
 
 
接下来的几天,饭菜一直没有动。
虞姬吩咐丫鬟不要来打扰。
她洗净自己,换上在垓下那晚穿的衣衫,动作精准地在屋梁上,悬了用衣带拼接起来的绫子。
说好的“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霸王既去,我又何必活着?
 
虞姬踩上木凳,绫子套上脖颈,脖颈上自刎的伤痕,竟和绫子严丝合缝,近乎是某种天意。
不需要下决心了,决心早在垓下那晚就下定了。
决然地踢翻了木凳。
 
濒死之际,往事并没有如传说中一样扑面而来。
倒是一些自己并不记得的事情,在眼前的雾气中,显露出来。
 
垓下之围,四面楚歌声中,虞姬挥剑抹向自己的脖颈,随即是金属碰撞声,清脆凌厉,虞姬手里的长剑应声落地,而脖颈上鲜血渗出来,霸王一把抱住她,手忙脚乱地取出药散,替她止了血,包扎了脖颈上的创口。
项羽抱着怀中女子,如雕塑般安静,外面楚歌声不绝于耳。
 
乌江江畔,项羽率二十八骑奔逃而至。
乌江亭长撑船在等,见到项羽,拜倒在地,江东虽小,但地方千里,数十万人,足以称王,请大王急渡。
项羽大笑,我率八千江东子弟西征,现如今只剩下这二十八骑,即便江东父兄拜我为王,我又有何面目立于天地之间?
乌江亭长无言以对。
项羽牵过乌骓马,乌骓马上,横卧着昏迷不醒的虞姬。
项羽道,虞姬自幼跟随我南征北战,我今兵败,岂能让她随我赴死。
又指了指乌骓马,吾骑此马五岁,所当无敌,尝一日行千里,我不忍杀之。请您急渡虞姬、乌骓过江吧。
乌江亭长不再言语,再拜而退,撑船过江。
 
汉军追至,项羽令二十八骑下马步行,持短兵与汉军相接,激战中,二十八骑纷纷倒毙,战至项羽一人,项羽受伤十余处,砍杀汉军数百人。
汉军不敢近前,项羽看见了自己的旧部吕马童,大笑,我听说汉王千金万户购我项上人头,你我相识一场,我就送你这份大礼吧。
说罢,横剑自刎。
汉军一拥而上,争抢项羽的身体,人人都想得个万户侯。
 
乌江上,船只远去,虞姬似乎看到了霸王的头颅飞起来,对着漂在江水之上的虞姬笑,虽然隔得极远,但虞姬却看得清清楚楚。
一个声音从霸王的嘴角,传到了虞姬的耳朵:
 
活着。
 
虞姬猛然惊醒,身子中生出一股力量,双手拉住绫子,奋力挣脱,砰地一声,摔倒在地上。
脖颈上的伤痕更红艳,更醒目。
 
虞姬倒在地上,脑海中一片清明:死了其实比活着容易。
乌骓马和“活着”,就是霸王给我最后的礼物。
要活着,活着就还有个人记着霸王,记着霸王不止是一代枭雄,不止是史书里的一个名字,而是一个女人的男人,一个妻子的丈夫,一个女孩心中永远不老的重瞳少年。
我活着一天,他就在我身体里一天。
 
虞姬喊来丫鬟,要吃饭。
丫鬟喜出望外,大喊着跑出去,小姐吃饭了,小姐吃饭了。
父母大喜过望,看着虞姬大口吃饭,看着看着,眼睛里也有了不易察觉的复杂神色。
 
虞姬从来没有以这种姿态吃过饭,顾不得什么礼仪,近乎狼吞虎咽。
现在我不只是一个人了,我要替霸王活着,把一个人活成两个人。
 
在屋子里呆了足足半个月。
虞姬决心出门走走,晒晒太阳。
她没有惊动父母,也没有告诉丫鬟,自己一个人,悄悄出了门。
 
战乱中,江东还算是保存健全。
街市上,依然热闹。
只是老弱妇孺居多,少见青壮男子。
 
虞姬穿梭在街市上,有些恍如隔世之感。
直到路过一个烧饼摊,正在摊饼子的大娘,突然停止了手里的动作,盯着虞姬看。虞姬不解。
困惑中,大娘突然把一个滚烫的烙饼砸在了虞姬胸口。
虞姬胸口被烫伤,还没有来得及喊疼,就听着大娘声嘶力竭,还我儿子命来!
虞姬惊得倒退了几步,没有反应过来。
而此时,商贩们都一股脑围了上来,把虞姬围在了垓心,老弱妇孺的声音混成一团——
 
红颜祸水。
误国妖女。
八千子弟,一个都没有回来,让我们怎么活?
三代单传,不是说好了升官发财吗,怎么就死了,连个尸体都没有。我上哪里哭坟去?
西楚霸王,叫霸王怎么会输?输了的人,怎么配叫霸王?
你有脸回来?八千子弟都死了,霸王都死了,你怎么有脸活着?
 
哀嚎声,叫骂声,哭泣声,声声暴击着虞姬。
虞姬蜷缩在垓心,江东父老围上来,这是她一个人的垓下之围。
菜叶,鸡蛋,烧饼,水果,所有能用来抛的东西,暴风骤雨一般砸过来,打定主意,要埋葬她,虞姬站不起身来。
只能任由人们发泄着愤怒。
虞姬一瞬间觉得一切真的是自己的罪过。
霸王已经身死,一切就报应在我身上吧。
直到一个瘦弱的身影,冲进人群,挡在她身前,把自己的后背暴露给愤怒的人们。
是楚玉。
 
楚玉抱着虞姬冲出人群。
愤怒的人们还在背后追打。
楚玉慌不择路,抱着虞姬钻进了林子。
 
终于甩脱了人群,楚玉撑不住,倒地喘息。
虞姬这才看到气喘吁吁的楚玉,浑身都是伤,脚被割破,头也流着血。
他脸色就更苍白了。
虞姬挣扎起身,顾不得自己,忙给楚玉包扎伤口,楚玉要退,虞姬勒令,别动。
楚玉只好动作僵直地任由虞姬给自己包扎。
两人像是受伤的小兽,互相舔舐着彼此的伤口。
 
回到家,看到虞姬的样子,父母忙找了大夫。
母亲抱着虞姬垂泪,老父却只能叹息。
谁都知道,这不能乖那些妇孺。他们有怒气,不知道该向谁发。他们有眼泪,也不知道该向谁流。
虞姬给了他们一个出口。
虞姬甚至甘愿做这个出口。
 
虞姬不再出门了。
她做完了出口,就成了伤口。
成了整个江东的伤口。
人们只要看到她,就想起自己年纪轻轻就死去的儿子,孙子。
她是一个残忍的提醒。
 
虞姬把自己锁在方寸之间。
每日里,读书,看天,喂马,不知道何去何从。
父母也来得少了。
虞姬心里明白,她的存在,原本是让父母在乡里门楣光耀,现在却成了让父母抬不起头来的隐疾。
 
只有楚玉每天都来,给自己送一束野花,一只兔子,一个木刻的玩具,给虞姬解闷。
其实虞姬并不闷,她一遍又一遍地回忆着和霸王相处的点滴。
有时候就问楚玉,现在汉王怎么样了?
楚玉就如实回答,汉王占了更多地界了,更多人跟汉王称臣了,大汉朝建起来了。
虞姬奇怪自己对汉王的态度。
她渴望知道汉王的消息。
汉王对于虞姬来说,也是一个提醒,提醒她,霸王不是她自己单纯的幻想,而是汉王实实在在的对手。
 
梦,大概是人心底里愿望的投射,即便谁都知道梦是虚妄的,但谁都愿意多在梦里停留一会儿。
 
霸王骑着乌骓马,拥着虞姬,奔驰在永无尽头的原野上。
 
天地之间,突然剧烈地震动。
一双手,生生把虞姬从美梦中拉扯出来。
 
虞姬睁开眼,父母和楚玉都在。
烛火摇曳着令人不安的光。
母亲只顾着垂泪。
老父强作镇定地说了一切。
 
江东有人把你还活着的事情,告密给了汉王。汉王已经派人过江要来擒你了。落到汉王手里,怕是……
老父不忍说下去。
转身递过来一个包袱,这是家里能用的所有的金银细软。你带着走吧。走得越远越好。
虞姬呆住,我该去哪?
父母都说不出话来。
良久,老父喃喃一句,离开这,去哪都好。
 
楚玉突如其来地开口,我陪着小姐。
随即跪倒在虞姬父母面前,我活着,小姐就活着。
母亲眼泪止不住,老父黯然,楚玉瘦弱的身子颤抖着,苍白的脸上因为激动而泛着红光。
虞姬倒是镇定了。
走了也好。走了父母就会好过一点。汉王要擒拿我,自然是为了炫耀自己的武功,我不能失节,大不了就死在路上。我带着乌骓走。
 
楚玉把乌骓套上马车。
虞姬上了车,匆匆告别父母。
马车里,塞满了东西,似乎是父母给予她的最后馈赠。
 
来不及多说,楚玉赶着马车,星夜远去。
虞姬掀开帘子,透过窗棂,去看天上的星辰,亘古不变,美丽又冷漠。
 
楚玉不敢停歇,一路奔驰。
颠簸中,虞姬却睡着了。
一会儿又回到了小时候,虞姬和霸王玩皇帝和妃子的游戏。
一会儿又在霸王的暖帐里,霸王把虞姬压在身下。
 
赶了足足一夜,人困马疲。
离着家越来越远了。
一声激烈的马嘶。
马车急停。
虞姬惊醒。
就听见外面呼喊,和刀兵相接的声音。
下意识地掀开帘子去看。
 
只见五六个流寇围着楚玉,楚玉左支右绌,两条腿都被刺伤,但仍在做困兽斗。
虞姬瞬间明白了,不动声色地从马车里拿出包袱,包袱里是几乎全部的金银细软。
 
住手。
一声娇叱。
流寇倒是都住了手。
楚玉已经受伤不支,倒地,见到虞姬要下车,拼命要站起来,却又被流寇一脚踢倒。
 
虞姬下了车,把包袱丢在流寇面前,朗声,这是所有的金银,你们拿去,我们只求活命。
流寇们捡起包袱,打开,看到里面灿灿的金银,眼前都亮了起来。
随即又看着貌若天仙的虞姬,个个都动了色心。
我们要钱,也要人。小娘子,乱世,你跟着这个痨病鬼,活不久,不如跟着我们几个上山做大王夫人吧。
虞姬不说话。
为首的流寇老大就要上前搂抱虞姬。
楚玉却发了疯,声嘶力竭地大喊着,挥着手里的剑,不要命地胡乱砍杀。
流寇们被吓了一跳,都不敢近身了,只是困着楚玉,不让他冲出圈子。
 
 
流寇老大,不理会楚玉,凑近虞姬,摸了一把虞姬的脸。
虞姬没反抗,手里却多了一把匕首,不容分说地对准自己粉白的脖颈,匕首扎进肉里,血沿着刀刃流下,脖颈上的伤痕醒目地露出来,招摇又狰狞。
流寇老大吓了一跳。
虞姬很平静,我已是死过两次的人,再死一次,我不在乎。
匕首往自己的肉里越扎越深。
流寇老大也愣住了,看看状若癫狂的楚玉,再看看从容赴死的虞姬,嘴里大骂一句“晦气”,扛着包袱,领着流寇们,扬长而去。
 
楚玉还在砍杀,虞姬顾不上脖子上的血,大喊一声:楚玉。
楚玉这才停下来,冲上来抱住虞姬。
两个人倒在泥泞中。
狼狈不堪。
 
镇子上,乌骓的马蹄被扎伤,换了四块马蹄铁。
虞姬找来了大夫给楚玉治伤。
花光了贴身带的最后银两,以及虞姬头上唯一一支金钗。
 
十天后。
再次上路,除了一些衣衫,干粮,马车上一无所有。
楚玉把这一切都怪在自己身上,我不该把所有的金银都放在一个包袱里,也不该受伤花光最后的银两。怪我没本事,连几个流寇都打不过,让堂堂的霸王之妻受辱。
够了!
虞姬喝止楚玉,钱没有了,没关系,人还在就有希望。现在,我不是霸王的美人,你也不是南征北战的八千江东子弟了。我们得放下身段,才能活下来。
楚玉不敢再说话。
 
一路漂泊。
楚玉鞍前马后,严守着规矩。
主仆没钱睡客栈,就栖身茅屋,破庙,乡里废弃的老宅。
每逢不得已,要和虞姬共处一室,楚玉便找到竹竿,架起来一个破布帘子,挡在二人中间,以免虞姬尴尬。
虞姬任由楚玉折腾,漂泊的路人,每个人都心里都得想点什么,信点什么。
 
 
天冷了起来。
两个人缺衣少食。
楚玉把所有能御寒的衣物都给了虞姬。
自己硬撑着。
因身上的伤刚好,一夜北风之后,生了病,发起了高烧。
早上起来,挣扎着起身,要去给虞姬烧水,结果头重脚轻,一头栽倒在了地上,人事不知。
 
 
虞姬吓坏了。
这大概是离家以来,虞姬第一次感到害怕。
被流寇逼迫没有害怕。
一路奔波没有害怕。
缺衣少食没有害怕。
楚玉病倒,虞姬害怕了。
在这个世上,楚玉是她唯一的依靠,也是唯一的朋友,甚至是她和过去唯一的联系。
也只有他,虞姬不需要交代太多背景,楚玉就能懂得她要说什么,她在哭什么。
患难真情,原来是这个意思。
我要救他。
不择手段也要救他。
 
楚玉说着奇奇怪怪的胡话。
还在操心着给虞姬找衣服,找吃的,找一个能安睡的地方。
虞姬抱着楚玉,楚玉的身子忽冷忽热。
一定要请大夫。
虞姬喃喃自语,身上分文没有,还能卖什么呢?
 
虞姬第一次赶车,好在乌骓通灵性,拉着虞姬和楚玉往城镇里走。
虞姬看着乌骓,心如刀绞,总不能把乌骓卖了吧,那是霸王留给自己唯一的东西了。
回头看看马车里,仍旧说着胡话的楚玉,虞姬又下定了决心。
 
到了一座小镇。
小镇已经在大汉朝治下,慢慢从战争的阴霾中走了出来。
商贩们开始上街,街巷上,又热闹了起来。
马车驶上街巷。
楚玉已经昏迷五天,耽误不起了。
 
赶着马车,去找哪里能买下乌骓马,换楚玉一条命 。
乌骓马浑然不觉,虞姬却心如刀绞。
 
路过一座青楼。
青楼里,钟鸣鼎食一般气派。
虞姬看看马,又看看楚玉,心里升起来一个念头。
 
马车拴在青楼后巷,让招呼客人的小厮看着。
虞姬进了青楼。
老鸨愣了,忙拦着,姑娘留步,这里不招待女客。
虞姬出奇地冷静,问老鸨,我等钱救命,要卖自己一晚上。仅限一晚。我只要抓药的钱,剩下的都归你。
老鸨闻所未闻,打量着虞姬,一脸难以置信。
想了想,才道,姑娘请跟我来。
 
上了楼,暖阁里,老鸨让虞姬脱下衣衫。
虞姬深吸一口气,一咬牙,把衣衫脱光。
一览无余。
成年以后,除了霸王,虞姬从没有如此赤裸地暴露给任何一个人看。
老鸨的眼睛里有了光。
 
大夫给楚玉灌了药。
楚玉沉沉睡去。
大夫嘱咐,要用药浴泡个三五天,才能彻底驱寒,不然以后落下毛病。
虞姬连忙点头,给大夫付了诊金。
 
客栈下等的客房里,虞姬要了滚水,楚玉赤裸着身子躺在木桶里。
虞姬细心地给他擦洗身子,就像当初伺候霸王一样。
楚玉瘦小的身上,处处都是伤,新的,旧的,深的,浅的,密密麻麻,触目惊心。
这都是为了我,虞姬慨叹,一个瘦弱少年能给的全部力量,楚玉都给了。
 
尽管楚玉一路恭谨,一路小心翼翼,严守着两个人之间的主仆关系。
但虞姬知道,这哪里只是主仆情谊呢?
男人永远骗不了女人。
能骗女人的,只有女人自己。
虞姬心里是满的,她只能装糊涂,只能辜负这个少年了。
虞姬叹息着,心疼着,看着楚玉,一会儿像是在看霸王,一会儿又像是在看自己从未有过的儿子。
 
照顾楚玉躺下。
虞姬给自己上上下下地清洗了一番。
身上搓得有了红光,皮肤都滚烫。
然后对着镜子,像审视陌生人一样,审视着自己。
 
上一次对镜梳妆,好像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
漂泊,流浪,风沙,让虞姬的皮肤变糙了,眼角有纹路了。
女人,真是经不起折腾。
即便是当年在战场上,也没有今日的颓废。
但虞姬还是精心地打扮了自己,比起愉悦别人,打扮,更像是女人对自己的尊重。
 
出了门,老鸨派来的小厮领着轿子在外面等。
虞姬上了轿子,她心里记挂着楚玉会做什么梦,丝毫没有为接下来自己未知的处境担忧。
她好像是想开了,没什么比活着重要。楚玉活着,我就活着。我活着,霸王就活着。
 
 
进了暖阁。
有丫鬟送进来精致的食物,烧酒,点心,小菜。
虞姬索性吃了起来。
吃到一半,还未有人来。
虞姬有些焦躁,担心楚玉醒来,看不见自己。
想到这里,叩门声响起。
虞姬一惊,随即镇定了心神,起身开门。
 
来人四十岁上下年纪,身材保持得并不好,一看就是养尊处优惯了。
见到虞姬,尽管努力装出平静来,但眼神还是不得体地亮了亮。
虞姬在很多男人眼里看到过这种光亮。
 
虞姬要尽自己的本分,请客人就坐,吃酒。
而自己不知道哪里来的灵感,在客人面前跳起来一支舞。
客人看得心旷神摇,问,这支舞叫什么名字?
虞姬摇头,没有名字。
客人看着看着,流下泪来,直至竟嚎啕大哭。
虞姬没有吃惊,自顾自地跳舞。
乱世里,人人心里都有个苦处。
 
客人灌了酒,自顾自地说起来——
我本大秦的官吏,名叫赵璎。秦亡之后,流落到这里,除了带出来的金银,一无所有。
一路南逃。
路上,遇到了汉军。
我抱着财物,妻子拉着儿女,四散奔逃。
我躲了起来,妻儿却被汉军追上,我没有勇气冲出来和他们拼命,眼睁睁地看着妻儿被屠戮。
苟活至今,每日被内疚折磨,只能纵情于声色,不能说活着,只能说还没死。
今日看了姑娘的舞,莫名就想起我那亡妻来。
 
虞姬只能叹息。
死了比活着容易。
她比谁都清楚。
她能做的,只有如同母亲抱婴孩一样,抱了赵璎的头,任由赵璎恸哭。
 
赵璎哭了良久,才慢慢抬起头来,看着虞姬,回光返照一般,近乎疯狂地亲吻虞姬。
虞姬能感觉到他脸上的泪很烫。
 
赵璎几乎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扯烂了虞姬身上的衣服,虞姬几次被他粗鲁的动作弄疼,但虞姬没有作声。
赵璎像是明天不会到来一样,恣意发泄着自己的悲愤、愧疚、生无可恋,想要毁灭别人,也毁灭自己一样,冲撞着身下单薄的女子。
 
虞姬始终默不作声。
她身子在这,神魂却不在这。
她记挂着楚玉,怀念着那个已经不知道去了哪里的霸王。
 
赵璎最后一次从虞姬身上瘫软下来,喘息似乎都没有了力气。
虞姬努力起身整理自己。
身上带着赵璎恣意发泄后留下的伤痕。
虞姬几乎站不起来,她强忍着,她得回去了,楚玉醒来看不到自己,会以为自己出了事。
要走,赵璎突然一把拉住虞姬,递上一包银子。
虞姬没有接。
赵璎直接跪倒在虞姬身前,抱着虞姬的腿,带着他这个年纪男人少有的真诚:
大秦亡了,但我银两够花,你不容易,就跟了我吧,我照顾你后半生。不,应该说,我们互相陪伴着后半生。
虞姬愣了愣,从赵璎手里接过银子,没有说话,推门而出。
留下赵璎一个人跪在那里,在男人泄欲之后特有的迷茫里,发着呆。
 
虞姬回来的时候,楚玉还没有醒。
虞姬又洗了一次澡。
这一次搓得更狠一些。
再一次来到房间,坐在楚玉身边。
楚玉猛地醒了,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地。
等弄清楚之后,慌了神,我们哪里还有钱?
虞姬道,你不用操心这些,我已经办妥了。
楚玉不解,狐疑间,就看到了虞姬脖子上刺目如红蔷薇的吻痕。
楚玉身子发着抖,努力将眼泪锁在眼眶之中。
虞姬混若无事,你好好养养身子,别的事不用操心。你照顾了我一路,你病了,自然应该我照顾你。我们早已不是主仆,我们现在是相依为命了。
楚玉身子发着抖,眼睛里锁着泪,只能点头。
 
接下来,两个人陷入了一种彼此都心知肚明的沉默。
谁也没有就虞姬脖子上的吻痕说什么,也不必说什么 。
有些事发生过了,就发生过了。再争论它,就是再次伤害。
奇怪的是,人之一生,很多复杂的道理,人们都是无师自通的。
 
虞姬照顾楚玉喝了水,说,我有点乏了,我睡一会儿。你有事情就喊我。我在隔壁,我听得到。
楚玉点了点头。
 
虞姬小心地关了门。
确认虞姬的脚步声,回到自己的房间之后,楚玉把自己蒙在被子里,抖动着,无声地恸哭。
他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
哭自己无能,哭虞姬为了救自己的牺牲,哭当初没有跟着霸王的八千子弟去赴死。
 
虞姬倒在床上,什么都没有想,沉沉睡去。
天亮了,就好了吧。
天亮了,什么就都好了。
 
生活总是要继续的。
赵璎给的银子够花一段时间。
赵璎从老鸨那里知道了虞姬落脚的地方,默默地给虞姬交了租子。
平日里,送一些绸缎,点心,药物给虞姬。
虞姬照单全收。
人人都需要一个寄托。
乌骓是她的寄托。
而她自己也成了赵璎的寄托。
只是楚玉每次看到这些东西,都表情复杂,沉默不语。
 
新的地方,可以多停留一段时间了,没有人认识他们。
难得的平静生活,虞姬和楚玉都不知道能持续多久。
但是虞姬得以在平静下来的时候,在心底里,祭奠霸王。
没有霸王的任何物件,虞姬就对着乌骓说话,好像乌骓能把自己的话带给霸王一样。
乌骓习惯了倾听虞姬没有上下文的自言自语。
乌骓以前是一匹勇猛的战马,现在乌骓是一个很好的听众。
每一次,虞姬和乌骓说话,楚玉都不会去打扰。
他远远地看着,远远地听着,然后默默走远。
他不会打扰一个女人在纪念她的男人。
 
虞姬带着楚玉四处逛荡。
无意中,进了一个茶馆。
茶馆里,有说书先生,正在添油加醋地说着一回书。
仔细一听,说的是《霸王别姬》。
那垓下之围,四面楚歌,霸王长叹“虞兮虞兮奈若何”,虞姬唱“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
为了精彩,说书先生不免添油加醋,加了小说家言。
说虞姬浪荡,说虞姬红颜误国,说霸王刚愎自用,被美色所迷惑。
 
楚玉听不下去,要去制止,却被虞姬拉住。
王侯将相,天底下的争权夺利,楚汉之争,最后也无非是街头巷尾的闲谈,方寸戏台上的唱词,茶馆里说书先生的添油加醋。
虞姬对楚玉说,人们看戏,我们都是戏里的人,就让他们说去吧。
可是……
楚玉说不出什么可是来了,只能沉默不语。
 
虞姬走出茶馆,突然有了个念头,说给了楚玉听。
与其让别人乱说我与霸王的故事,倒不如我自己来说。
楚玉呆住,小姐,以你的身份,怎么能?
说到一半自己停住。
虞姬笑,到现在了,你还当我是那个衣食无忧的虞美人吗?
楚玉愣住,无言。
 
小镇里,渐渐就传遍了,有个说书人。
与以往的说书先生不同,这个说书的,是个美人,绝色姝丽,文人骚客见了,都要吟诗作赋才能平静下来呢。
说书美人叫自己“赛虞姬”,最擅长说的一回书,正是《霸王别姬》。
 
 
茶馆里,赛虞姬说书,声若珠玉,茶客一叠声叫好。
开篇就是一句:只因撞着虞姬,豪杰都休。
赵璎一直是常客,《霸王别姬》已经听了无数遍。
但只要赛虞姬说书,他就在茶馆捧场,叫好声最响,打赏最阔绰。
每每听到虞姬自刎时,赵璎都痛哭流涕。
茶客们指指点点,怪人,真是怪人。
 
赛虞姬身边,总有个清瘦的少年,招呼着客人,替赛虞姬递茶水,递铜板,递毛巾。
赛虞姬说书时,清瘦少年就安静地听着。
 
也有人感叹,怎么这么美貌的女子,要抛头露面,出来说书呢?
随即有人就拿话递过来,都得活着不是?
 
虞姬一直没有答应赵璎的请求。
时间久了,赵璎也不着急了,依旧是送东西,来听书。
他现在也只剩下耐心了。
 
楚玉看赵璎时,眼神复杂
赵璎能感觉到少年眼神里对自己的仇视。
但他每次都报之一笑。
 
一个深夜。
睡梦中的虞姬被激烈的砸门声叫醒。
披衣出门,见楚玉也推门而出,门口站着惶急不堪的赵璎。
赵璎递过来一个包袱,语无伦次,钱都在这里,套上乌骓马,快走。
虞姬和楚玉都愣住。
 
虞姬问,你怎知道马是乌骓马?
赵璎道,西楚霸王的乌骓马,我们这些大秦遗老,能认不出来吗?
虞姬和楚玉都呆住了。
 
赵璎道,来不及多说了,汉王派的人已经进了城,快走,你不能落在汉王手里,快走。
 
虞姬接过包袱,不知道该说什么。
赵璎推了一把还在发愣的楚玉,喝道,快去套马。
楚玉感激地看了赵璎一眼,转身冲出去。
 
赵璎扶着虞姬上了马车。
握住虞姬的手,说,我有寄托了,生还是死,都好过多了。快走吧。
虞姬深深地看了赵璎一眼。
 
楚玉打马向前,马车在夜色中疾驰而去。
虞姬看着马车后赵璎渐渐模糊的身影,心里五味杂陈。
 
马车颠簸,像是昨天又重现了。
乌骓马脚力惊人,一路狂奔。
 
汉王的禁卫军擒住了赵璎。
人人都知道赵璎和赛虞姬交好。
禁卫君头领,打量着赵璎,有礼有节,请说出虞姬的下落,不然以你前朝遗老的身份,按律要遭车裂。
赵璎大笑,我不认识什么虞姬,虞姬不是已经随着西楚霸王死了吗?
 
严刑拷打,赵璎自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
昏迷时,他满脑子里,只有两幅画:
一幅是,当年,他躲在草丛里,看着妻子儿女被杀。
另一幅是,虞姬在他面前,跳一支没有名字的舞。
 
车裂当日。
人们都围着看。
谁也想不明白,这个出手阔绰的富贾怎么会是前朝余孽。
禁卫头领也想不到,这样养尊处优的赵璎,竟然是条硬汉。
到了最后,不免也起了敬意,问赵璎,还有什么话要留吗?
赵璎更像是对自己说话,男人做一次混蛋可以,但不能一直做混蛋。
禁卫头领不解。
车裂的瞬间,赵璎似乎看到了虞姬的笑容,看到了妻子儿女的招呼。
团聚了。
他最后说。
 
 
马车一路狂奔。
不敢停歇。
 
直到在湖边被汉王的禁卫军逼停。
禁卫军围上去,马车里却空无一人。
乌骓马却突然发了狂,嘶鸣声中,开始攻击禁卫军,禁卫军猝不及防,谁能想到一匹马竟然如此难缠。
头领见了乌骓的雄姿,陡然间认了出来,大声喝令,这可是战马乌骓啊。
 
林子里,一个山洞。
虞姬和楚玉都已经筋疲力尽。
楚玉害怕极了,身子发着抖。
虞姬却很镇定,低声安慰着楚玉,不用怕,我不会落到汉王手里。
楚玉一愣,小姐……
虞姬打断楚玉,别再叫我小姐了,我们早已经不是主仆关系了。女人都得有个归宿,男人就是女人最好的归宿。
 
楚玉听到这里,什么都明白了。
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一把抱住了虞姬。
近乎饿兽一般亲吻虞姬,咬啮虞姬,舔舐伤口一般舔舐虞姬。
虞姬抱紧了楚玉。
 
楚玉几乎把所有的热情,怜爱,一股脑都放进了虞姬的身体。
在震颤的刹那,楚玉手里的匕首,抹上了虞姬脖颈上那道日渐加深的伤痕。
虞姬说,伤痕是个邀请,我要去我该去的地方了。
血流如注。
滚烫的鲜血染红了楚玉苍白的脸。
虞姬凑在楚玉耳边,说了最后一句话:活着,替我们活着。
楚玉发出野兽一般的嚎叫。
 
乌骓马身上布满了箭矢,伤痕,最后一丝气力消失,倒在地上,血流殷地,冒着滚滚热气。
 
禁卫军四下搜索。
满身是血的楚玉,横抱着虞姬,走出山洞。
和禁卫军对峙。
头领看看血染成的楚玉,再看楚玉怀里苍白的虞姬,叹了口气,对身后的禁卫军喊,虞姬已死,传令收兵。
 
禁卫军收兵离去。
楚玉抱着虞姬走在苍茫的暮色里,有星辰隐隐出现在了天际。
人间少了一个虞姬,天上就多了一颗星子。
楚玉这样安慰着自己。
 
把虞姬和乌骓葬在了山上,向阳处。
这样太阳每天升起来,总是当先照在这里。
楚玉在虞姬墓前,坐着,坐到星辰漫天,坐到太阳升起。
 
数月之后。
虞姬葬身的地方,长出一种奇妙的花草,芳香怡人,闻风起舞。
不知道怎么就传出来一个名字:虞美人草。
 
 
铜板铮然作响,把嘉宁公子从故事中惊醒。
锣铜先生说到这里,唱了一句判词:
正是:虞兮奈何,自古红颜多薄命。姬兮安在,独留青冢向黄昏。
随即,转身离场。
只剩下默默无语的茶客们,还沉浸在故事之中。
 
良久,嘉宁公子终于缓过神来,问李叔,难道这才是“霸王别姬”真正的故事?
李叔不以为然,嗨,公子听痴了,说书先生说的书,就当个才子佳人,悲欢离合听听,哪能当真呢?
书童也道,就是就是,虞姬啊,还是在霸王军帐中就死了的好,不然太受苦了。
嘉宁公子不再言语,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山上,向阳处。
一个身影远远走来。
正是那说书的锣铜先生。
 
一座并不起眼的坟墓。
墓周围,杂草被细心地清理过。
风吹过来,墓前,一丛丛神奇的植物,虞美人草,闻风摇曳,如一支没有名字的舞。
锣铜先生在墓前坐了下来,虞美人草舞姿更添绝艳。
夕阳夕照,锣铜先生开始喃喃地和虞美人草说着什么。
 
那是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纪念。
 
 
 


宋小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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