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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 你好吗？窗外下着雨，车流在不远处穿行，溅起水花，声音传到我的耳朵。对着窄屏看你的文字，我忽然腾起倾诉的欲望。虽然我们素不相识，但这种欲望那么强烈，使我迫不及待写下这些文字。 我也和你一样，偶尔站在窗前看落日余晖中的大蜀山。黄昏中云朵瑰丽的色彩、大蜀山墨色的剪影，使我心绪平静。抛却让人感到负累的东西，纯粹被感官俘获，这种感觉很好。我深信简单事物的背后有不凡的存在。有时在公园里看大叔大妈谈论家常、三口之家推车慢行、眷侣友人欢笑嬉闹……这些情景同大蜀山一样让我沉迷。 冷眼旁观比置身其中更有幸福感。有一次我在街头看艺人表演。一个穿旧的黑色体恤、暗蓝色短裤、黄色人字拖鞋的汉子，身边摆满了各种类似于锅碗瓢盆的容器。汉子健壮的手拿着鼓棒，忘我地敲打这些盆盆罐罐，用这一堆看似庸常的器皿，敲出令人着迷的节奏。这些盆盆罐罐按照他的意志发出和谐的音律，伴随这些激越欢快的音符，观众爆发出由衷而热烈的掌声。幸福在阳光中蔓延，我也在律动的节奏和人群的欢呼声中被感染。 但与人分享这些感受是件很危险的事情。聚会时谈起这些场景，我兴奋的样子总招来异样的眼光。有段时间，我因此患上了交际恐惧症。医生说我不懂生活，不能与别人共情，所以难以沟通。他建议我走出自己的世界，尝试一些娱乐活动，打打牌、吃吃饭、唱唱歌、看看时尚杂志……积极融入身边的环境。我遵医嘱托，稍有好转。至少在他们谈起股市行情、娱乐八卦、职场风云的时候，我能略表附和，不再显得另类，但尴尬的感觉却一直都在。 我的生活规律而枯燥：早上六点起床，把自己收拾齐整，出门赶公交，打卡上班，到办公室冲一杯浓茶，然后埋首纸堆，看案头哪些数据要录入，哪些内容需更新，哪些任务待分发，逐一处理后参加例会，处理临时公文，直到下午五点。日子寡淡无味。我也曾有很多具有雄心的梦想，比如做一个欧拉似的传奇数学大师，或者爱因斯坦般破解宇宙奥秘的物理学家，然而最终都只是梦了一场。 一个雨后初晴的周末，我坐在阳台对蓝天呆望，我的前妻走过来对我说，她厌倦了我的贫乏，爱上了别人，然后离我而去。我感到生命中似乎再也没有什么值得期待和憧憬了。我孑然一身，在了无生趣的生活中变得更加无趣。下班回家，拿一打啤酒，对着斜阳慢饮，我感到无比空虚。面对消失的梦想和破碎的生活，我的生命徒有其具。夜半躺在床上像置于荒野，内心说不出的慌乱。我常梦见在一个无头无尾的巨大空间坠落，耳畔风呼啦啦吹着，无所依傍，我清醒地感知到自己的陨灭，却无能为力。从梦中醒来，我觉得这就是我的宿命。 有一天，我拿起沙发上蒙尘已久的梭罗的《瓦尔登湖》随手翻看。这个罗里吧嗦的老头儿，独自在瓦尔登湖畔的森林里伐木建房，垦荒种地，疲惫时坐在橡树下听见清风在树梢呢喃、布谷鸟在谷中啁啾，感到无边的舒畅。此情此景与现代生活格格不入。我为自己曾经买过这样一本古奥的书籍而惊异。但这种田园牧歌似的生活刹那间吸引了我。我看见梭罗在劳作一天后的黄昏，坐在独木舟中吹着长笛，看鲈鱼被他的笛声吸引，围着他的小船游曳，月光移过在瓦尔登湖底留下白色的罗纹，湖底散布的碎木残片清晰可见。看到梭罗的疲惫成为他幸福的源泉，而我的疲惫纯粹只是我的疲惫时，我忽然领悟到曾经的生活其实都不值得一过。 我回味那些短暂的快乐，我不过是物质的情人、欲望的奴隶。随波逐流似的工作、恋爱、成家，细细盘算，这朝九晚五的工作，沉闷乏味的公交地铁，繁华绚烂的都市街景，随性牵手又轻言背弃的爱人……都不是我想要的，却吞噬了我的全部生活。在这水泥房子里，我翻娱乐杂志，看肥皂剧，也买过几盆花花草草排遣我的寂寞，有时我感到一无所有，有时又感到负累太多，但从未认真想过生而为何。这是我寂寞空虚的所在。苏格拉底说：未经审视的生活不值得一过。当我因梭罗的小木屋而激动不已，在夕阳下审视自己的时候，我深深感到一所都市里价格昂贵的居所、一个仅仅满足肉欲的爱人、一些耗费我们生命的无聊消遣……不会是我幸福的源泉。 都市里的灵魂，怎么得到耶和华的救赎，找到通往天国的路？我不知道。我不懂得医生想要我懂得的那种生活，正如不懂那些八卦新闻背后的故事逻辑。在很多个黄昏，我勉励自己做一个生活的智者。可我不够聪明，只能安分于已有的样子。我常回想小时候的星空，以及星空下安静的山川河流。它们没有都市的喧嚣嘈杂和焦虑不安的面孔。我喜欢秋收后乡亲们爽朗的笑容。他们守着古老的信条生老病死，相信美是寒露之后金色的柚子，浑圆简洁伴随滋润甘甜的内在。他们吵嚷争执，不过是为了最简单的正义与公平；他们纠结难过，不过是为了最纯洁的道德与传统。我想在这样的传统中变老，直到死去。我希望那时我的孩子们围坐在我身边，我有一张安详的脸，而后在一百年都未曾改变的仪式中入土为安，我将得到一种充实的幸福。这想象中的幸福，我想也许你会懂。 夜深人静，都市的灯火映照出大蜀山的轮廓，这座城市有很深的孤独。我还想和你说些什么？乌云仍在游走，今天的雨不会停了。希望在这大雨滂沱的夜，你做一个甜美的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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