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情回顾 父亲的询问让逢春慌了神,他怕父亲失望,但又不想撒谎,最后只好低着头,嗫嚅着把自己的经历复述了一遍。当然,隐去了和那姑娘的偶遇。 话一讲完,便在父亲发怒之前扑通跪下:“阿爸,冲锋陷阵我真的不行,对不起我给你丢脸了。” 向汝生不做声,也不看儿子。想象中的雷霆风暴没有劈下来,只有沉默无声无息地包围着父子俩。大约过了一刻钟,向汝生才轻叹一声,独自往内室走去。 从那天起,向汝生对儿子的光明前程彻底死了心,转而培养两个小儿子,又开始重复当年的训练。 也正是从那天起,各式各样的消息开始传得满天飞。云南独立了,到处都打起了战。老人们蹲在村口的大树下闲聊,开始把宣统皇帝称为毛孩子。也不用担心犯了忌讳,反正统治碗窑的再也不是高坐在龙椅上的人。 到了年底,清帝退位的消息传来,逢春那根被剪掉的辫子终于不再是个笑话。年轻人都陆陆续续地去掉了脑袋后的累赘,只有老人们还坚持着旧发型。 好在山高皇帝远,碗窑村的日子依然是宁静的,大家依旧做陶卖陶,过得和几百年前差不多。向家的“武魁”匾也彻底成了旧物,人们不再把向汝生称为“向大侠”,而是叫他“逢春他爹”,此时,逢春已经是远近闻名的小师傅了。 登门的媒人,也渐渐多了起来。村里有女儿的人家,都希望逢春能给自家做女婿。 他虽不高大威猛,但也多多少少受了武举人父亲的影响,会一些拳脚功夫,保护妻儿老小绰绰有余。向家不算大富大贵,但举人余威犹在。更何况逢春对陶艺的领悟惊人,同样的技术和一模一样的泥料,经他的手一揉一拉一刻,整个感觉就都不同了。 人们看出向家儿子的潜力,对一家人也亲近热络起来。向汝生沾过儿子几次光后,想法也在不知不觉地转变,渐渐的,也甘愿退居幕后,为儿子的制陶事业添砖加瓦。 逢春踌躇满志,常常跟爹爹提起要建起自家的窑来,把陶器卖到那个传说中的美利坚国去! 方尧见逢春发展势头良好,也有意无意地来亲近。两家是邻居,位置方便,方尧便常常派阿云来送东西,有时是一篮时鲜水果,有时是自家腌的酸菜腐乳,不值几个钱,但都是拉近距离的日常吃食。 一来二去的,杨氏也便想着做些小菜送过去,两家人的关系又不知不觉地走近了。 方尧的心思已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逢春不好拒绝,只能装傻充愣不理会。杨氏看在眼里急在心头,夜里躺下时,便絮絮叨叨地跟丈夫商量。 “我挺喜欢阿云这孩子的,嘴巴甜,人也能干,小春娶她不吃亏。” 向汝生却不大同意:“好是好,可这姑娘有点粗野,长得也一般。我想给小春娶个文雅点的媳妇,以后也好教育孩子。” “女子无才便是德!”杨氏不识字,对丈夫的说辞颇为不满,“能干活会生养就行,俗话说,娶妻娶贤,纳妾才纳色呢。” 向汝生自觉说错话,便急忙结束谈话:“这都得看小春的意思,不早了,赶紧睡吧。” 此时,一墙之隔的逢春却惆怅起来,他抚摸着那块绣了兰花的手绢发了一会儿呆,这才缓缓地躺下来,把手绢覆盖在自己。 那天,姑娘急匆匆地离开,他目送了半晌,回过神来便急忙扯下手绢,珍宝似的揣进怀里。那手绢贴着他的心,似乎慰藉了十几年的孤寂。 回家躲进自己的房间后,又忍不住把手绢拿出来端详。是块牙白的帕子,质感细腻,看得出是上好布料。 帕子上沾了几滴他的血,点缀在一丛兰花中间,他想到了戏里唱过的桃花扇,忍不住又傻笑了一回。细细一闻,竟还有隐隐约约的香气,逢春脸一红,猛地想起将姑娘背在身上时的感觉,一颗心忽然又怦怦跳起来。 那块手绢几乎成为了他所有的精神寄托,他把它藏在枕头底下,干完一天的活儿之后,便拿出来欣赏把玩,一遍遍回忆着当天的情景,一会儿甜蜜,一会儿忧伤。 就这样,17岁的小伙子害了相思病。 他不敢讲给别人听,只好拼命干活来转移注意力。可一闲下来,心里又空落落的,只好把那块手绢看了又看。时间过去大半年,那块手绢已经有点脏,他却不敢拿去洗,唯恐姑娘的气息被流水泡开冲走,从此消失在他的生命里。 手绢上的兰花倒给了他灵感。他猜测姑娘的闺名是“兰”,便求着王秀才为自己画了一个,又精雕细琢地做了个小花瓶,聊以慰藉。 那天,阿云又高声说笑着往向家来:“婶儿,我妈让我过来借几根棕色的丝线,她说你这儿颜色多。” “好。”杨氏站起身来,边笑边招呼阿云,“我得找一找,昨天做完活儿不知把针线篓子放哪儿了。” 阿云嘴上应着,人却蹑手蹑脚地朝逢春走去。只见他正屏气凝神地托着一只小花瓶,用一根长长的铁片在抠着什么。 那花瓶不足20公分,通体洁白,却不是常见的圆筒形,而是六个斜面组合而成的古怪形状。阿云看得一头雾水,忍不住开口问道:“小春哥,这是什么瓶啊?这么怪?” 逢春正沉浸在他的工作中,被阿云的问话吓了一跳,口气便有点不悦:“说了你也不懂!” “还有什么是我不懂的?我家那么大的窑厂!”阿云也来了气,不由分说便夺过那只小瓶,放在自己手上仔细端详。 细陶是没有性别的,可这只瓶子却让阿云感觉到了强烈的柔婉与娇媚。逢春见她粗野,面色也焦急起来:“你小心些!别给我摔了!” 见他如此小心宝贝,阿云心里竟酸了起来,便一把塞回逢春手里,脸也拉了下来:“还你!什么破玩意儿!” 正好杨氏在内堂喊她,她便顺势跑开,心里却莫名其妙地窝了一团火。此刻杨氏正坐在逢春的房间里,一边缝一件衣服一边随口招呼:“昨晚给小春改裤子没改完,你稍等一会儿。” “没事儿!”阿云大大咧咧地跨进了逢春的房间,一屁股在床上坐下,又忍不住左看看右看看,摸摸被子摸摸枕头,脸上忽然飞起一阵红云。杨氏悄悄看着,也不多说,只慈爱一笑,对这桩婚事充满信心,看向阿云的眼神也多了几分爱怜。 忽然,阿云发现枕头右上角处露出白白的一个角。这是什么?她疑惑起来,忍不住用手去扯,谁料这一扯,就把那条逢春宝贝至极的手绢扯了出来。 “哟,这手绢真好看。”阿云忍不住赞叹起来,“婶儿,是你做的吗?我也要一条。不过春哥是男孩子,怎么也用这种东西?” 杨氏回头一看,顺嘴回答:“这不是我做的啊。” “什么?”阿云吃了一惊,“那为什么会在小春的枕头底下?” 杨氏定睛一看,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可一时间又想不通儿子的房间里怎么会有闺阁之物。正要劝慰几句,阿云已经拿着手绢气呼呼地出了门。她径直跑到逢春面前喝问:“这是什么?” 说着就把那块手绢摔到了逢春脸上,逢春愣了一下,抓起一看,脸色也变了:“谁让你乱翻我的东西?” “我问你这是什么?”阿云一字一顿,一双眼睛似乎要喷出火来。 逢春却不理她,反而自顾自地把手绢放到一边,又认真洗了手,这才缓缓叠起手绢来。 “你……”阿云气不打一处来,“是哪个不要脸的送给你的?说!你是不是上红袖阁喝花酒去了?” 杨氏听到争吵声,急匆匆赶出来劝架:“阿云你消消气,我慢慢问他,不要急。” 阿云一见有人撑腰,声音不由又放大了:“你说!你现在就给我说!” 那声音拖着哭腔,细听还带了几分颤抖。杨氏急了,一边向儿子使眼色,一边拉阿云坐下,“消消气,说不定是小春从哪儿捡的呢?” “不是捡的。”逢春却瓮声瓮气地辩解,便当着母亲和阿云的面,把叠好的手绢揣进怀里,又拿起花瓶来继续干活,不理会母亲焦虑的询问。 阿云见逢春无动于衷,哭得更大声了,见逢春毫无反应,便又擦着泪跑回家去。杨氏叹着气站起来,对儿子训斥道:“你看你干的好事!” 逢春也不高兴起来:“我干什么了?我的事情有必要跟她解释?” “她以后会是你老婆!” “那是你们的想法,我可不想娶她!”逢春捧着花瓶,语气却很严肃,“我一向都把阿云当妹妹看,怎么可能娶她做老婆。再说我……”他又想到那位不知姓名的富家小姐,眼光猛地暗淡下来,话头也刹住了。 当妈的却从儿子的神色话语中捕捉到关键信息,她试探性地问:“儿子,你有意中人了?是不是那块手绢的主人?” 逢春不回答,脸上却现出一丝惆怅。他用力晃了晃脑袋,似乎要把那些杂念都驱赶出大脑,“算了,先立业再成家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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