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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消解中反思:斜杠青年的自反性研究

 圆角望 2020-10-15


面对风险社会和不确定的职场环境,斜杠青年被消解的感受是什么?他们在多重职业身份下如何反思能力,寻找内在的认同?如何反思和平衡不同职业身份所带来的异化和真实的体验?作者通过参与式观察和深度访谈等方式,试图揭开以上问题的答案。

作者:牛天

来源《当代青年研究》2020年第5期

摘要

近年来,全球范围内的“斜杠青年”群体不断扩大,这背后体现着个体发展的一种基本动力机制,即在与社会不断融入过程中感受消解,同时不断地进行着自我反思。研究以自反性理论为基础,通过描绘现代性视域下斜杠青年的无力、破碎和异化,阐释“斜杠青年”如何通过自反性机制在无力中释放潜力,在破碎的职业身份中统一内在指向,以及在异化中寻求真实表达的过程。
关键词

斜杠青年自反性消解反思;

自反性视域下的“斜杠青年”

“斜杠青年”的概念源于《纽约时报》专栏作家玛希·埃尔博尔(Marci Alboher),她认为这是一个跳脱传统单一职业,倡导多重职业、多元化体验的新生代群体。在现代性视域下,“斜杠青年”群体的出现是现代社会与青年群体特征有机融合的结果。现代社会孕育着不确定性和风险性,寻求多元化的职业形式不仅成为青年应对风险社会的职业生存方式,还能够满足青年个体自我发展的需求。社会学领域中自反性的理论视角可以为理解斜杠青年形成及发展的底层逻辑打开一扇门,它是斜杠青年面对现代社会的冲突和消解而重新获得发展的动力机制。在此过程中,青年需要承担不确定就业环境的风险、固化雇佣关系的冲突和自我价值的消解等困境。部分青年在与社会互动及自我对抗和消解中反思,通过释放潜力,拓展多重职业身份,获取真实的价值,从而化解冲突性和消解性,再次以较为平衡的状态嵌入社会,这个过程可以理解为斜杠青年的自反性过程。

20194月—20204,笔者以斜杠青年的身份在北京、上海、广州、深圳、杭州、济南、成都、石家庄、保定等城市进行田野调查,接触到艺术、健身、餐饮、教育等不同领域的斜杠青年共计86,笔者收集的资料包括观察对象的日常口述、个人日志、朋友圈等。笔者的斜杠工作是健身行业,通过工作进行参与式观察,收集观察对象的工作点滴,且日常通过社交平台与他们保持线上互动和线下的交流,并将观察和体验记录下来,形成田野日记。此外,还对30人追加了半结构式访谈(女性18,男性12)。访谈数据经专门机构转译为文字,并由笔者进行相应的编码与分析,从中整理出相关主题和核心数据。调查发现,与一般职场青年相比,斜杠青年呈现出三方面突出的特点:首先,斜杠青年对于现代社会和职场环境的风险与不确定性较为敏感,能够在观察体验中反思不确定的风险因素和可以转化的机遇;其次,他们能够结合自身的潜力和职业特性,整合已有的能力和资源,试图改变工业时代“一个萝卜一个坑”的单一工作模式,以水平拓展(职业关联)或者垂直深入(职业无关)的方式开辟新的职业领域;再次,斜杠青年将工作视为自我价值实现的主要渠道,因而他们对于斜杠工作的期待与追求,不仅满足于拥有多份收入,还会在工作中融入自我认同和真实的价值表达。那么,面对风险社会和不确定的职场环境,斜杠青年被消解的感受是什么以及如何在反思中对抗消解?他们在多重职业身份下如何反思能力,寻找内在的认同?如何反思和平衡不同职业身份所带来的异化和真实的体验?

现代社会的自反性与斜杠青年的自反性

()现代社会的自反性

自反性在社会科学领域里,一种是指贝克所关注的自我对抗和消解,另一种是吉登斯和拉什倡导的个人理性的“反思性”。[1]吉登斯、拉什和贝克关于个人自反性机制产生的背景观点基本一致,即自反性是现代性社会发展的结果,个人的自反性是社会结构和制度变迁的缩影。工业化的深入、技术的变革引发了现代性的激进化,时空分离和脱域使个人从中介组织中抽离出来趋于个体化[2],从而变得脆弱、渺小,他们亟待以全新的方式再次嵌入新的社会。然而三位学者和而不同之处在于,贝克强调了个体化过程中的自我对抗与消解,而吉登斯和拉什则认为,个体在消解中伴随着反思和改变自我,可以再次嵌入现代社会实现自我认同。

贝克认为,现代社会正经历一些自主的、不受欢迎的、看不见的事物从工业社会向风险社会转化的过程,这个过程指涉到个体层面则表现为自我对抗和冲突。伴随工业社会的深度发展,这种超越了常规安全理解范围的风险使集体资源和个体意义枯竭,从而导致自我消解。[3]吉登斯和拉什的自反性概念主要聚焦个体内在指涉层面,即个体在社会结构中的反思。吉登斯认为,人类与他们所做的事情惯常地保持着联系,在此过程中,个人能够通过连续不断的自我监测完成个体的自反性,同时个体的反思与自我认同相互关联,他们依据正在发生的事件自我询问、自我反思,渐渐习惯于提出“我该如何改变自己”,并获得与社会的再次融入。拉什的自反性更具有美学的维度,相比贝克和吉登斯自反性之“社会结构”说,他注重自反性文化维度的阐释,将焦点放在社会制度之外的社会生活和普通大众,从个人的语义世界中阐释自反性关系。

自反性是现代社会的核心特质,它打破了工业社会的前提,开辟了通向另一种现代性的进程。现代社会的不确定性充满了风险,个人在面临冲突和对抗的同时也在禁锢的组织中逐渐被释放出来,获取更多的权利。个体的自反性伴随着工业社会的深度发展、悄无声息地在未经计划的情况下自我对抗、自我消解、自我监测、自我反思,使个体具有整合资源的能力,以全新的形式再次嵌入社会,达到自我叙事和自我认同的统一。自反性恰恰背离了个体主观和客观对立的知识,暗含一种与社会世界的关系,这个社会世界是我们从自己所处的社会结构出发,从我们的文化背景和个人特性出发,从我们的预先判断出发来进行反思的世界。

()斜杠青年的自反性

“斜杠青年”从外在形态来看是具有多重职业身份、多份收入的青年群体;从内在指向来看是对于风险社会不确定性的应急机制反应及包涵全新职业观的新生代群体。有研究者指出,现代意义上的青年是工业革命所引发的现代化潮流的产物[4],斜杠青年代表全新的职业形态,多元化的人生体验[5]。工业社会专业化标准化运作下的物质资料已不仅是青年职业追求的唯一动力,现代社会的深入发展带来了脱离标准化的功能主义和对科学与经济增长的热情,赋予青年不同的审美和体验。[6]当代年轻人不满足被“稳定”束缚,他们感受到不确定性赋予个体从固定组织中抽离的能力,一部分思想开放、掌握多元技能、具有较强的学习能力及适应能力的青年开始释放个人潜力,挖掘核心能力拓展本职工作以外的领域。因而,他们不再满足于朝九晚五的固定单一的工作方式和职业形态,基于兴趣爱好或技能,尝试从事其他领域工作,拓展第二职业,赚取更多利润,抑或完全“个体化”,开启自由职业生涯,运营以“我”为中心的身份资源,衍生不同的工作领域。多重职业身份之下暗藏的是具有跨界整合能力、快速学习能力与较强的适应能力的多向分化潜能者。[5]

马奇(Marci)认为,斜杠青年普遍具有一个固定的主职,[7]之所以对主职和副职进行划分,是因为斜杠青年对于两者的态度有所不同,且对于研究斜杠青年自反性的内在动机是一个重要的维度。马奇认为,斜杠青年将主职视为“上班”而不是“工作”,是“惯例”而不是“个性”,他们从事主职主要限于客观条件和社会压力,对主职的情感粘性较低,而对斜杠工作,这些青年愿意主动地、有激情地付出时间和精力。斜杠工作是自发的而非被迫的,在审视和反思工作环境和个人能力的基础之上,基于天赋、兴趣或技能分化出来的,当然,这不能代表所有斜杠青年的情况,但是可以借此区分斜杠工作和兼职工作的差异,不同于迫于经济压力从事多份职业的青年群体,[8]自反性机制下的斜杠青年是主观能动性推动下以个人价值为导向的新型职业群体。

从自反性的概念框架理解斜杠青年,他们在多元职业身份下隐藏的是拒斥所有的“假定”,[9]在对抗和消解中自我审视、不断反思,尝试挣脱固定、单一职业的禁锢的新型职业群体。现代社会充满了风险和不确定性,对于斜杠青年来说,工作不仅是为了“生存”,更多的是一种生活方式的体现。就业的不确定和结构性失业往往使他们需要遵守既定规则,而个体化进程中个体性的实现需求又撕扯着他们不甘于规则,或是沦为规则下的“工作奴”,在逐渐加深的自我对抗和自我消解进程中,他们开始监测工作环境,反思职业状态,通过挖掘自我潜力,为爱好、技能赋能,拓展主职以外的工作领域,甚至有些人完全脱离传统工作框架和模式,展开以“我”为核心的个体化的自由职业生涯,这就是斜杠青年的自反性。因而,自反性机制下的斜杠青年是被现代社会激发的多向潜能的分化者,他们不拘泥外在职业形式和分类,而是根据不确定性、变动的社会环境和职业发展不断反思,通过各种各样的组合方式对现有规则和资源重新改组和利用,重新嵌入社会,获得新的平衡,这是一种自我能动性的生产、上演和聚拢生活经历的过程。

在消解中反思的斜杠青年

斜杠青年的自反性是在不确定的、充满风险的现代性社会背景下进行的。他们感知到外在的社会环境及职业环境的风险与机遇,结合职业经历、自身潜力、个人能力以及个人内在的认同和价值表达,反思消解、反思能力、反思体验,通过释放个人自主性和潜力,找寻统一的内在认同,将真实价值融入到斜杠工作中,而消解框架,再次嵌入社会。

()反思消解:无力与释放

斜杠青年的无力感主要来自不确定的风险社会及主职的限制,他们在感知被无力感消解之后,拒斥权威和确定,反思现有职业状态的突破点,释放主动性和个人潜力,保留对爱好和特长专业化的学习空间,为拓展职业领域,以多重职业身份再次嵌入社会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现代社会的个体化进程使得个体逐渐独立于固定结构,因此风险和限制越来越多转嫁到个人身上。青年在“个体化”进程中会产生“无力感”,表现为一种被外部的侵蚀力所支配的吞噬过程,这将不断消解他们对工作和生活的控制力。无力感主要来自职业选择、职业局限以及职业环境。具体来说,很多年轻人由于专业所致进入了某个行业,但在工作中发现力不从心,经常表现为过度的自我消耗而失去对工作的自主控制能力;而工作模式的固化、组织内部的限制与他们较强的个人自主性相冲突,这部分人在工作中难以控制和超越工作中的既定规则。受访者A(咨询/健身教练)工作5年且获得了行业最高级别的资格认证,但是碍于“论资排辈”的晋升空间,她时常有无法被认可的无力感;有些创意行业由于更新迭代的速度对于任职者常常有较高的要求,当个人发展与其发展速度不匹配时,个人会感到无力。受访者B(平面设计师/花艺师)和受访者C(建筑师/动画师)从事艺术创意行业,他们深感这个行业对于新鲜的追求,而个人选择和个人能力在市场环境下也十分渺小。此外,还有部分自由职业青年由于完全离开固定工作,这也就意味着被完全释放到全球性风险社会的骚动中,工作中的冲突、风险和矛盾等原本可以在固定工作组织中得到解决的却越来越多地转移到了自身,因而他们的无力感常常来自一个人独自承担工作中所有的压力和对未来不确定的焦虑。

主职的不可控性和职业环境中不确定的焦虑让青年感受到被吞噬的无力,在职业发展过程中要求更多自主性的青年开始反思。持续跟踪和调查发现,这群人之所以可以开启斜杠人生,是因为他们在空闲之余仍为自己保留发展爱好和技能的学习空间,释放能力。不同于消费爱好和蜻蜓点水的了解,他们致力于用更专业的知识武装潜力,发展为严肃爱好和深度技能。受访者A(咨询/健身教练)工作之余是一名健身房的团操教练,斜杠工作源于她读书期间的兴趣。他在读书期间作为学员不断跟课,钻研,从学习者慢慢成长为教练助理;工作之余通过参加专业培训,获得资格认证,正式开启健身教练的斜杠职业。

无力感是现代性社会个体化进程无法逃避的心理现象,与个体所持有的目标、规划和愿望相互关联,也和现象性世界的构成相关联。贝克认为,个体抽离的无力感和再次嵌入的重生是伴随着自反性进行的。现代社会下的集体和组织的意义正在枯竭、解体、失去魅力,这些既定的框架和规则无法过多地界定个人的意义,个人逐步从组织模式中抽离出来实现“个体化”。[10]而个体化进程中面临的风险和不确定性会消解个体,从而产生面对不确定性的恐惧和无法掌控的无力感,只有通过能动、反思的自我生产、上演和聚拢自己的生活经历的再嵌入过程,才能够获得重生。未来生活的不确定性和固定的框架让青年感到焦虑,而“朝九晚五”的稳定工作抑或是“大锅饭”式的工作模式于青年的个人发展来说吸引力下降,部分青年在固有组织和个性发展的对抗和消解中感到无力,在缺乏终极确定的环境中,自反性过程要求他们在全情投入和不确定之间把握一个方向。他们并没有局限于在狭窄的范围内和孤立的地点上发展着自己的命运,开始反思固有职业对自身消解的层面,以及某种知识的积累和自信的文化,跳脱出小圈子的“本地知识”,寻找可以专业化某种爱好和技能的路径逐渐拓展形成斜杠工作。在此过程中,以专业知识为表征的抽象体系成为发展斜杠工作的客观条件,技术渗透下的时空分离促使遥远的知识和技能逐渐变得熟悉,垄断知识被过滤,青年们对专业知识的了解和获取变得透明便捷,众多“外行人”也能够掌握专业知识,于是个人可以参与到专业知识的选择和获取的过程中,新的技能不断被创造。斜杠青年将释放的潜力和可能发展的技能置于专业知识体系的学习和产出中,释放了显性职业能力之外的隐性潜力,获取了将工作惯例和对某种特定的喜好相互结合的方式,从而向新的活动场所和新的身份空间迁徙。[11]

()反思能力:破碎与统一

自反性的现代社会既是破碎的也是统一的。就个体而言,破碎是现代社会多元化的互动场景要求个体有与之相适应的行为;统一是指个人在面临现代性所带来的程度激烈且广泛的变迁时重构自我身份认同叙事。[12]斜杠青年的破碎和统一的协同发展是在自反性机制下完成的。他们在不同工作场景下使用不同的工作身份,从外在身份形态来看,呈现破碎的状态,然而从内在指向来看,他们具有统一的自我认同的内在指向。

斜杠青年拓展斜杆工作主要分为水平拓展和垂直深入[9]。前者是在水平方向上探索宽度,重新整合个人资源和能力,开拓与现有职业相关联的领域;后者是专业化已有的兴趣或技能以达到行业的入行标准,开拓与现有职业不同的领域。大部分斜杠青年都会在不同的工作场景下自由切换状态和角色。受访者D(职员/教育培训)利用核心能力、资源整合能力水平拓展斜杠工作,呈现出“破碎”的多重工作身份。“我通常根据场合对外介绍自己的职业。如果去教育部门,我会以我第一职业身份介绍自己,如果是学校,我会以培训负责人的身份介绍自己,如果是第三方,我会依据情况来看。”

未知的世界犹如外来闯入者一样打破了斜杠青年单一工作模式和既定职业身份的惯例,当斜杠青年卷入主职、斜杠等多个职业的不同工作场景中,会依据环境的具体要求调整自我外在工作身份。[13]但是,斜杠青年并不是“杂而不专”,而是能够在统一价值指向上反思不同场景的职业身份和自我价值。他们具有清晰的内在价值逻辑,利用核心能力、技能、资源把不同工作场景的元素融合为统一的自我整体性的叙事,从而提高自我认同感。受访者E(编辑/音乐制作人)既是图书出版行业的内容编辑,也是一位音乐人。尽管他的工作领域从外在来看相关度不高,能够反思不同工作领域的内在逻辑,有欲求地打通,实现职业的统一规划。“XX音乐计划开始于高中,大学第二张专辑两个月内卖到了全国56座城市。学生时代做音乐是凭热情和喜好,但是要管理品牌持续发展,还是欠缺一套成熟的逻辑。于是我大学毕业优先选择了图书编辑的工作,因为图书是最久远最老牌的内容行业,比如选择内容、编辑装潢等运作逻辑是我需要学习和借鉴的。”

舒茨认为,人类能够通过建构一系列通常意义上的日常生活现实,认识到自己所处的自然和社会文化环境并逐渐适应它们。[14]因此,工作场景的多元化从表面来看确实导致了斜杠青年的职业身份呈现碎片化状态,但他们在自反性的过程中逐渐重构身份,寻求与内在价值认同的统一与个人理想身份的认同。实际上,斜杠青年将看似破碎的工作身份开启了具有统一内在指向的无边界人生,[15]不同工作身份和内容不是间隔,反而模糊了绝对的工作界限。

()反思体验:异化与真实

斜杠青年异化体验来自职业经历,他们感受到工作中真实价值表达逐渐被交换价值异化,便极力寻找一种可以剥离单一交换价值而实现真实自我的工作形式。他们通过反思过往职业经历和斜杠的工作体验,将工作中的自我与真实自我剥离,选择在斜杠工作中培育真实体验、实现真实的表达。

马克思认为,劳动对于人来说不是自愿的、自觉的需要,而是被迫的、强制的,作为一种通过自我牺牲来满足其他需要的工具。[16]传统意义上的工作是个人劳动时间与物质的交易,在既定规则和框架下完成任务,获取物质奖励,因此在交换过程中,个体需要遵守一定的规则,且不断调试适宜的心理状态去换取工作的价值。一部分想要在工作中追求个人真实价值的年轻人感受到日益增加的工作桎梏和生活压力与收益并不成正比。受访者F(插画师/自媒体人)认为主职中的他成长较慢,无法感知自我真实的价值。“主职干的不太愉快,需要为了公司利益得牺牲自己的创作坚持,比如之前一个宣传形象的设计,完全是结合了政府、学校的意图,但是没有体现我设计的初衷。”

霍克希尔德(Hochschild)在马克思的工作异化论基础上,进一步阐释人们通过情绪的整饰完成工作所付出的代价是自我与工作中自我的异化。[17]工作对于部分青年来说,仅仅是为了维持生活而存在,他们也只有在工作与获得工资、支配与被支配的关系中肯定自己,依据工作情境“表演”换取利润的外化形式使他们失去了自身作为主体的本质力量,失去了真实的表达。这部分青年开始反思固定规则侵蚀下的自我异化,他们不希望戴着面具换取工作中的微薄利润,而他们又寻求在工作中能够有真实价值表达的空间,因而这部分青年开始将个人职业发展和个人兴趣或专长结合起来。大部分斜杠青年表示,他们不愿意像机器一样“上班”,他们希望投入到实现自身价值和具有成长性的工作中。受访者G(摄影师/自媒体写手)将摄影的爱好发展为了斜杠职业。“我一直将个人价值和职业发展放在一起考虑,摄影虽然是爱好,我不知道它能否一直可以养活我,但是这是具有成长性的,采风的过程不仅是作品,还会在各种人身上学到很多,每个照片拍出来,我让它去放在市场上检验,并且不断被修正,钱是水到渠成的,现在凭借稿费和平台发图就可以养活自己了。”

斜杠青年在体验的自反性中所追求的真实是将个人职业发展和更广泛的个人成长融合起来,通过适应外在不确定性、摆脱社会参照把自我推到外部世界中去,力求将真实表达和自我价值的实现注入到斜杠工作中。这与汤姆里斯(Tomlinson)等学者提出的“自由职业生命周期”的职业概念不谋而合,即强调将职业生涯和个人成长结合起来,满足个人对弹性自由和可持续的职业生命周期的需求和偏好。[18]不同于传统意义上的工作,斜杠青年在斜杠工作中不仅具有主导能力,即根据自我需要安排工作内容和频率,还具有价值驱动能力,即在工作中遵从自己的价值观。

斜杠青年自反性的讨论

研究将斜杠青年置于现代社会宏观背景下,探究了斜杠青年职业发展工作中的困境、冲突,从而更深入地理解斜杠青年自反性机制下的斜杠过程。他们在现代社会和工作环境中被消解而感到无力,同时他们反思个人潜力和能力,尝试挣脱固定、单一职业,专业化爱好或者技能,通过清晰的内在规划逻辑和统一的自我认同适应不同的工作场景,摆脱异化的自我,实现自我价值的真实表达。

斜杠青年的自反性是在现代社会变迁和工作实践基础上,不断受到关于这些实践本身的新认识的检验和改造,使得斜杠青年的自反性进程中呈现出三个特点,即客观性、统一性、持续性。第一,斜杠青年的自反性过程以社会客观存在为前提,不以意志为改变。这也是贝克、吉登斯等人关于自反性的理论前提,通过研究也证实了不确定的工作环境、不可控的主职对个体不断消解导致传统的工作惯例变得不那么重要,于是斜杠青年凭借专业化爱好和技能,获取了将工作惯例和对某种特定生活方式的热爱相互结合的方式,在追求个性发展中不断修正个体以及认知;第二,斜杠青年在不同的工作情境下看似破碎的职业身份指向统一的内在规划和自我认同,形成了三观自洽的完整性个体,获得了本体性的平衡和安全感。第三,斜杠青年的自反性促使他们将职业规划放在持续的个人成长周期内,工作不再是金钱与时间的交换、支配与被支配的关系,而是将个人发展和个人价值的真实表达融入到工作中。因此,斜杠青年自反性的结果是乐观的,体现了以自我驱动、自我价值判断和自我控制展开了个性化的斜杠人生的探索,孕育了个人对于社会环境变动及职业规划的深度思考,并在不确定的世界中开启新的更好的可能性。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对于斜杠青年的认知和自反性有了全面的了解,个人层面的自反性根据不同的阶段可能会引发“病变”,比如斜杠青年如何掌控无力感的边界、斜杠工作带来的消费升级是否会导致消费化的叙事侵入自我真实的表达等,这依旧是值得继续深入思考和讨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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